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净却是知情识趣之人,也不问风无痕名姓,专心致志地沏起茶来。待风无痕尝了一口,不禁大赞:“好茶,不是大师这等雅人,恐怕难得这清香。”
“呵呵,古人有青梅煮酒论英雄,我等三人今日饮茶,也不可闲着,不如也来枉论一番英雄如何?”越起炎建议道。
“古来英雄何其多也!”慧净击掌叹道,“我等不论古时英豪,就论当世英雄,两位认为如何?”
风无痕倒是很想弄明白越起炎的心意,当然不会拒绝。那越起炎见状,第一个举起茶杯道:“既然论英雄,就不单只是武力。小弟不才,也认识那么一位。南海普叶禅师,他自年轻时就发宏愿为自己寺中的观世音菩萨重塑金身,为此不惜行遍天下,受尽冷眼。其人又不懂得攀附权贵,富贵人家那里看他衣衫破烂,也不放他进去化缘,因此平常僧人花十年就可完成的事,他竟然用了足足三十年,最终筹够了银两。”
风无痕对这些过于迂腐的僧人却不屑一顾,“越兄此言差矣,即便修了佛像金身又如何?一己之愿达成,对苍生何利?说他为英雄,却有些言过其实!”他突然省起慧净也是僧人,不禁有些尴尬,谁知慧净并不生气,只是笑而不语。
越起炎摇头道:“倘若仅仅如此,普叶禅师自然算不上是英雄,但他在募得银两回程途中,恰逢山西大旱,他见灾民遍野,无数幼儿嗷嗷待哺,无数流民背井离乡,因而竟将那募得的十万两银票尽数捐了出去,自己也以那点平时用来自救的医术救人。最后积劳成疾,竟然半途逝去,所发的宏愿没有完成,百姓却供了他的长生牌位,如此人物,怎不是英雄?”
风无痕顿感肃然起敬,站起来深深一礼道:“越兄,在下方才孟浪了,普叶禅师确称得上‘英雄’二字,在下惭愧之至。”
越起炎慌忙起身,“冯兄,小弟第一次听到此事时,也是嗤之以鼻,得悉了全文后方才感动不已,冯兄大可不必如此。不如下一个就由冯兄开始吧?”
风无痕只得答应了下来,不过,他向来很少注意民间之事,朝堂之上,莫说英雄,连清官都没有几个,绞尽脑汁,终于被他想到了一个。“甘肃林瑞阳将军,扼守边关多年,击退外族数百次,爱兵如子,下辖百姓无不受他恩泽。若换了一个将领,恐怕边关百姓早就遭劫了,此等虎将,可谓英雄否?”
慧净微微摇头,“林将军之事,小僧也曾听说过,确实乃我朝第一名将。不过他既然领得是朝廷俸禄,为国尽忠也是应当。姑且看在百姓交口称赞的份上,算他一个英雄。”
风无痕身后众人尽皆变色,这和尚只不过家有薄财而已,居然敢如此慢待朝廷命官,简直是胆大至极。风无痕心中惊异,但面色却笑意盈盈,“在下对世事所知甚少,倒让住持见笑了。”
慧净淡然一笑,“小僧不是朝廷中人,所谓英雄也许不入各位之耳,所谓英雄者,不计个人英名,却能造福一方者,才是上品。云梦泽义士高乾,为了当地一县百姓,以身试法,孤身刺杀贪赃枉法的县令。事成之后,大开粮仓接济平民,在官兵围捕时为了不连累他人而束手就擒,而后更是从容赴死,此等情怀,真是壮哉!”
此话一出,不仅风无痕等人,连越起炎也是勃然色变。在朝廷看来,高乾无疑是大逆不道的反贼,这和尚如此妄加评议,难道真的不要命了?
· 第二卷 展翅 ·
~第三十一章 交易~
“慧净!”越起炎提醒道,“你太莽撞了!”
慧净也不申辩,霍地立了起来,“两位请慢用,小僧另有要事,就不相陪了。忠言逆耳啊!”他不着边际地来了一句,随即合十一礼,头也不回地离去。
“公子!”徐春书怒道,“此人竟敢如此无礼,属下……”话才说了一半就被风无痕止住了,“此人乃是方外高人,子煦无须过于计较。”风无痕越琢磨,越觉得此人话里有话,无奈自己今天真正的目的是这位越公子,慧净便只能暂且放过。
倒是越起炎有些惶恐,“慧净一向如此,所以才会看破世情,还望冯兄不要见怪。”
风无痕若有所思地看着慧净的背影,嘴上却说:“越兄,你我虽是萍水相逢,如果有话不若明说,如此拐弯抹角,恐怕到天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越起炎双目光芒大盛,对方既然已经看出来了,那么自己就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了?他微微作了个手势,身后原本护卫甚严的那帮随从立刻如潮水搬退后,竟是将主子一人留在了那里。
“殿下,草民已表示了诚意,殿下是否也令贵属暂时退开,草民担保绝无恶意,况且我等所谈兹事体大,不能外传。”他一言道破了风无痕的真实身份。
风无痕伸手阻止了要退开的徐春书等人,“越兄既然明言,那本王就实话实说,这里所有人都是本王心腹,无事不可对人言。”
“殿下,属下等还是避嫌的好。”徐春书心中感动,脸上却不敢显现出来,他连忙躬身道,“我等身为近侍,职责只是护佑殿下。不过为防万一,冥绝不可离开。”
“也罢,冥绝、绪昌和陈老留下。”风无痕点头道。
越起炎颇为惊异地打量着风无痕身边的三人,老的那个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幕僚模样的中年人却和平常清客没什么两样。至于那个冥绝,想来是侍卫,并不足以为奇。“殿下可曾对越家有所了解?”越起炎单刀直入道。
“八闽第一世家,本王就算再孤陋寡闻,也不会忘记此事。”
“殿下此言差矣。”越起炎的脸上现出一丝忧虑,“人人皆道越家乃是八闽第一世家,但两百年来,我越家也出了不少不肖子弟,因此名声是大减当年。闽南罗家便趁此时崛起,夺了我越家的许多生意,两家竞争日久,原本越家借多年的财力,绝不至落于人后,然而罗家攀上了二殿下这靠山,从此隐隐有超越之势。”
越罗二家的争斗风无痕也听说过,原以为越家朝中有人,断不会出于劣势,现在看来,事情比自己想象中更为复杂。想必如果自己的二哥当初选中了越家,他们也会很乐意地合作。只不过狡猾的二哥选择了扶助弱者,其目的不外乎是为了获取更多的筹码。怪不得二哥在京中出手颇为阔绰呢,只可惜如今他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现在罗家靠山已失,不知越兄家中如何打算,趁势把罗家的风头打下去,还是……”风无痕故意把话留了一半。
“殿下错了。”越起炎毫不客气地说,“如果家主能简单地将罗家压下去或是干脆让罗家消失,草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寒家一直认为罗家是以二殿下为依托,直到二殿下遇袭身亡,罗家行事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加猖狂,家主才醒悟过来,罗家的后台恐怕有一明一暗两个。”
前面一句话让风无痕不禁脸一红,毕竟自己的身份尊贵,这两年除了父皇母妃,敢于当年指摘自己的也只有几个师执辈而已。但听了随后的话,他却悚然动容,如果真的如此,那自己的福建之行就确实危机重重了。
“越公子,请恕在下多言,越家究竟想与我家殿下做什么交易?”师京奇突然插口道,他是不得不如此,这越起炎极通言语之道,不声不响,自己的主子就不由跟着他的思路行去,而己方却仍不明白越家的底牌,说不得他只能鲁莽一回,拼着回去受责,也得把主动权拿回来。
陈令诚赞许地看了师京奇一眼,随即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一句什么。本来有几分惊愕的风无痕立即恢复了常态,“绪昌说的不错,越兄兜了半天圈子,不如直说吧!”
越起炎这才认真打量起这个貌不惊人的幕僚来,只见他此时专注的样子一扫方才的颓势,竟然有些咄咄逼人。“这位先生问的好!”他打哈哈道,“草民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指明一点,殿下要在福建有所作为,不能依靠那些龌龊的官员,必定要靠我越家的鼎力相助!”
“此话差矣!”师京奇丝毫不让,“我家殿下贵为皇子,长期在皇上身边,福建得失并不伤筋动骨,又何必为了越家而得罪人?况且福建之事首恶已除,只要能安抚百姓,殿下也能记上一功,罗家背后何人与我家殿下何干?”
越起炎被这锋利的词锋逼得有些恼火,但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差使没办好,这位皇子最多在皇帝面前告个罪,换个地方就完了,可越家不一样,越家在这里土生土长,万万离不开福建这块根据地。虽然内心不愿意承认,但他心底很清楚,越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这些天来,银庄多了不少面生的客人,陆续提走了不少现银,为了此事,家里已开过多次会议,明知道这位皇子钦差也只是担着郡王的虚衔,却不得不借助他的力量。
“殿下,听说您无意夺嫡,这可是实情?”越起炎咬咬牙,准备行险一搏。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风无痕见到越起炎有些急了,心中不禁大定,他并不在意别人一再提起此事,“越家难道还想掺和进这大风浪来?”
“如果殿下真的有把握置身事外而不受损伤,金钱方面绝无问题!”越起炎已是将家族的底线直接摊了上来,“这个要求似乎过分了点,但是,越家经不起太多风浪了。家主已经老了,只要殿下能帮我们度过此难关,越家愿意顷力相报!”
“越兄,顷力相报暂且不谈,本王闻听越家有侵占流民遗田之事,是否属实?如果他们灾后归来,越家又准备如何打算?是抵死不认还是退还田产?”风无痕想到叶风回报之事,言语间便有些带了出来。
“殿下,大灾过后,此等事时有发生,世人多以强凌弱,官府也从未插手。既然殿下提出来,那草民可代越家保证,如那田地确实无主,则越家取之,如其主幸存归来,则越家原物归还。其实殿下大可不必如此顶真,罗家侵占的田地,远远在我越家之上,手段也卑劣得多,时有将上门理论的原主活活打死的惨剧,殿下为何不去追究?”
风无痕顿时哑口无言,虽然已经身份尊贵,但他对那些百姓仍有着特殊的感觉,此来福建,也是想实实在在做些事情。谁料事事均有掣肘,竟是无从下手。“只要越家能如你所言,退还田产,罗家那里本王自会处置,越兄不用操心。”风无痕勉强回应道。
“殿下,如果您与我越家为一体,则越家的收益就是您的收益,越家的损失就是您的损失,如今乃非常时刻,还望殿下不要怀有妇人之仁,要体恤百姓,还是等您掌控了福建再说吧。总之,银钱方面,我越家会尽力支持,还请殿下早作决断。”越起烟见自己的话有了效用,趁热打铁道。
“殿下冒此风险,而越家只是出了些银钱而已,未免太过寒酸。”师京奇扫了扫主子的脸色,又接口道,“为了表示贵方的诚意,是不是还应该有‘质子’?”
越起炎脸上顿时血色褪尽,他很快明白了师京奇的意思,惨笑道:“先生真是眼光犀利,草民自认为掩饰得极好,却仍然被拆穿。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他随手一拉束发的玉簪,一头青丝立即滚落了下来,“没错,另一个条件就是殿下纳我越起烟为妾!”
陈令诚脸色不变,但风无痕却完全愣了,他到底涉世未深,一时之下竟未看出越起烟乃是女扮男装,更何况刚才对她的词锋颇为赞赏,想不到却出自一女子。半晌才迸出几个字,“贵家主真够狠的,为了利益,不惜牺牲如此优秀的家族子弟。”
远处的随从都见到了这幅场景,虽然惊愕,但由于严令在身,个个都停留在原地不动。徐春书更是按住了焦躁的凌仁杰,示意他不要着急。
“起烟非是自夸,家主考虑再三,不得不出此下策。”越起烟的脸上一片漠然,“起烟虽无出众的美色,嫁与殿下也不希图殿下的爱宠和名分,只是期望可以成为殿下的一枚棋子而已,论及出谋划策,起烟绝不输于任何人!家主虽然疼爱起烟,但家族大义在前,就是再舍不得也要送出去,毕竟身为女儿身,婚嫁不由人,只求殿下不要看轻起烟,吾愿足矣!”
这种混合着绝望和狂热的情绪,风无痕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竟然奇迹般地想到了海若兰,她也不是如此决绝吗?不同的是,一个为了爱,一个为了家族而已,女人的命运,真是无奈而又悲凄……他陷入了怅惘之中,心中又想起了远在京城的海若欣和红如。
师京奇是彻底尴尬死了,没想到自己这个幕僚第一次代主子开口就惹出了这种麻烦,他只是想敲山震虎一下,也没想到此女竟会如此大胆,竟然当面露出女儿之态。他连眼睛都不敢抬,毕竟此女既然开出了这种条件,若是主子再不接受,恐怕以当时的风气,这外表坚强无比的女子说不定会立即自尽,唉,自己真是失算。
“喂,老夫提醒你,这么好的条件,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这个女娃不简单哪!”陈令诚的话语又在风无痕耳边响起,“红如那里你不用担心,谁都知道你不会那么安分。你已经考虑得够久了,该答应下来了!”
风无痕浑身一震,但这种政治联姻,他打心眼里反感,但是,就凭最初自己对“越起炎”的惺惺相惜,他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越起烟的脸上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心底却甚感讽刺,不是吗?自己终于把自己卖了,而且卖的实在是不便宜,兴许在天上的母亲看到了,也会觉得高兴吧?爷爷,您总算没有白疼你孙女,为了家族,她已经把自己卖了。
· 第二卷 展翅 ·
~第三十二章 刺杀~
“家主,您说起烟能见到钦差大人吗?”一位白发老人忧心忡忡地问道,作为家族辈分最高的执事,越连野不能不为年轻一代的未来着想。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们也不想付出那么高的代价,但名不正则言不顺,只有借助了钦差的名分,罗家的气焰才会被压下去。
“起烟这孩子,外刚而内柔,况且从小,我就拿她当作男孩子养大,对于家族的忠诚绝无问题。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个道理她岂会不懂,六叔尽管放心,底线我都给了她,起烟一定能掌握分寸,那七殿下并没有极强的后援,因而我们是他最好的选择。”越明钟炯炯的眼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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