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抿儿这才发觉大祸临头,她万万没想到为了一件小事,自己那个一向平和的主子竟然如此大发雷霆,心下已是后悔不迭。本还以为海若兰的话只是说说,但一瞥见那双充满了怒火的眸子和铁青的脸色,她终于领会到了自己的处境,不禁跪地哀求道:“小姐,奴婢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您就大发慈悲,饶了奴婢吧!”她连连叩头,心中充满了恐慌,若是真的随便配了个小厮,今后还哪能享受荣华富贵。
外间的风无痕顿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刚才抿儿说话时,他真是恨不得冲进去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没想到海若兰能有这番见识,也不枉自己平日对她的情分。王府中女人多了,难免就有些人闲话家长里短,但这种挑拨未免太过分了。他可不想自己的妻子闹得太过,稍稍使使性子没什么大不了,怕得就是势同水火,那就阖府难宁了。
他略一犹豫,终于还是跨进了门去,屋内顿时一片静寂,海若兰和抿儿都没料到风无痕竟在门外,两人的脸色都不由变了。风无痕冷冷地扫了抿儿一眼,这才正色道:“若兰,刚才你的话说得挺有一番气势,治家本就是如此。以前你在海府怎样我不管,现在你是兰妃,这些丫鬟仆妇若有不称心的,就报给范庆丞处置,用不着有什么顾虑。”
抿儿也是脸色煞白,她知道自己这次闯祸大了,又犯了这位殿下的忌讳,若是再争辩,也许连性命都保不住,只得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无知无觉地任人发落。许久,她才听到自家小姐冷冰冰地吩咐道:“你出去吧,从今往后,我这里就用不着你伺候了。”
抿儿茫然地抬起头,只见屋里只有小姐一个人,方才醒觉到风无痕已经走了。有心哀求个恩典,但一触及海若兰阴寒的目光,她便畏缩地低下了头,沮丧地退了下去。她知道,这内院恐怕是再也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
本来好好的散心变成了那样的结果,风无痕也觉得扫兴。不过,如今内院的人太多,未免就有些良莠不齐,也不容易管束,毕竟范庆丞总不可能老是往女眷的地方跑。以前自己尚未大婚的时候,还可以让范庆丞经常出入内院,现在看来,是该好好挑一个管事的仆妇了。想到四女之间可能存在的暗沟,他深深叹了口气,这个人选还是在外边挑好了。否则到时有人不服气,再使些绊子,事情就不是普通的麻烦。谨慎,现在连自己府里的家事都要谨慎,实在是烦透了。
风无言听着亲信的禀报,脸色一连数变。短短几年功夫,风无痕已经成长得让他不认识了。小杨的计策本来并无任何疏漏,可是冥绝的异常举动已是可疑,风无痕居然还轻而易举地安抚了那个焦躁易怒的左晋焕,让他怎么想怎么不对劲。立储的事自己如今已是占了下风,往日信誓旦旦的那些盟友如今都改换门庭,想在风无痕那里打开突破口看来也是不容易。自己乃是皇子中堂堂的最年长者,竟然沦落到现今的地步,想想也觉得不忿。
“殿下还在猜皇上的打算?”慕容天方见那报信人退去,方才出言问道。
慕容天方乃是世间有名的大儒,连皇帝也对其极为礼敬,四季一向有鲜果衣食馈赠,呆在风无言府邸期间,不时还有其他恩赏。然而只有风无言知道这位先生对于朝政也有所见识,因此一直维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在府中的地位也是超然。那次师京奇得罪了此人后,立刻被逐出了王府,也正是犯了风无言的忌讳。
“天威难测,帝心似谜啊!”风无言长叹一声,已是满脸愁色,“本王真是不明白放着长者不立,那些朝臣们反倒是在几个小的身上作文章,实在是居心叵测。就连老七本王也是弄不明白,无惜那个小子不咸不淡的,什么才干都看不出来。就为了一个同父同母的弟弟,他就真的甘心作一个辅臣?”风无痕的抱怨正是他心底最深的疑惑,即便这个老七曾发誓无意储位,父皇也不应如此信任他才是。
“三殿下,您还是没有看清七殿下的用意。”慕容天方摇摇头,眉宇间已是陷入了回忆,“皇上如今身子康健,因此立长还是立幼都是无所谓的事,只要再等几年,所有皇子便都成年了,根本不用担心有人会操纵储君。再者,十二殿下虽然自幼丧母,但母家不显却是他最大的优势,因为贺家的那位惠妃娘娘至今没有子息,如今正缺一个扶持的目标,这才将他视作了香饽饽。倘若惠妃一旦有孕,自然会将他剔除。殿下又何必为了他而担心,至于十一殿下就无须老夫罗嗦了。”
“说到七殿下,不是老夫倚老卖老,殿下您还真是应该学学他的性子。”慕容天方又补充道,“所谓的甘愿作辅臣只不过是一句空话,看看他在福建的举动就能明白,若是没有皇上的信任,恐怕姚慕同的那件事就能让他永远无法翻身。不过毕竟后宫中瑜贵妃是最得宠的,换一句话说,如今皇上最属意的确实是十一殿下,否则萧家的势力又怎能掌控六部中的三部?”
风无言诧异地看着这位自己最信任的老人,知道他还未说完,“事情还没有到最后一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慕容先生的意思是让本王继续等?”
“没错,如今的机会不能太过度地争取,只能被动等待。”慕容天方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自嘲的微笑,“合则两利,待八殿下和九殿下回京之后,您不妨去联络一下,这两位都是母家势力不盛的,若是能因为援助则是最好,至不济以后也能借点力量。唉,若不是老夫认为殿下人称贤王,又有人君的才华和气度,也不会贸然参与此事,毕竟是稍有不慎,便得粉身碎骨,实在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啊!”
风无言听得老人发自内心的感慨,眼中不禁掠过一丝异色。贤王?如今还有朝臣记得当年那个才华横溢的贤王么?说到底就是兰氏家族实在是太过薄弱了,母亲又实在不争气,空有贵妃的位分却无法慑服后宫,成天只知道拈酸吃醋,怪不得父皇这几年难得去绣宁宫。摊上这么一位不知经营之道的母亲,自己实在是背运,若是换了瑜贵妃萧氏,恐怕自己早已被立为储君了。
“慕容先生的话,本王记下了。您也无须太过担忧了,世事无常,本王就不信运气和机会始终在他们那一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不定能拣个现成便宜。”他冷冷一笑,脸上又充斥满了那种自信的光辉,“别忘了,本王的背后还有大部分的儒林学子!”
· 第五卷 党争 ·
~第六章 恩断~
贺甫荣志得意满地站在书房内,短短三年,贺家的势力便再度遍布朝野,一时之间,原本在失势时如鸟兽散的小人们都巴结了过来。贺甫荣也懒得计较这些趋炎附势的行径,一律命下人客客气气地接待,至于请托办事的,则是依照事情大小量力而行。这种居高位而不自傲的举动,顿时为他赢得了一片好评。他现在是深深明白了一个事实,只有巩固圣眷才是一切的根本,而从平日的小事着手,更能昭显自己的宽厚。
“爹,您叫我来有什么吩咐?”下朝之后,贺莫彬得知父亲要见他,因此匆匆忙忙进了书房。他升任户部侍郎并没有多久,平日为人也算谨慎,因此同僚之间相处甚佳,就连一直对贺家心怀忌惮的户部尚书越千繁也对他颇有好感。对于为官,贺莫彬也是深感无奈,如今大哥已逝,即便再不情愿,他也不得不挑起家族的重担。不过他毕竟还是脱不去书生习气,这也是贺甫荣最不喜之处。
贺甫荣瞥了一眼儿子必恭必敬垂手侍立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他不是不知道儿子只是勉为其难才离开了心爱的书本典籍,但贺氏后继无人,他只能好好栽培这个书呆子,否则自己百年之后,贺氏就真的要家道中落了。
“彬儿,你如今身份不同,在朝中便不能唯唯诺诺的,侍郎也是正二品的大员,若非为父极力争取,皇上又因为你大哥的死有心慰藉,这官职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朝中对贺家虎视眈眈的人多了,切不可让他们抓住把柄,需得做出一番成就来,这才不枉贺氏的家名。为父的爵位迟早得由你继承,你若是现在只是和百官交好而不是令他们真心服你,今后的路可就不好走了。”
贺莫彬敬服地点了点头,脸上却流露出一种尴尬的神色。他这个书呆子的名声在朝官中实在是太过有名了,竟是和海家大公子一样广为人知,如今站在朝堂上仍能感觉到众人的眼光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神采。尽管父亲以前任户部尚书的经验教给了自己很多东西,他也把手中的差事料理得井井有条,但毕竟不能完全弥补资历带来的影响。
“也幸亏是你接了户部的差事,换作别人,越千繁说不定不会轻易放过,到时随意使个绊子就能将人拉下来。你如今是贺家的继承人,身份地位不同,况且为人还好,在那些俗务上也能用心,这才站住了脚,若是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哼!”贺甫荣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幼子,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贺莫彬知道父亲又在想四弟莫林的劣迹,连忙上前用言语岔开。自从发配甘肃之后,贺莫林便再也没有和家中通过信,直到年前才蒙恩旨回京。然而,从见到贺莫林的第一眼起,贺莫彬就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寒意,从四弟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怨毒和愤恨,几乎让他打了个寒噤,就连父亲也不愿意见这个儿子。
贺莫彬隐隐约约察觉到,四弟已经变了,在甘肃那个残酷的地方,再加上那时家族已经失势,想必他也吃了不少苦头,能让这个一向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变成如今的模样,中间究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惨痛,他就是不用脑子都能猜想出来。但是,父亲还是耿耿于怀当年幼子的拖累,竟是执意不肯和贺莫林重归于好,如今父子俩除了还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之外,已是形同陌路。
从书房中辞了出来,贺莫彬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去会会四弟。从西北回来之后,贺莫林便不肯在自己原本的居所长住,反而是选择了一处偏僻的客房,成天在外面厮混,但却从不和以前的狐朋狗友兜搭,让家人极为奇怪。今日也不知是否能碰上他,贺莫彬无奈地摇摇头,毕竟是同父同母的骨肉至亲,比起病弱的庶出三弟贺莫齐,他和四弟还是更亲近一些。
贺莫彬穿过条条长廊,又绕过一个几乎荒废的小园子,这才到了贺莫林现在的居所。他轻轻叩门唤道:“四弟!”
门里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门没锁,自己进来就是!”
贺莫彬甫进门就见到贺莫林双脚高高地跷在桌子上,似乎根本没瞧见自己的哥哥。半晌,他才懒洋洋地发问道:“堂堂户部左侍郎,怎么有这等闲工夫到我这败家子这里来?不怕老爷子大发雷霆么?”
贺莫彬不禁皱起了眉头,四弟言语中的讽刺和不屑他当然听得出来,“四弟,爹当年只不过是怀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思,你代父前去甘肃受苦,他不会不念你的情,只是放不下面子。我会再劝劝他的,你也不要再住这个地方了,原来的房间我已经吩咐下人收拾好了,你还是搬回去住吧!”
“不敢有劳大人关心!”贺莫林硬梆梆地甩出一句话,脸色已是完全变了,“我在甘肃受了多少苦,老头子不闻不问,反而做出那种神色给人看,不是势利是什么?天底下的父母无不想着子女,哪有他这样当父亲的!我如今倒是想起了下人中的传闻,哼,我就是连小娘养的老三都不如,也许根本就是老头子在外面一夕风流才有的种子!”他状似疯狂,声嘶力竭地喊道,所幸外面无人,也倒不虞有人听见。
贺莫彬闻言大怒,平素温文尔雅的他甩手就是一巴掌,这一记的力量不轻,贺莫林躲闪不及,半边脸上顿时肿了起来。他也不理脸上的伤势,怨毒地盯着自己的二哥,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小到大,老头子最疼的就是老大,挨下来便是你,就连老三也比我多一些宠爱。我读书稍有差池,他便拿老大和你说事,戒尺敲下来从不讲情分。到后来我读书无成,他就更是讲我当作了眼中钉,恨不得一棒子打死。后来他丢官去职,你们都仅仅是革去了职衔,其他姐妹们也没什么处分,偏偏我就要去甘肃那个鬼地方充军,若我真是母亲养的,他怎么会如此狠心?”
贺莫彬顿时哑口无言,虽说那是皇帝的旨意,但父亲偏心却是显然的,不过,这能全怪他么?
“莫林,爹教训你本就是为了你好,贺家乃是世家豪门,出去总不能让别人笑话。你读书不成也就算了,在外间花天酒地,闯下不少祸事,连皇上都有所耳闻。当时鲍大人前来问罪时,还特意提及了这一条,即便爹上书为你求情,皇上也未必能允准。你一味讲责任归在爹的身上,未免太失孝道,听二哥的话,向老人认个错,服个软也就是了,毕竟你还是他的儿子。”
贺莫彬原指望说了这些话能让四弟回心转意,谁料贺莫林根本不领情。只见他哈哈大笑,眼中已是现出狠绝之色:“即便我有错,在甘肃那几年也已经赎罪了,老头子的那张脸我是再也不会去领教了。二哥,你若是真心还当我是弟弟,就借我一笔钱,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来烦你,你就当再也没有这个四弟就是了!”
贺莫彬大吃一惊,还想出言劝阻,却见贺莫林已是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直指自己咽喉。“在军中我没习得什么本事,但这种不要命的无赖行径我却是都学到了。二哥若是不想见我横尸地上,就不要再唠叨些孝道之类的屁话,直截了当地给个回复就行了!若是不愿,我从今往后,再也不来纠缠你!”
贺莫彬无言地深深看了四弟一眼,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他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狠狠地甩了过去。只见贺莫林敏捷地一抓,那薄薄的纸片立时收入了他的掌中。“只有一千两?”他似乎有些不满意。
“这是今天刚拿到的常例银子。”贺莫彬淡淡地答道,沉吟半晌,随手又从腰中取下一方玉佩,又褪下了手上的扳指,“这些好歹也值些钱,你拿去变现了就是,回头我再派人去当铺赎回。莫林,我这里撂一句话,你若是堕了贺氏的家名,我绝不会饶过你!”
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