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以海上贸易为生百姓则失去了生计,他们可没有杜学士那样的家底,还请陛
下三思”。
“万岁,臣以为,海关事关百姓生计,不可轻动”。有人出列对费震表示支
持。
老杜斅横了费震一眼,弄不明白这个平日对自己十分恭顺的户部尚书今天错
了哪根筋,尽给自己找麻烦。用膝盖前行几步,匍匐在地,说:“臣家之资,亦
国家之资,臣可悉数捐给国库。那些海商,本来就多非良善之辈,囤积居奇,不
事生产,早就该夺了他们的财产,让他们去开荒。况且为了国家发展,士大夫都
可不要俸禄,这些升斗小民忍受些阵痛算得了什么”!
“住口”!武安国最烦的就是人家说忍受阵痛这四个字,在他那个时代,这
四个字,曾经让多少人失去了应有的生活保障。他们曾经为了国家建设无偿加班,
他们曾经为了国家发展牺牲个人发展机会,有的还因为常年劳作弄得疾病满身,
一句忍受阵痛,他们所做得一切就被扫到了桌子底下,统统藏了起来,包括他们
绝望的眼神都不会再有人关注。打着忍受阵痛的名义,多少公共财产转入了私人
腰包,多少家庭永远失去了摆脱贫困的机会。他刚才还一直在忍耐,忍奈着听杜
斅等人妄顾现实地大放厥词,他不认为朱元璋会糊涂到杀一只下金蛋的天鹅的地
步。但是,听到杜斅准备把禁止海上贸易带来的损失尽数转嫁到百姓身上,他出
离愤怒了,甚至忘记了朝廷威严。
“驸马有本跪奏,大家不妨听听驸马之见”?太师李善长赶紧提醒武安国,
让他保持冷静。
武安国大步走到杜斅身边,跪倒启奏:“陛下,请恕臣刚才失礼,臣只想问
杜学士两句话,如果杜学士能答出,臣甘受责罚”。
“讲”,朱元璋脸色有点儿难看,不知被杜斅等人烦的,还是被武安国失礼
举动气的。
“敢问杜学士,忍受阵痛,你打算让百姓忍受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一生
一世,是否有个期限”?
“这”,老杜斅有点儿尴尬的回避着武安国咄咄逼人的目光,一时语塞。
“其二,为什么要百姓忍受阵痛,为什么你自己不去忍忍试试,你知不知道
忍受阵痛是什么滋味”。
武安国本来就高出众人一大截,此时怒目而视,宛如天神,看得杜斅等人一
个劲向后躲,生怕哪句话回答不好被武安国伸出大手来给卡死在金殿上。
朝堂上瞬间肃静得连群臣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得见。朱元璋脸色青得怕人,杜
斅等大学士的表现实在让他失望,武安国行事虽然粗鲁,但的确胸中有百姓利益
在,这点和他很欣赏。
“万岁,驸马武安国藐视大臣,咆哮朝堂,请万岁为我等做主”。王本见事
态有些不可控制,赶紧出来转移话题,趁机倒打一扒子。
“万岁,武驸马所为的确有辱朝纲,请陛下秉公处理”。有人打蛇随棍子上。
老太师李善长清清嗓子,慢慢地走上前来跪倒,没等说话,先带出了一串咳
嗽,喘息了一会,他低声奏道“万岁,杜学士一心为国,武驸马胸怀百姓,所争
不过是一时意气,二人都是为公不为私。万岁当以我朝有如此正直之臣感到可喜
可贺才对,至于海关吗,老臣倒有个想法”。
朱元璋压住心中的怒气,示意武安国和杜斅等人一起平身退下,让人给李善
长搬个座位来坐着奏事。
李善长哪里敢坐,慢慢站起身来,喘息着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我朝海疆万里,所设海关不及二十,所以海关中虽然禁止粮食和黄金的出
口,但沿海走私亦屡禁不绝……。”。李善长分析,粮食大量流向国外,这里边
海事司要承担首要责任,主要原因是海关过少,出海口过多,少卿沈斌的没发觉
这一点,或发觉后没及时采取措施,的确失职。但海关不可一日无人主事,前年
出使高丽的朱江岩精于数学,可以接替沈斌的位置。
武安国没想到李善长上来先牺牲掉了沈斌,一时呆若木鸡。这个平素对自己
支持有加的老太师居然这个时候和和别人妥协,武安国只觉得自己的心向下沉,
向下沉,李善长后边的话,他一句也听不下去。
李善长第二个建议是,海关不但不可裁撤,而且朝廷还要加大海关力量。武
安国在海关成立之初就提出要限制黄金和粮食的出口,是个非常有远见的建议,
日后海关要认真执行。至于吴沉等人所说的禁止布匹出口,民间禁止机器纺织,
李善长认为不可因噎费食。只要大笔提高布匹出口关税,并且出口布匹船只回来
一定要进口粮食,采用配额管理的办法基本上可以杜绝缺粮事件的再次发生。
这个活稀泥的办法照顾了支持和反对取缔海关双方的利益,大家的争执焦点,
在李善长嘴中也都变成了对海关用人不当的痛恨。听得朱元璋脸色渐渐平和,几
个辅政的大学士也不敢再有什么意见。李善长的建议迅速变为圣旨,着海事司去
落实。
“沈斌忠于职守,本身并无大错,还请皇上开恩”,一个官员出列跪求道。
“食君之禄,不忠君之事,还说无错,退下,有再为沈斌求情者,于其同罪”
朱元璋怒斥道。
“这本来是我考虑不周,与别人何干”武安国呆呆的看着地面。于沈斌相识
和共事的情形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万岁,臣有本奏”,压低声音,武安国走出来,直直跪在地上。
“驸马欲奏何事”,朱元璋尽量和蔼的询问。
“新政初行,种种弊端,皆因我考虑不周而起,所以微臣自请处分,甘受责
罚,至于执行新政者,皆受我所累,请陛下明察”!
这个武驸马脑子烧坏了,别人推卸责任还来不及,他自己居然站出来承担责
任。王本等人眼中一阵狂喜,目光转向朱元璋,看他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
“该是你的责任,你跑不了,不该是你的责任,你也不必向自己身上揽”,
每到关键时刻,朱元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对武安国手软。也许是这双
明澈的双眸吧,在这里边看不到半丝尘杂。
“朕从未说过要推行新政,仅北平一地朕曾答应燕王试试,种种弊端,与卿
何干。如今北方粮荒,而北平反而无事,应是卿当年辅佐燕王措施得当所致。其
余各地盲目效仿,只学到了些皮毛,如果样样以北平为参照,该无此祸。你起来
吧,朕不是不明白事理的天子,你承担了责任也没有益处,谁失职该追究,谁不
该追究,朕自有计较”。
直到散朝,再无人提及新政和海关二事,武安国亦再没有分辨的机会。这个
朝堂上,谁忠谁奸,主动权永远在朱元璋手里。
拖着疲惫的身躯,武安国慢慢向朝堂之外走去。这个时代的政治,他看不懂,
也应付不了。一股无力的感觉再次涌上他的心头,让他想叫,叫不出,想喊,喊
不了。
“驸马慢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叫住了他。不用回头,武安国也能知
道这是李善长,以前那么熟悉的人,在今天一瞬间变得那么陌生。
“无知小辈,不敢和太师同行”,武安国冷冷的说道。我和你走一起,哪天
被你卖了还得替你数钱呢。
“我知道驸马恼我何事,老夫只想问驸马一句,如果一列受惊狂奔的马车驶
在路上,正前方走着四个人,叉路上走着两个人,作为架车者,驸马欲将车赶向
何方”?同类型的问题武安国在自己那个时代看过不止多少遍,今天居然又在这
里碰到。答案当然是牺牲掉那两个人,所有人都会这样选择。李善长今天的作为,
本来就是在牺牲海关和牺牲沈斌之间做出了选择。
“小辈不才,不敢驾这样的马车,无论牺牲哪一个,除非他们自己愿意,否
则无人可以替他们选择,太师,这个答案你满意吗”。武安国用一种愤懑近于斥
责的声音回答道。旁边几个官员隐隐听见,纷纷转过头来。
李善长被噎了一下,发出一连串的干咳。这些日子,为了救灾和边境的事,
朱元璋几乎天天留他问对,让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听到咳嗽声,武安国有些不忍心,转过身来在李善长的背上轻轻的捶了几下,
替他止住了咳嗽。
“小子,听老夫一句话”,李善长上气不接下气的叮嘱,不管武安国愿不愿
听,仿佛不说就永远失去机会一般说道:“为政者无私德,你将来自己会体味到”。
一声炸雷从天空中滚过,江南的雨,马上就来了。
酒徒注:1 、本章朱元璋关于官员俸禄是民脂民膏的观点,有史可查。酒徒
以为,朱虽然是个暴君,但由于出身贫苦,的确对百姓比较好。
2 、朕闻王者使天下无遗贤,不闻无遗利,是朱元璋的原话。
第二卷大风第九章复出(一)
复出(一)
细雨轻轻的敲打在窗口上,如音乐中舞动的精灵。
书房内,刘凌面对帘外的风雨,低眉信手,琴声泉水一样从指尖滑过。
家是一个可以疗伤的地方,武安国换了一身干净的便装,坐在书房内一边吃
着点心,一边静静的听妻子抚琴。
高山流水一样的琴声让他烦躁的心情渐渐恢复宁静。
那琴声中有安慰,有支持,还有对自己想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冒失行为的抗
议。
他已经将白天的经过告诉了刘凌,牵手走过这么多日子,已经习惯了彼此之
间毫无隐瞒。他知道自己的爱人不是个经历不了风雨的娇花,无论什么喜悦和忧
伤,两个人都可以分享。
走过去,武安国从背后抱住刘凌柔软的身躯。
“讨厌鬼,不好好吃东西,你又胡闹些什么”。刘凌轻轻的挣了一下,停下
琴,抬头迎上了武安国温柔的目光。
一年多来,这双目光深邃多了,古井无波。但是作为妻子,她能看到里边的
无奈与不甘。
“对不起,害得你又为我担心”。武安国温柔的说道,犯了错误能主动承认,
在刘凌眼中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美德,武安国总喜欢把这个美德发扬光大。
轻轻的叹了口气,刘凌知道自己碰到的是命中魔星。温婉的安慰道:“都老
夫老妻了,也不必说这些,况且以义父的秉性,这个节骨眼上也不会碰你”。
武安国对刘凌的全局眼光一直比较佩服,却没料到刘凌分析得出这么一个结
论,不觉吃了一惊,低声问一句:“什么”?
“义父现在才不会动你,新政带来的乱子越大,他越不会动你。北平新政本
来就是出自你的手,优点和漏洞没人比你更清楚,毁了你,整个新政目前就只能
以失败告终,也失去了他当初探索的意义。况且现在北方战事正紧,他才不会让
朝廷发生太大变动影响到军心。这个皇上能扫平群雄,靠的就是比别人更能分清
楚事情的轻重缓急”。
一道紫色的闪电划过傍晚的天空,雷声轻而舒缓。武安国在雷声中顿悟,白
天的一幕幕随着刘凌的分析,清晰地在眼前重现。
“白天明着是王本等人在攻,你和费震等人在守。实际上,从周无忧出来说
话起,局势已经彻底改变。白正辛辛苦苦写好的奏章,被王本这几个笨人完全浪
费。他们不但没让新政损失丝毫,还把盐巴的控制权给丢了。口子开了容易,哪
就那么好收回来,商人手中的食盐一直卖不完怎么办,皇家也不能失信于民吧。
后来吴沉出来,只能说是找回一点场子,刀子捅得是地方,可惜被李伯伯给带偏
到别处”。
“怎么带偏了呢,沈斌还是被牺牲掉了,这个老狐狸”。武安国对李善长放
弃沈斌依然不满,小声诋毁“沈斌本来就是个替罪羊,义父原来就不喜欢沈家,
只是不好驳了太子的面子,即便没有这次机会,沈斌早晚还会被拿下来。李伯伯
弃保沈斌,却把对新政持更积极态度的朱二推上前台。朱家是江南富豪,与白正
等江南文人长辈之间有很多来往,他主管海关,支持新政的人和反对新政的人日
后都很难在海关上发动攻击。况且那朱二又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看看他在高丽
谈判中的手段就知道此人头脑绝非一般。这是一招绝妙好棋,只可惜无人喝彩”。
“绝妙好棋?沈斌本来是执行者,错误在我,却让他背黑锅”,武安国叹息
道。和沈斌交情不深,但让别人代自己受过他总是于心不忍。
“你不是一直希望官员能承担自己的责任吗?沈斌主事海关,那么多粮食消
失,他自然难脱干系。我倒觉得周无忧说的好,关键不在破坏,在于建设。即使
你承担了责任,也解脱不了他。现在关键是要把变不利为有利,趁机达到你想要
的目的才是正经。李伯伯示范得很清楚,说得也很明白,可惜你不明白他的苦心。
政治本来就没有私德,除非你不在圈子之内。这又不可能,你已经在马车上,坐
到了驾辕者的位置”。刘凌的语气慢慢加重,宅心仁厚,是丈夫的优点也是缺点,
改变不了这个缺点,他永远都是朱元璋的手下败将。
“我已经在马车上”?武安国若有所思,自己的确已经在马车上,一直坐在
驾辕的位置而自己浑然不觉,尽管自己一直是在被动的反击,一直把自己放在一
个播种者的位置,实际上,整个大明朝都已经因自己而变。只是自己的政治能力
和当朝这些人相去实在太远,在自己那个世界,自己连个小组长都没当过,如何
一下子承担起这么多责任?
看着丈夫那忧心重重的样子,刘凌终究心中有些不忍,低声安慰道:“其实
你也不必太担心,只要保证马车不翻掉就行了,至于方向,其实凭谁都未必控制
得了。仔细想想白天支持你和反对你的人所处位置,就能看得更清楚些”。
位置?武安国仔细琢磨妻子的建议,慢慢陷入沉思。白天反对新政并攻击他
的人大多是江南出生的文臣,以文章传世和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