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阳听得出李绯绫的意思,拐着弯说她没把徒弟教好,她也不恼,笑着回了句:“君子动口不动手,女子动手不动口;习武之人手底下见真章,磨嘴皮子那是文人干的事。”
李绯绫又让曹雪阳噎了下。难怪小妖的性子里总有那么点娇蛮不讲理,原来是跟这位学的,连不讲理都能讲得这么理直气壮。“文人不是动笔吗?”
“笔写得慢,一句话写完,别人都说了十句了,动嘴比动笔快。再则,许多人斗大的字都不识一个,用笔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懂,用嘴说就不同了,只要不是聋子或语言不通的人,都能懂。”曹雪阳不紧不慢地回答,而且答得一本正经。
“曹雪阳,我想掐死你。”李绯绫语气平淡,没一点杀意,但对曹雪阳这番理直气壮有点愤岔。她以为小妖的嘴笨是跟嘴笨的曹雪阳学的,没想到曹雪阳这么能说。你怎么就不教点给你徒弟呢?
“谢谢,你不是第一个。”曹雪阳答得十分诚肯。
李绯绫让曹雪阳郁闷到了,姓曹的,你狠。
爬了两个时辰,茫茫雪海间突然出现一片绿州。
茫茫群山间拱卫着一座苍翠的山峰,白云悠悠间山花遍地,开得十分灿烂。
“到了,小遥峰到了!”小妖欢喜地指着前面的山峰,从花烛泪的背上滑下来就往前冲。
“少主当心,前面是悬崖。”玉蝶儿及忙出声叫住她。
小妖往前奔了四五丈,就看到面前的路突然断了。中间最起码隔了三四丈远的距离。她再一看脚下雪雾弥漫,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她退后两步,问玉蝶儿:“现在怎么走?”凭她的轻功,跳过去要冒很大的风险。这段距离太远,刚好在她能跳跃的极限距离上,跳好了就过去了,跳不好摔下去就粉身碎骨了。她再看向崖下周围,一点借力的地方都没有。
“请随我来。”玉蝶儿领路走在前面,先是从路旁的崖上往上攀,接连几个纵跃,跳到崖上的一条更窄的羊肠小道上。她解释道:“原本那里是有路的,自小遥峰上建成以后,恐外人闯入,便将那条路炸了。”她贴着羊肠小道往前行了一段距离,就没路了。一侧,是悬崖峭壁,脚下是一条不深的山沟。对面,山沟对面,仍是悬崖峭壁。千仗飞仞全是笔直的冰川,飞猿难攀,唯右侧靠近另一端的崖边有一块凸出的冰岩。玉蝶儿施展轻功,纵身一跃跳上那冰岩,转身对众人说:“当心点。”
小妖傻眼,问:“这有路吗?能上吗?”
花烛泪说:“不能上还领你到这来?”她抢先上前,跃上去探好路。这地方看起来险,但好在地方尚有余足,没什么危险。站在冰岩上,才看起在上方不远处还有凸出的冰岩,只是这冰岩的位置隐藏得得好,在她们之前所站的地方根本就看不出它能上去。花烛泪跟在玉蝶儿的身后,往上接连几个跳跃,总算到了山顶上,踩到脚下的青草。她冲小妖挥了挥手,又沿着原路返回,小心翼翼地领着小妖和李绯绫一行人上前。
等一行人爬上去之后,站在山顶上往下望,也只能看到最近的那一块冰岩。
李绯绫叹一声,“这路可藏得够隐蔽的。”如果没有玉蝶儿带路,就算她们到了路口也找不到路上来。
玉蝶儿说:“在昆仑众山之上皆可望见小遥峰的绝丽景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一睹此地的风采真容,但自从二十年前将路炸过后,就再没外人能找得到路上来。”
山下冰雪皑皑,极度寒冷,山上却是春暖花开,风光迤逦。
曹雪阳上山后,就把披在身上的披风脱了,李绯绫和小妖也解下裹在外面的貂皮衣裘,轻装前行。
蜿蜒的小道旁开满各种山花,红绿相间格外喜人,梅花鹿、野免等各类小动物漫步于林中,看到人也不躲,甚至还会好奇地张望几眼。啾啾鸟鸣声在林中回响,欢快无比。
穿过竹林,翻上山丘,又穿过一片桃花林,隐隐可见前方有一道篱笆院墙,院外地势开阔平坦,遍植青草。院里有一片水花潋滟的湖泊,淡淡雾气披洒在湖面上,缭缭绕绕衬得犹如仙境。湖泊的另一侧,则建了一座雅致的大宅,白玉砖,琉璃瓦,竟透出天上宫阙的气派。
花烛泪叹道:“住在这里,胜过天上神仙。”
小妖东张西望,脚下步子越走越快,她问玉蝶儿:“娘亲就在前面的大屋里吗?”脸上写满期待和紧张。
玉蝶儿轻轻地“嗯”了声,继续领着她们往前。
一路前行,不时简陋的木屋座落非常随意地零星散落在周围,有的院子里圈养着鸡鸭鹅羊,有些院落里铺晒着药草,有些院前有年轻女子在挥剑练功或是看书、打坐,总之抬眼望去静是与世无争的悠闲。
花烛泪在小妖的身边低声说:“你娘还真会选地方。”
小妖回头看一眼花烛泪,笑一下,略带得意地说:“那是自然,我娘亲嘛!”答完,又扭过头,疾步朝那宫殿式的大宅赶去。
很快,一行人到了门口,几名身着白色裙装的女子守在门口,见到玉蝶儿领着一行人前来,立即拜身行礼。
花烛泪扫一眼那几名侍女,又朝边上的湖泊看去,只见湖中冒着滚滚水花,似是温泉。她略一想,便猜到可能这座小遥峰的底下是一座火山,不然在这冰雪包围中此地不会如此暖和。
踏入正堂,便见白玉宝座摆于正上方的七尺高台上,中间一块巨大的雪色地毯,地毯两则置各置七张白玉大椅,椅子上都铺了白虎皮。
玉蝶儿问李绯绫,“二小姐需要休息片刻吗?还是直接去见大小姐?”
“先见姐姐。”
“先见娘亲!”
李绯绫和小妖几乎是异口同声。
玉蝶儿躬身领命,依言领着她们朝殿后走去。
李绯绫安排随行前来的护卫在殿中等候。
殿后是一个方形水池,水池中央雕了四只巨龙,分别对着四个方位喷水。她们两侧各建了两道廊桥,通向对面。穿过水池,踏门而入,又见一院落,中间一主屋,主屋两侧各有门通往后方,两侧的院墙上也建有门,通往别的院落。
此时天色已暗,已有婢女开始点亮屋院里的灯火。这地方虽大,但人却不多,一路行来所见之人,也不过十名左右,她们之间少有交谈,见到李绯绫一行人也只是蹲福行礼,并不作声,这偌大的院落显得有有些冷清,像是空屋,又有点像坟墓。
第一百三十章·死人都被你哭活了
或许是期盼太久,等近在眼前时,倒不显得着急了。她们不紧不慢地跟在玉蝶儿的身后,来到一扇汉白玉大门前。“到了。”玉蝶儿低声说,开启机关,将白玉门打开,不轻不重地说了句:“大小姐,二小姐和小小姐她们来了。”
小妖在门刚开到一半的时候就冲了进去,然后见到一副冰棺搁在棺椁上摆在屋子正中央,棺盖半掩,还未合上,冰棺冒着腾腾寒气,略带透明的冰棺里似乎躺了个人。小妖当场呆住,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扑通”一声跪下,哭着喊了声“娘亲!”然后“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绯绫站在门口,泪眼迷朦地望着那具冰棺,右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曹雪阳呆站在门口,整个人都化成了一具雕塑。
花烛泪也愣了下,到底是死了?随即有点冒火,死了就死了嘛,玉蝶儿早点说出来也好让大家死心,这会儿见到这棺材也不会这么受刺激!她上前去,把小妖抱起来,说:“别哭了,你哭死了她也不会复活。”花烛泪一边替小妖拭泪,一边瞪向正往棺椁边走去的玉蝶儿,真想活刮了玉蝶儿。
小妖伏在花烛泪的怀里,呜呜哭道:“人家死了亲娘,你还不让人家哭哇……”
花烛泪让小妖哭得难受,她心想,你娘都死了十几年了,现在哭不嫌晚吗?可死者为尊,纵有天大的不满,也只能埋在心里。
小妖哭得伤心,花烛泪又不会哄,而且这时候这么多长辈在,也不适合哄,只得干着急,急得她恨不得张开双臂张牙舞爪地去吓唬小妖:“哭!你再哭当心你娘从棺材里面爬出来吓你!”
突然,棺材里传来动静,一只手伸出来扣在棺材上。
玉蝶儿急忙上前,作掺扶状!
娘啊!诈尸了!花烛泪吓了一大跳,脱口叫道:“小妖,你娘让你哭活了!”
小妖以为花烛泪唬她,气得抡起拳头就往花烛泪的身上砸,哭着骂道:“我娘都死了你还拿她开玩笑。”
“玦儿,别哭了。”低弱的声音自冰棺方向传来。
“嗯?”谁在说话?玦儿是谁呀?哦,是我自己。小妖惊疑地转身张望,脸上还挂着泪珠子。谁叫她?她拽住花烛泪的袖子,说:“好像,我听到有人在叫……我吧?”还从来没有人叫这她玦儿呢,听着别扭,好像不是在叫她。
“喏!”花烛泪示意小妖朝冰棺方向看去。
李绯绫和曹雪阳也目瞪口呆地看向冰棺,呆若木鸡。
“绫儿也来了?”低弱的声音再次传出,并且是自冰棺里传出的。
“来了,都来了。”玉蝶儿俯身去扶冰棺里的人,“当心。”
小妖傻愣愣地看着冰棺,目不转睛地盯着,连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心跳不受控制地紧缩。伴随着玉蝶儿的动作,冰棺里有什么似乎正在起身,渐渐的,已经开始冒出人的头发。
诈尸了!她娘让她哭得诈尸了!小妖吓得眼皮子一翻,“咚”地一声栽倒在地上。
花烛泪被突然的响动吓了一大跳,李绯绫与曹雪阳也吓得跳起来,然后大家才发现小妖倒在地上。
“小妖!”花烛泪手忙脚乱地把小妖抱住,拍着小妖的脸,喊她:“小妖,小妖,醒醒?”伸手去掐小妖鼻下的人中穴。
小妖却又睁开眼,吓得嘴皮子发颤,话都说不清。
“别急,你别急。”花烛泪赶紧替小妖顺气,“也许你娘没死呢。”
“鬼啊——”小妖突然发出声凄厉的尖叫,想爬起来跑吧,又跑不动。
棺材里的人刚冒出颗头,让小妖这么一嚎,也吓了跳。
“大小姐!”玉蝶儿忙道:“是小小姐在嚷。”手上一使力,把躺要冰棺里的人扶了起来。
李绯绫看到冰棺里坐起来的人,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又惊又喜地跑过去,“姐!”她冲到冰棺边,俯身看向冰棺里坐着的脸,眼泪“涮涮”地往下掉,“姐,姐,姐……”一声又一声地喊,除了喊“姐”之外,再也找不到别的声音来代替此刻的激动。
“你终是来了。”面色苍白的李绯烟虚弱地笑了笑,扭头望向李绯绫,说:“也没枉我这些年这么……辛苦地活着……等,值……值了。”
“姐。”李绯绫忙扶住李绯烟,问:“伤还没好吗?要用什么药能治?”
李绯烟轻轻摆了下头,说:“你等我会儿……”又再朝玉蝶儿使了个眼色。
玉蝶儿说:“二小姐,大小姐现在需要沐浴清消身上的寒气。大小姐伤势太重,一直用一种烈性的奇药推拿续命,但那药性过烈人体无法完全承受,所以得用这玄冰的寒气化解烈性。”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李绯烟自冰棺里抱出来。
李绯绫赶紧退步让开,紧张地看着李绯烟。此刻的姐姐与记忆中的姐姐相比变了许多,少了以前的霸气,羸弱仿佛不胜风吹之力,眉眼间淡淡轻浅浊柔,好似上苍残留在人间的最后一丝绝色。“姐。”她轻喊一声,眼里又滚出泪来。
听到李绯绫的喊声,李绯烟靠在玉蝶儿肩头的上轻轻地摆动下方位,看向李绯绫,示意她稍安勿燥,又冲她淡淡一笑,虚弱却又无比幸福的笑。仿佛能再看到李绯绫,世间一切都从此圆满。
李绯绫目送李绯烟进入后堂,望了好一会儿才又想起小妖。她回头朝小妖惊魂未定的小妖看去,好气地说道:“那是你亲娘!”没出息的东西!被自己的亲妈吓成这样的,她还是首次见到。
“活的?”小妖难以确信地问。
“活的。”李绯绫点头,眼睛又开始有些润。
小妖闻言“噌”地一下子爬起来,拔腿就往后堂奔去。
“回来!”李绯绫赶紧出去阻挡,小妖的身形在门口一闪就进去了,李绯绫想去拉已经来不及。李绯绫无奈地摇摇头,看到小妖进去,她也想跟进去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总不能像小丫那样毛燥没规矩吧?这时候,她还真希望自己能再年轻二十岁,也可以莽撞无礼一次。
曹雪阳目不转睛地盯着后堂门口,忐忑的神情里紧张与欣喜并存。
花烛泪关心小妖,看不到小妖就心难安,想跟进去吧,人家李绯烟此刻正在沐浴,她进去自是百般不妥,李绯绫都还站在外面呢,她要是敢进去,只怕李绯绫非剥了她的皮。她瞄向焦急难耐的李绯绫,笑道:“郡主若是等得着急,大可跟进去呀。”
李绯绫扫一眼花烛泪,返身到门口,环抱双臂背对后堂门而立,手指仍焦燥地敲打着手臂。
小妖跑进去后,就见到李绯绫正坐在浴桶中,玉背半露,玉蝶儿正用一个布袋子裹了药替她推拿。“娘亲!”小妖轻喊一声,跑过去,趴在桶壁边看向沐浴在浴桶里的李绯烟。
李绯烟听到喊声,睁开眼,见是小妖,她细细地凝望着小妖的脸,看了半天,才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玦儿,长大了。”当年把孩子交给雪阳的时候,这孩子才刚出生,连眼睛都没睁。
“娘!”小妖趴在桶边又脆生生地喊一声,然后又喊一声“娘!”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我有娘了!嘻嘻!”她跳起来,一下子搂住玉蝶儿的脖子,跳着叫道:“玉姨玉姨,我有娘了。”
玉蝶儿被小妖闹得有点站不住,她忙说:“小小姐,小小姐,你先安静会儿,我正在用药给大小姐推拿活血。”
“哦。”小妖闻言急忙收手,又问:“那我能跟和娘说话不?”
“能。”玉蝶儿刚答完,小妖又趴回桶边,笑嘻嘻地看向李绯烟,她左看右看,看了半天冒出句:“你比小姨年轻。”
李绯烟被小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说得有些莫名。
小妖又说:“小姨最恨人家说她老了,那次花烛泪说她老,她气得把花烛泪的脸揍成猪头,害花烛泪半个月不敢出门见人。”她说着,视线往下,看到李绯绫的右胸上方有一道疤痕,即使伤口已经愈合,可从凹下去的深度及疤痕的纹迹仍可看出当时受伤之重。她的手指抚在李绯烟的伤口上,问:“当初他们就是扎在你这里?”
“嗯。”李绯烟轻应一声,说:“原本他们想置我死地捅我心脏,可人笨,居然不知道心脏是长在左边的。”她说着又是浅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