海掠夺,也要百姓忍忍了”。李善平猛然抬高了语调,沙哑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
荡:“忍受一时之痛,为什么你自己不忍。就为了你家主人所谓的天命,为了你
们这几个狂徒的功名富贵?凭什么”?
“我们不和你辩,我们说不过你,反正朱家气数已尽,我家主人一统江山乃
是天意,你不要逆天行事”!另一个蒙面人见首领输了一阵,赶紧上来帮忙。
“天意,你知道什么是天,天是老百姓的良心,伤了老百姓的良心,我看哪
个神佛敢保佑你”!
蒙面人首领被李善平骂得一时语塞,无意间后退了几步,从小他就学的是忠
义,学的是大丈夫提三尺剑荡平天下。纵使当年鄱阳湖上,面对徐达水师的数百
门火炮也没畏惧过半分,不知为什么今天居然在这个瘸子面前缩手缩脚。
护卫长看有机可乘,小肚子一碰马肚带,一人一马如闪电般向人群中辟来,
后边几个护卫紧紧护住马车,一哨人马就在对手分神瞬间硬闯而过。
惨叫声不觉于耳,几个蒙面人促不及防被马蹄踏上,筋断骨折。片片血雾在
马车两边腾起,马刀砍进骨头的声音让人牙酸。相比之下,火铳声音反而是最悦
耳的,清晰地在街道上响起。
蒙面人而要顾及不让弩箭射进马车,虽然人多,反而占不了多少便宜。李善
平的护卫手铳连射,将冲上来拉住马车的人射翻在地。
又有几个不怕死的蒙面人冲上来,死死把住车厢后沿,驾辕的马在赶车的护
卫督促下奋力前行,马蹄在街道上踏出一条条白印。
毕竟人少,火铳很快发射完毕,来不及装填,护卫们开始和对手白刃相交。
几个前面开路的护卫已经冲出重围,见马车没有跟出,一打盘旋,又杀了回来。
“小余子,快去喊人帮忙,说李先生有难”。侍卫长抬手砍倒和他放对的蒙
面人,冲着杀回来的一个护卫喊到。一把钢刀趁他分神的瞬间砍到了他的后背上,
一声闷哼,向前冲了几步,侍卫长矮下身子,刀光回旋,把来袭者斜斜地划断。
那个被称为小余子的护卫愣了一下,咬牙带住了战马,转身落慌而去,几只
弩箭追上他,透入他的脊背。他在马背上晃了晃,咬紧牙关拼命打马。战马也知
道事关紧急,四蹄如飞,一串火花冲向黑暗。
“救李先生”,侍卫长把手中长刀甩了出去,回旋着的刀光划过一个冲向马
车的蒙面人。一把钢刀又从侧面插进了他的小腹。击杀他的那个蒙面人正要向外
拔刀,眼前突然一黑,被侍卫长用全身的力气抱住压到了水泥马路上。两人在血
泊中滚来滚去,喉咙里都咯咯作响。
“李先生有难”漆黑的院墙内,突然有个汉子憋足了全身力气大喊。接着一
声闷哼,蒙面人射伤了他。
“李先生有难,……。”,又一个声音无视弩箭的危险,在黑夜中响起。
“李先生有难,救李先生……”声音此起彼落,让树上的蒙面人胆战心惊。
“救李先生,…………”,喊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多。
“救李先生,抄家伙和他们拼了,甭管是谁也不能动李先生一根寒毛”,一
个院子的门砰的打开,两个工人抄着油锤向最近的弩手脑门砸去。
一个弩手躲避不及,当即脑浆喷了一墙。另一个刚来得及歪了歪身子,肩膀
吃了一锤,软软地垂了下来。
几只弩箭卑鄙的射在工人的身上,挥舞着油锤的工人不甘心地倒下。几块大
砖头从院子内砸向大树,将一心放冷箭的人像冻死的乌鸦一样敲下来。
混乱,街道一片混乱。站在房顶上居高临下的蒙面人突然脚下一松,哧溜掉
了下去,没等落地,几片菜刀已经在下面恭候着他。
雨点一般落下的砖头瓦片,破锅烂碗让夜行人首领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了解中
原百姓,中原百姓已经变了,不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奴隶。他们变得那么勇敢,
变得那么凶悍。
他无暇想这些,李善平的马车在混乱中已经拖着血迹冲到了街角,剩下的两
个护卫毫不客气的用马刀把敢于拦截的蒙面人砍翻。拉车的马也发了凶性,敢于
拦车的都被撞飞出去。
李善平坐在车中,威风凛凛,双枪上下招呼,决不手软。街角,几个窜出来
的小矮人没等靠近马车,就被射杀在路边。
“射,死活不论”,凶残的命令在夜行人口中发出。自己得不到,也觉不能
给别人留下,他的主人派他来时,就告诉他要请的这几个人,如果请不到活的,
就把死的拿回来。
肚皮突然微微发热,一截马刀从夜行人的胸口透出。
谁这么大胆子敢暗算老子,他回头望去,一个被海风吹黑的脸膛对他笑笑,
说道:“去死吧,你该歇歇了”。
“该歇歇了”他软软地倒下。
海风脸的汉子带着一帮弟兄,奔蒙面人的手下冲去。刀子有长有短,动作却
一样灵活。得到了支援的工人们拎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冲了出来。钱没了,工作丢
了,但做人的骨气依然在。
地面上的蒙面人招架不住,不断后退。屋顶,树上的蒙面人占据有利地形,
忠实的执行着首领的最后命令。最后一个护卫倒在冷箭下,赶车的护卫插得如刺
猬一般的身体伏在车辕上,致死依然不曾放弃自己的职责。
马车冲破黑暗,又溶入黑暗。
酒徒注;出差,努力干活中。
第二卷大风第八章政治(四)
政治(四)
天渐渐亮了,燃烧了一夜的大火渐渐熄灭。满面灰尘的武安伯陈星静静地站
在废墟旁,一双眼睛古井无波。丝丝白发被晓风吹起,被晨曦染成金色。
“老爷,歇歇吧,火灭了”,老家人陈九走了过来,轻轻地拉了拉陈星的衣
袖。后者浑然不觉,依旧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废墟。
“老爷,看开点儿,人没事比什么都强”。陈九有些急,又用力拽了陈星一
下,他是陈家的旧仆,看着陈星长大。当年又曾一起患难到怀柔,所以在陈家地
位很高,见陈星如此,老人内心非常着急。
“爹”!在一旁照看弟弟妹妹的陈家大小姐陈青黛见父亲表现异常,赶紧跑
了过来。陈夫人指挥救火时被烟所伤,现在正处于昏迷中,如果此时父亲再出了
麻烦,青黛一个女孩子不知怎样处理这个危局。
听到女儿的哭喊,陈星微微转过头,嘴角边涌出一缕凄凉的笑容,“蝶儿,
爹没事,大夫来了吗,你娘怎么样”。
“大夫说,娘是急火攻心,需要静养”,陈青黛强忍住眼泪回答,好端端一
个家,昨天大家还在一起开开心心地谈论今年的收益,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娘已经病了,她不希望父亲也承受不住。“爹,您歇歇吧,伙计们正在清点损失,
一会就能报告上来”。
“不用点了,二十九个仓库,只有最东边放硝石那个还完好,剩下的全炸了”,
陈星苦笑了一下,把目光又投向了火场。一夜大大火,把数年来的心血全部化为
灰烬,“好大的火啊,蝶儿,你听清楚昨夜的爆炸声了吗”。
蝶儿是青黛的乳名,听见父亲没头没脑的问话,陈小姐愣住了,心头泛起一
阵刀割般的疼痛。父亲神智已经不清醒,不关心家庭与财产的损失,反而欣赏起
爆炸声来。
“九叔,你劝劝我爹吧,您见多识广,我爹会听您的”。小女孩强忍住眼中
的泪水,向老家人祈求。
陈九点点头,轻轻推了推陈星,大声说道:“老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有道理说火烧旺运,只要人在,什么都能赚回来。那年咱们被迁到怀柔时,不也
是什么都没有吗”。
见陈星没有吱声,依然愣愣地看着火场,老人更不放心,索性强行搬过对方
的肩膀劝道:“老爷,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这时候可不能倒下,我从小看你到
大,从来没见你认过熊,你要是这个时候趴下了,陈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也不会
安心”!
陈星轻轻推开老家人的大手,转过身对大家伙笑了笑,说道:“昨天不是还
抢出些银票么,九叔,找个伙计安排大家的早饭,吃饱了再干活才有力气。”然
后叫过女儿,温柔地捋了捋青黛的秀发,低声问道:“蝶儿,你听到昨晚的爆炸
声了吗,左边第十一个仓库本来是放擦台子用废棉花的,怎么炸起来比火药还厉
害”。
青黛见父亲不像是精神失常,心稍微向肚子里放了放,仔细想想,小心的回
答道:“女儿也觉得奇怪,那些棉纱是用来擦绿矾油的,怎么会爆炸?爹,您先
歇歇吧,等火场清理完了,我们再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
陈星又笑了,摇摇头,有些无奈,还有些安慰。“丫头,以后家就交给你了,
爹没时间了”。
“爹,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青黛一着急,有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别哭,孩子”,陈星用手插去女儿脸上的泪,黑灰把女儿抹成了花脸。
“看你都成花猫了,别哭了,你没哥哥,爹只能把你当男孩子看,以后记得好好
照顾弟弟妹妹,这个家交给你有些难为你了,爹也不想这么做,但是没办法。好
在九叔会帮你,爹该走了”。
弯下腰,陈星对着九叔和各位伙计做了个罗圈揖,低声说:“陈家遭此劫难,
感谢大家仗义,以后扶持蝶儿,诸位还请多多费心”。说完,挺直腰板,向在一
旁等候多时的知府大人许浩达和差役走去。
一个差役掏出铁链,哆哆嗦嗦地挂在陈星脖子上,却不敢拉,垂着手站在旁
边,等候上司的命令。
许知府苦笑了一下,说道:“爵爷,难为你了,官命在身,下官也没办法”。
“走吧”,陈星挥手打断了他的客套,几个差役围拢过来,簌拥着陈星准备
离开。
“站在”,猛然间一声娇叱拦住所有人的脚步,陈青黛抄着把铁锹带着一堆
伙计拦住差役的去路。
许知府见状赶紧快走上几步,来到陈青黛面前,一揖到地:“贤侄女,我也
是没办法,你爹掌管北平火药制造局,这么大的火势,自然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你还是让让吧,老夫求你”。
“小蝶,退开,别耽误官府办案”。陈星在差役中间斥责。
“不”!,青黛紧紧咬住自己薄薄的嘴唇,大声问道:“昨夜分明是有人蓄
意纵火,我们已经尽力救火,护卫的士兵也都拼了命,他们不去抓纵火的人,凭
什么抓你”?
“对,分明是有人蓄意纵火,你们凭什么抓陈老爷”
“许大人,枉你整日和我家老爷称兄道弟,事到临头,却落井下石”。老家
人陈九生气的质问,许浩达经常到陈家做客,两人都算官场上的人。陈星和郭璞
走得近,许浩达自然也希望和陈星走得近一点儿好多些照应。
“当官的没好东西,咋就这么不讲理”!伙计们抄着家伙,慢慢把差役们围
在当中。
“对,我们不准你抓人,有种你就把大伙儿全抓了”。守卫火药库的士兵也
跟着嚷嚷起来,昨夜大家都看到了有蒙面人在放火,还有士兵格斗时被杀,许知
府不去抓纵火者,却收拾受害人的做法犯了众怒,一时间群情激昂。
“蝶儿,听话,别耽误你许叔叔的正事”。陈星平静地安慰女儿,他从差役
群中跨出几步,对着人群说道,“陈某感谢大家的仗义,大家把路让开吧,陈某
是朝廷的官儿,自然要对失火负责”。
众人无语,犹豫着是否让开。陈星被封为武安伯,掌管火药制造局,陈家的
产业和官府本来就纠缠不清,这把大火,烧去了陈家的产业,也把官府的订货给
烧了个精光,陈星作为火药局的主管者,自然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可这火分明是
人为放的,说不定就是蒙古人主使,驻扎在北平城的官军都没能防止敌人的混入,
几个守卫火药库的士兵又怎能防住敌人的破坏?
一个差役匆匆地跑了过来,附在知府许浩达头上低低的耳语了几句。
许浩达的脸刹那间变得比废墟中的余烬还要灰。众人隐隐听见了忠勇二字,
正猜测发生了什么事,许浩达已经抓起差役手中的铁链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大人,你这是干什么”。差役一边手忙脚乱地解铁链,一边诧异地大声问。
许浩达叹了口气,制止了差役解铁链的手,苦笑道:“抓我和陈兄一起去布
政使司衙门吧,我这官儿也当到头了”。
“怎么了,许大人,这到底怎么回事”?陈星也被许浩达弄愣了,忍不住好
奇问道。
一声叹息,带着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把所有人震愣在当场。“李先生,忠
勇侯李善平遇刺,就在昨夜我们都忙着救火的时候。护卫全部被杀,李先生生死
未卜,官兵今天早上发现了李先生的马车,空的,里边全是血”。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许浩达和陈星挎着铁链并肩向外走去,所过之处,围观
者自动让出一条小路。
青黛望着父亲的背影跪了下去,牙齿已经在薄薄的嘴唇上咬出一条血印,血,
慢慢地从嘴角流下。
“爹”!,一个小男孩哭叫着跑向陈星,被青黛一把拉住,小男孩边哭边不
停的挣扎,对着姐姐拳打脚踢,青黛默默地忍受着,直到父亲走远,弟弟打累,
一直没有放手。
“不是我的错,但我必须承担自己的责任”,依稀记得春天的舞台上,狄浦
斯王对着太阳刺瞎了自己的双眼,从此永远走进黑暗。命运注定他要杀父娶母,
他抗争,他战斗,当他发现自己无意间已经坠入了命运的安排时,他不能狡辩说
自己没有错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无论有心无心,出了错都需要承担,不能逃避。小
民如此,官员更应该如此。
叮叮铛铛的铁链声渐渐远去。陈青黛一手拉起坐在地上已经没有哭闹力气的
弟弟,另一只手抹去嘴角的血痕。一瞬间,她已经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