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安,他是你爸爸耶,有他才有你。他会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事。”
“像……你这样……那样……的那个?”
“哦,你爸爸做得比我更好?”
“太好了!”
池瑛等着,却没有下文了。
隔了半晌,她才领悟,她“听”到了一段她不在现场的对话。
但是祖安指的“这样、那样”,是什么?
不论她如何集中注意力,用“心”去“听”,就是听不到。
又过了半晌,她明白了。当祖安说“这样、那样”时,他一定做了些手势,身体语所以她“听”不到。
然而仅仅是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而且是在若干小时之后,当她一个人在另一个地方时,这已经够教她吃惊了。
而且,讨厌,她不能去问寻欢“这样、那样”是怎样。他若反问她,她如何知道他们说的话,她可答不上来。
原来这就是祖安所谓“男人的事”。
其实池瑛十分感激寻欢做的这件“男人的事”,换了她,她不可能处理得比他好。
快放学时,祖安也破了例。应该说,是违反了她的交代。
那是当池瑛教低年级时,祖安一入学,便正好分到她班上。为了避免别人猜疑她有私心,她要祖安除非有特别事故,不要单独到办公室找她,或以为老师是姑姑,他就和其它同学不一样。
他和其它会到办公室找她的学生一样,在门口立正,大喊:“报告,池老师。”
池瑛好笑地招手叫他进来。
“李叔叔今天不来接你?”
他摇摇头,又露出要求和山上的同学一起上学的央求神情。
“我想和他们一起走,他们要打棒球。他们问我要不要去。”
“你想去,也答应了?”
“还没啦,我先来问你。好不好?”
“不要玩得太晚哦,不然吃饭不等你。”
“太好了!谢谢姑……不,谢谢老师。老师再见。不,回家见。
他高兴地跳着跑出去。
池瑛嘴边浮着微笑,眼角濡湿。
不,应该谢谢寻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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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以前,一个星期前,池瑛知道,她会不放心,然后她的不放心便会剥夺了祖安的快乐。
她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时,想起来她答应祖安跟同学去玩,来接他的寻欢即会扑空。
她连忙赶到校门口,他果然在,不过他在和教务长及校长谈话。
池瑛等教务长、校长走了,才走向寻欢。
“你好象变成风云人物了。”
“我想不需要高帽子,我已经够高了。”他比比自己高姚修长的身材。
池瑛笑笑。“祖安和同学一起走了,他们去打棒球。我忘了你要来接他,出来晚了,对不起,让你久等。”
“忽然这么客气,我头顶多了个光圈还是皇冠什么的?”
两者他都戴之无愧。
她只是又笑一笑,往前走。
“其实我等的是你。”他接过她的脚踏车,轻轻说。
她瞥他一眼。
“感觉上,好久没看到你了。”
她亦有同感,而他们昨夜还一起参加校长家的聚会,近午夜才回家。
他陪了池韦整夜,一早就给叫去急诊,又义诊了一天,看上去却仍然魅力无边。
“还有两天,义诊就结束了。”她说,竭力不露出依依之情。
“怎么?已经在赶人啦?”
“唉,你是我们家的贵客加熟客哪。”
“如此而已,瑛?经过这一个星期,我仍然只是个客人?”
她不语。
“或者我该庆幸你没有说‘过客’。”
她心里还其是这么想,没说出来罢了。“你还是对我有所怀疑和不信任,是吧?”
“不要谈这个好吗?”
“好。你想谈什么?可惜我没法把心剖开给你看。不过如此若能得到你的信任,消除你的疑念,我愿意这么做。”
池瑛叹一口气。“关键不在这,寻欢。”
“是什么?告诉我。”
池瑛欲言又止。
她说不出口。
不,不要说吧,反正两天以后他就要回美国了,一别之后,相隔千里,她是人是仙,或半人半仙,有什么差别?
“我们太不相同了。”结果她说。
“嗯,我看得出来。你是女人,我是男人。要是我们相同,而我如此爱你,我们其中之一问题大了。”
她噗哧一笑。“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指性别。”
“不管你指的是什么,瑛,世上没有两个嗜好、兴趣、性情完全相同的人。有的话,这两个人绝不能结合,生活在一起,否则非离婚不可。”
“什么意思?”
“试想想,两个人一动念,想的是同样的事,说的是同样的话,做的老是相同的事情,有何趣味可言?枯燥死了。”
“这么说,你不赞成‘个性不合而分开’啰?”
“那要看说这句话的人指的是哪一种不合。你看,有人‘因了解而分开’,有人‘因误解而分开’。世上没有绝对的事。”
“我早上才说过这句话。”她喃喃地说。
“喏,我们找到一个共同点了。继续合作,我相信我们会在彼此身上发掘出更多相同或相似的地方。”
“那么,久而久之,岂不是终要因为太多相同、相似处,无聊枯燥至极,因太了解而分开?”
“别拿我的石头砸我们的脚嘛。”
“李医生,你的主语使用不当。”
“池老师,现在不是上中文课的时候。”
“我不过引用你的分析做结论。”
“我的分析适用于一般‘人’,你、我则不在此范围内。”
他注视着她,遗憾的是她没有听出他的强调。
“寻欢,我要在此谢谢你。”
“谢我什么?把我们和一般‘人’分门别类?”
她坚决不和他谈他口中的“我们”。
“谢谢你为了我哥哥,为了祖安,所做的一切。甚至你来我家以后,我爸爸也开朗了许多。”
“为你哥哥和祖安?祖安告诉你了?”
池瑛想偷偷撒个小谎,套他的“这样、那样”,可是她做不到。
“没有。他不肯透露‘男人的事’。”
“啊,你向他打听我有没有在背后说你坏话?”
“我是他姑姑……”
“我是他叔叔。”
“哼,不必谦虚啦。你是他的偶像。”
他大笑。“你呢?”
“我这把年纪,膜拜偶像,太老啦。”
“我对你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影响吗?”
她静默片刻。“寻欢,不断回到走不下去的起点,是没用的。”
“你挥了棒,却不起跑,不到垄上去,如何能得分?”
“我挥了什么棒?”
“你吻了我,让我吻了你。那是好开始,但因为你的偏执,最后被你自已判到界外去了。”
“你说过我是裁判,”她红着脸争辩,“几时我又成了击球手了?”
“就我们,总要一起兼几个补位。”
“你忘了投手方亭了。”
“你说得对极了,我旱忘了她了。有什么理由我必须记着她?”
她端详他,他坦然回视。
“你若不是真的清白无辜,就是演技绝佳。”
他苦笑。“你忘了加上冷酷无情。”
她凝视他。“不,”她温柔地低语,“你不是冷酷无情的人。”
寻欢轻轻吐一口气。“总算你开始肯定我了。”
“教我苦脑的是,我找不到否定你的理由。”她脱口而出。
他双眸熠熠生辉。“如果我们不是在大街上,我现在就要吻……”
“别说。”她伸手堵他的嘴。
他就势握住她的手,轻吻她的指尖和手心。
“暂时权且以此忍饥吧。”他咕哝。
她任由他握着她的手。
“胡说八道。”她嗔斥他。“是你太教人情难自禁。”“你再胡说……”她要抽回手。
他握紧她,拉着她的手贴在胸口。“我对你说的话,无不字字出自肺腑。”
“你这人……”池瑛既甜蜜,然不得不勉力压抑情感。“将来谁嫁给你,最好二十四小时看着你,以免你满口花言巧语,到处招蜂引蝶。”
“咦,我正有相同想法。”
“你倒有自知之明。”
“我想的是,日后娶了你,得想个法子二十四小时守着你,以免男人见了你不知你名花有了主,猛淌口水,酿成水灾。”
池瑛好气又好笑。“又在那胡扯。我怎么没看见男人对我流口水?”
“你当局者迷嘛。既然你我有此共识,心念一致———看,又一个共同点———我们就来想个方法,把彼此日夜栓在一起。”
“越扯越离谱了你。”
“这可是你先提出来的绝妙主意,我不过欣然附议。”
“我看你是感染了我爸爸的乌龙接句方式。 别人说东说西,你自管天南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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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要成为一家人,理当濡沫……濡沫……老师,请赐教。”
“不必了,我们不会成为一家人,不必濡沫了。”她仍给他逗得笑不可抑。
寻欢沮丧、挫折形于色。“你真的如此狠心,完全不留半分余地?”
“寻欢,我是为了你好。”
“你不肯嫁给我,却要替我作主决定什么对我最好?”
“我……”
“你真的为我好,就应该嫁给我,为我生半打像祖安这样的儿子,半打像你的女儿。”
“像我有什么好?”
“像你,固执又有理说不清,男人拗不过,头痛之余,只好退避,十分安全,不容易受骗上当,我们做父母的可少操许多心。”
池瑛失笑。“八字没一撇,你想得可面面俱到。”
“要合八字还不简单,我恰巧略懂皮毛。”
他拉她站住,一手支起她的下颔,煞有介事端看她的五官。
“你是宜家宜室宜夫宜子之相,我看过我自己的了,我是宜家宜室宜妻宜子,我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这合的是哪门子八字?这该叫‘合相’。哎,我跟你瞎扯什么呀。”
有那么片刻,池瑛当真给他唬住了,以为他五花八门无一不精呢。
“等等我嘛,瑛,不要走那么快。”
“我推着脚踏车呀。”
“你人高腿长,你的一步是我的两步呢。”
“那费得了你多少力?”
她故意再走快些。
走了没几步,脚踏车吱地煞车停在她前面,挡住她的去路,寻欢骑在上面。
“上来。”
她看着脚踏车前杆,看看他,很是心动。
“不要。”
他挑挑眉。“怎么这么没胆?”
她也朝他挑眉。“你说,你不是激将。”
他笑。“我说,我不是激将。请上座,池老师。”
她再不坐,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她侧坐上前杆。正如她想要又有些怕怕的,她整个人都被围在他怀里。她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可以感觉他吹在她头顶的气息。
这感觉飘飘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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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棒,是不是?”他在她耳畔低语。
她轻轻笑着,不答。
“坐稳哦。”
尾音才落,他足下加速踩踏,脚踏车几乎像要在风中飞起来。
他们像飞扬了起来。
他转进一条小路,左侧是绿油油的稻田,右侧的菜田开着一大片金黄花,在他们头顶是碧蓝的天,地平线山那漫染着紫色斜阳。他们飞飘在其间。
那像是天堂。
天堂亦不及在他怀中的感觉这般美好。
他越骑越快,她的长发飞起来,她的心飞了起来。
她在笑,他也是。
他们的笑声在风中、田野中、虹影般的夕照中,彷佛天地宇宙均充满了他们快乐的笑声。
快到家时,他减速了,缓缓踩着踏板,不愿意结束这一刻。
池瑛也一样。
“我从来没有被人载过。”她轻叹。
若能留住美好时光,多好。
“从今起,我是你的专属司机,你永远也不能开除的司机。”
“世上没有永远这回事。”
“瑛,你不像悲观消极的人。”
“我不是。”
“那么,你就是偏爱拿冰水往我头上浇。不过,还好,我不怕冷。”
“我很怕热。”
“我不热,我属温性。”
“放弃吧,寻欢。”
“除非……哦,糟糕,他们怎么来了?”
他们到家了。他对着大门申吟,喃喃。
池瑛也望看大门。
家里有人,两个陌生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
家里怎么会有访客?她太惊讶了,以致也没去想为什么还没进门,寻欢便“看见”屋内有外人。
“他们是谁?”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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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气。“进去再说。”
寻欢把脚踏车推去院落,池瑛先进屋。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个英俊高大,潚洒不凡,穿了一件长袍马挂的男人。
她看不他的年纪,只觉得他有点面熟。
正当她发怔的当口,那男人展开双臂朝她迈着轻快的步履而来。
“池瑛,你一定就是瑛瑛了。”他给池瑛一个令她几乎喘不过气的拥抱,然后放开,上上下下打量她。
“亲亲,你看看她,简直是月儿的再版。”
他唤的“亲亲”,是客厅内另一位陌生客,一个打扮得雍容华贵的美妇人。
她同样打量池瑛一遍,笑得十分抚媚,声音甜得像蜜。
“皇上,你漏了几个字,是像极了,不过是像‘年轻时’的池慕容月。”
她念池瑛的妈妈的名字的口气,像嚼一块已经没有甜味的口香糖。
皇上?池瑛眨眨眼。
她爸妈呢?他们是谁?
寻欢走进来。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爸、妈?池瑛看看寻欢,看看他们。
他们是他的父母?
难怪她觉得那风度翩翩的男人有些面熟,寻欢和他是有几分相似。
但,皇上?
第九章
一向从厨房后门回家的祖安,今天由前门跑进来,冲到池瑛面前。
他兴奋、开心地大叫:“爸爸去看我们打球,他自愿当裁判。我们赢了!我们赢了耶!”
“亲亲”花容失色,纤纤玉手握住脖子。“天哪,皇上,他爱上的是有夫之妇,儿子都这么大了!”
祖安这才看到屋内有别人,他立刻跳到池瑛后面,再闪到寻欢身旁。这时池韦进来.他又跑过去拉住他爸爸的手。
“咦,家里有客人。”池韦说。
他和孩子们玩球,玩得和他儿子一样,满头满脸的汗,一身泥土。
“皇上”和“亲亲”都盯着他。
“爸,妈,”寻欢介绍,“这是池韦、池瑛,祖安是池韦的儿子。”
“和池英简直像孪生兄弟。”亲亲说,笑吟吟端详池韦。
她说池爸爸的名字,彷佛那是上等佳酿,教人饮后回味无穷。“这对孪生兄弟,出生的时间未免相差太远了。”皇上嘀咕。“过来,韦池,”亲亲拉池韦的手。“让我好好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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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池韦,李伯母。”池韦说。
“啧,叫仙姨。在美国,都是把姓和名倒过来念的。”
池瑛想,仙姨?对了,寻欢说过,他妈妈叫姚仙女。
“仙……仙姨?”池韦怔怔说。
“瑶池的仙女。”姚仙女搧搧浓密的睫毛。“你爸爸当年若娶了我———只差一点点—
——瑶池的仙女便名副其实了。换言之,差一点点你就是我的儿子,呀,那你便可以是韦里布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