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妹。”丰极唤一声,神色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风独影扬着下巴睨着地上的侍卫,冷冷道:“本将什么地方像那种软绵绵胆怯怯的小白兔了?!”
跌在地上的侍卫一脸傻呆地看着风独影,完全反应不过来。
“将军,这小子新来的不懂事,还请将军饶了他这一回。”侍卫首领赶忙跪下请罪,身后众侍卫也一同求情。
“此乃小事,勿需如此,诸位都起来。”丰极向众侍卫摆手示意,然后不给风独影说话的机会,一把拖了她就走。
等两人走得远了,侍卫们才起身,然后首领“啪!”的一掌甩在那名还傻愣着的侍卫脑门上。“死小子!你不要命了!想害我们一起陪葬啊!”
“大人,我……”那名侍卫委屈的看着首领,可怜被打了却不知错在何处。
“来的头一天我就告诫过你们,见到风将军一定要称‘将军’而非‘公主’!这都大半个月了,你竟还给我犯错!”首领怒气冲冲。
“大人,可陛下明明封她‘凤影公主’啊。”那名侍卫不解。
“你还有理了。”首领又一巴掌甩他脑门上,“风将军最厌恶别人叫她‘公主’了,你小子给我记牢了,否则下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侍卫垂首。
“你小子走运,刚才幸好有太宰大人在,否则你小子死定了!”首领再甩一掌。
“好了,大人,你就饶了他,他这次肯定长记性了。”旁边的侍卫上前劝说,“况且他刚才受了风将军一脚,还不知受没受伤呢。”
首领本也就只是气这小子不长记性,骂一通也就气消了,这会听人提起,忙问那侍卫,“可有受伤?”
那侍卫揉揉胸口,还是一脸迷糊状,“回大人,一点都不痛,没受伤。”
“一点也不痛?”首领与众侍卫有些不信,“以风将军的武功,踢你一脚便可取你小命,你竟没一点事?”
“真的没事。”侍卫拍着胸脯点头,表示无事。
“看来这小子走了狗屎运,风将军刚才脚下留情了。”一干侍卫不由都道。
而前边,丰极也在劝说着风独影,“七妹,不是每个公主都是‘绯霓公主’那样的。”
“绯霓公主”乃是当年与他们共争天下的强敌“滔王”之妹,在“滔王”败亡后,其家眷作为俘虏收在军中,他们八人曾有幸见过此公主,后来南片月便笑曰其为“白兔公主”,只因她遇人即怯,遇雷即惊,遇血即晕,遇风即倒。
“四哥,你别提‘绯霓’两字。”风独影素不喜如此怯弱无能之辈,所以闻言即皱眉头。她却不知女子柔怯可人更惹男儿怜爱,是以当年军中许多将领倾心“绯霓公主”,最后是宁静远的部将霍君行得公主首肯。两人一是英雄,一是美人,一如松柏,一如菟丝,成婚八载,夫妻恩爱,生有两儿两女,十分美满。而风独影文通百家武敌万军,可纵横沙场谈笑杀敌,那等气概女中独一,又兼得风姿绝丽,倾慕她的男儿自然不少,却是无人敢娶,无人能匹。当然,她至今未嫁并不只是这个原因。
丰极笑笑摇头,“好,不提。”
两人一路出了皇宫。
风独影是骑马来的,随行也就一名侍卫杜康,所以一出宫门,杜康便牵着马迎上来。
“去四哥府。”她吩咐一句。
杜康闻言点点头,没有说话,递过白马的缰绳给她。他是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五官端正英俊,只是面容冷寂,气息内敛,似个影子般一点也不惹人注目。
那边丰府的马车过来了,丰极回首看着风独影,示意她与他同乘马车。
风独影却是飞身上马,道:“四哥,我先走一步。”言罢一挥马鞭,白马顿飞驰而去,杜康也翻身上马,紧随其后。
丰极想唤也唤不住,只得摇摇头自行上了马车。
风独影一路飞奔,不过一刻工夫便到了丰府,府前的侍卫远远看得迎上前来。她下了马,将缰绳扔给杜康,便自顾往府里走去,杜康将马交给侍卫,跟在风独影身后。府里早有人去通报了大总管,所以风独影刚跨过前院门槛,大总管已飞速前来,见礼后将风独影领到了后府丰极的书房里。
待奉了茶水后,总管便退下了。
书房里,风独影饮过半杯茶后,唤了一声:“杜康。”
杜康听得召唤走了过去在风独影坐着的藤榻上靠最左边坐下,再从袖中取出块干净的白色绸巾铺在腿上。风独影身子平躺下,将头枕在绸巾上,打了个哈欠,不过片刻,便酣然入睡。而被她枕着的人一直静静地闭目端坐,如石像般纹丝不动。
书房里一片静谧,只有茶香袅袅。
一个时辰后,远处传来的喧嚣声令得杜康睁开双眼,他伸手扶起风独影。
风独影醒来,睁眼,一杯茶已递到面前,接过,饮下茶水,人便已彻底清醒,将茶杯递回杜康,问:“四哥回来了?”
“嗯。”杜康点头,将空杯放回桌上,然后静静站立藤榻旁。
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书房的门被侍女自两边推开了,屋外骄阳灿烂,丰极翩翩走入,仿佛携了一身日华,映得书房里光彩熠熠。
风独影目注丰极,道:“四哥,若哪一日边城告急定不能派你去救援。”说着移眸望着丰极身后跟着的侍卫石衍,问:“今日又收了多少诗文,听了多少曲歌?”
丰极容颜俊美无伦,又才华风仪无双,更兼得位高权重,却是至今未娶,可想而知,这帝都里有许多“家中有女初长成”的父母中意他,许多妙龄少女倾慕他。但无论是明着请人说亲保媒的,还是暗着诗文表意的,丰极皆一一婉拒。
可是如此绝伦的人物,即算是明言拒绝,又怎能阻得了那些怀春少女对他的明思暗想。所以这两年,帝都里有两三事的繁盛皆因丰极。
第一宗是凄婉哀艳的闺阁诗文蔚然成风。
丰极是个文武全才,他文章阔朗诗词雄秀,又精通棋画音律,后世评其为“东初第一才子”。因此,那些通识文墨的才女们,一为表自己的才情,二为搏心上人的青睐,纷纷将一腔恋慕倾于诗文之中。有的遣人送与丰极表达心意,有的则被家人或仆从传出闺阁,其中不乏佳句丽章,甚得文人雅士之赞赏。而但凡是得到大家赞赏认同的,有的人会想更胜一筹,还有的人则会仿效,这是人的天性,亦是人的劣性。
第二宗是帝都之人乐艺冠绝天下,数出国手。
以诗文表意何等高雅,却非人人精通文墨,而闺阁之中,多有习琴箫者,因此那些雅擅音律的女子,则以曲传情。只是请丰极来府中听曲,或是去丰极府中为他奏曲,这皆难行之事,于是便有了丰极出行时,沿路乐声飘飘之景。每每他一路走过,或高墙内,或阁楼上,总会飘出或缠绵或清雅的琴曲筝歌,甚至半路上还被人拦住请求留步片刻,听完一曲或留下评言几句。闻得佳曲之时,丰极自不吝啬赞言,而他的赞言只引得他人的争衡,引得更多的人趋之若鹜。
第三宗是“丹阳街”成为帝都最繁华热闹之地。
从丰府到皇宫,这一条街名曰“丹阳街”,是丰极几乎每日都必经之道,所以那些想一睹他丰仪的,想递送诗词与他的,想弹曲与他赏的,甚至某些小官小吏想求见他而不得入门的,都会来此等候。自然,这一条街的人流最多,街边店铺、酒楼、客栈的生意也十分兴隆。
“丰四郎容倾天下”是当时世人于他之赞言,甚至后世史官在为他写传时亦不吝笔墨留下一句:
“风姿特秀,朗朗如玉山上行,轩轩如朝霞举。时人皆慕之。”'注○1'
而听得风独影那略带调笑的问话,石衍却是一本正经地答道:“属下不懂曲艺,只知这一路回来乐声未断,什么乐器的都有,属下此刻耳朵里还闹哄哄的。至于诗文……”他双手比划了一下,“属下收了这么多,方才总管看到说今晚又得多烧几根蜡烛了,大人不到亥时是看不完。”
风独影闻言唇角微勾,“四哥,我听说古时有个美男竟生生被人看杀死了,幸而你非体弱之人,否则这日日遭人围看,夜夜秉烛读诗,一千条命也不够用的。”
对于风独影的取笑丰极只是淡淡一挑眉,道:“我听说你从宫中搬了出来。”
此话一出,风独影不笑了。
丰极在一张禅椅上坐下,身子斜斜靠在椅背上。侍女上前为他除下发冠,一头墨发顿如流云迤逦垂地,光可鉴人。此刻的他,不比在朝官面前的端庄雅丽,却仿佛是白鹤翔飞万里后倚壁而立,另有一种散漫倦美之态。
“宫外的日子可舒服?”丰极接过另一名侍女奉上的香茶。
他刚从鼎城回来,八弟南片月便神神秘秘的跑来说要告诉他一个大消息,以为又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谁知却是“七姐从宫里搬出来了”的消息。原本他们八人都住在皇宫里的,只是这两年,几兄弟先后大婚,便都陆陆续续地搬出了皇宫,各自在帝都里另行建府置家,只有七妹一人还留在宫里。
而“凤影将军”搬出皇宫,这在他人看来许是小事一件,但是以他们对大哥也就是当今皇帝陛下的了解,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对于丰极的问话,风独影抱臂于胸,抬着下巴,垂着眼睛,不发一言。那姿态倒似是等着人给她作解答。
看她那模样,丰极摇头,道:“宫里住得好好的,你干么也要搬出来?”
风独影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道:“他的那些女人太吵了。”
听着这样的答案,丰极顿然失笑:“大哥同意?”
“我一人一剑,谁人可阻。”风独影下巴又抬高了点。
这样嚣张任性得不可一世的话,让丰极忍不住抚额叹气:“你呀……难怪大哥生气!”
风独影听了,不由望向他,问:“四哥何时回的?昨夜宿在宫中?”今日早朝并未见他,显见是昨日便入宫了,否则焉知大哥生气。
“昨日申时回的。”丰极放下手答道,“先入宫向大哥禀报此番巡程,结果被大哥拉着陪他喝了半宿酒,以至今晨起晚了,没去早朝,难得大哥竟能起来去上朝。”
“他去了也没理我。”风独影垂着眼帘,声音有些低,“大哥到现在都不跟我说一句话。”
丰极听了微露讶色,然后抬手挥退侍女,又看了石衍一眼。
石衍会意,拉着杜康一同退下,并带上了书房的门。
“昨夜大哥虽拉着我喝了半宿酒,却是半宿闷酒,什么话都没说。”丰极转头看着风独影道。所以他也就知道“七妹搬出皇宫、大哥很生气”这两宗,却并不知两人竟是不通一言。以他们大哥对七妹的宠护来说,这种状况还真是前所未有。
风独影想想大哥闷头喝酒的模样也不由得叹口气,道:“大哥这回是真生我气了。你也知我向来讨厌早朝,可这一向我都几乎天天来上早朝了,可大哥他的眼睛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就是不看我,看来是打定主意不理我了。”
丰极想想金殿上当着满朝文武,两人却这般模样,肚里忍不住想笑,问道:“二哥呢?你和大哥这般僵着他就没说什么?”
风独影身子一歪靠在一旁的扶手上,以手支颐,颇是有些无可奈何的模样,道:“二哥只是把剑一指我,说‘回宫!’然后就再也不理这事了。”
“果然是二哥的做派。”丰极不由微笑,又问:“三哥呢?他不是点子最多吗?”
“三哥最可气。”风独影眉尖蹙了蹙,“他约我去他家喝酒,说告诉我好法子,结果他在我酒里下蒙汗药,把我药晕了用被子一卷,再在被子外绑了枝荆条就把我往栖龙宫送,美其名曰让我‘负荆请罪’!”
丰极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结果呢?”
“半路上给杜康截了,不然我的脸可丢大了。”风独影回想起那事不由磨牙,“下回三哥别有事给我抓着,不然有他好看!”
丰极想想那情景就觉好笑,问:“那其他兄弟呢,就没支出好招?”
“五哥那老好人,他现在还在为是帮我还是帮大哥、我是回宫里住还是自己建府住左右为难着呢,到现在都没拿定主意。六哥那个大俗人,只说让我去找样大哥喜欢的东西送了去哄他,可这会我便是去天上找件宝贝呈上,大哥也是不屑一顾的。八弟则说让我去找大哥撒撒娇……呸!”风独影说到这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他那小子平日装痴卖乖就得了,还想让我去撒娇,那我不如去跳河来得爽快!”
“哈哈哈……”丰极听着这些兄弟的法子不由得一阵大笑。
“四哥,你别笑了。”风独影难得地露出苦恼之色,“这次大哥生气非同小可,以前他最多也就气我几个时辰,这回可都两个月了。”
“你呀,谁叫你提着剑就冲出来。”丰极摇着头一脸的不赞同,“幸好是向来最宠你的大哥,若换作二哥,估计他当场就折了你的剑,看你还敢不敢冲出宫去。”
“还不是被他的那些女人惹急了。”风独影拧起眉头,“当初你们一个个搬出来时我也就想搬了,只是顾念着大哥一直没动,如今我也只想出来落个清静。”
丰极静静看一眼风独影,然后轻轻叹一口气:“大哥至今都未册立皇后,才有如此局面。”
风独影默然不语。
丰极见她不语,便也不再多言,转而问她:“你如今住哪?”
“二哥他们全都不肯收留我,住客栈又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让杜康寻了处宅子赁下先住着。”风独影答道。
“他们都知道大哥不肯放你出来,自然是想逼你回宫去。”丰极起身踱至窗前开了扇窗子。
书房外种有一株海棠,此刻花蕾满枝,色如胭脂浸染,艳似晓天赤霞。
一、人间龙凤2
一阵轻风拂过之际,丰极忽然开口:“影……要不要就住在四哥府中?”
风独影闻言不由移首看向他,墨色的衣,墨色的发,窗边的人仿佛画上遥遥的一侧墨色剪影,看不着他的面容,看不清他的神色,亦摸不透他的心思。于是她回首阖目,道:“不了,等四哥娶了四嫂,便一样不大方便。”
听到她的回答,丰极垂眸露出一丝淡笑,带着若有若无的惆怅,重新开口,声音依是平静恬淡:“真的不想回宫了?”
“不想。”风独影的声音亦平淡无波,“四哥可有法子化解我与大哥的僵局?”
丰极轻轻笑一声,依旧面向花园,“若要大哥理你还不容易。明日早朝时,你上书请调去最南边的掖城当守将。掖城与帝都两相比较,一个远在天边,一个近在咫尺,到时该着急的便是大哥了。”
此言一出,风独影却未有应答,只是转头,看一眼丰极的背影,然后移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