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幅黑紫暗红地大布长卷在正殿拉开时,所有大臣都骤然变『色』了。司马梗不说话,范雎不说话,秦昭王也不说话。默然良久,秦昭王对长史一招手:“下书三军:战不当战。本王之失也。三军将士,忠心可嘉,人各晋爵一级。”转身又对司马梗道:“国尉立赴函谷关,撤回大军于关外构筑营垒。全力防守六国联军。”又踱步到范雎面前:“丞相坐镇国事,兼领总筹函谷关大军粮草辎重事。丞相以为如何?”
“老臣领命!”没有丝毫犹豫,范雎几乎是应声而答。
没过几日,函谷关传来急报:信陵君春申君四十万大军猛攻,激战三日,函谷关外营垒失陷,司马梗率十万大军撤回函谷关防守。与此同时,又有司马梗密报传来:三军将士依然呼吁武安君复位领军。请秦王三思。秦昭王思谋过日,亲自拟就一道王书,立即派老内侍带五百甲士下书武安君府。
五个百人队隆隆拥进大庭院时,布衣散发地白起罕见地笑了:“老总事,你宣了。”老内侍颤巍巍展开竹简,尖锐地声音在风中抖动着:“大秦王特书:国运不系于一将之身,大秦国安如泰山。着老卒白起,当即出咸阳赴流刑之地。不得延误。秦王稷五十年十一月。”白起接过王书。对着老内侍一拱:“请老总事转禀秦王:目下之策,立即换将。司马梗无战阵之能。只堪粮草军务;蒙骜稳健缜密,可为上将军保得不败。记住了?”老内侍抹着泪水频频点头,白起转身便走,又突然回头,“对了,半个时辰后,老夫出咸阳。”
站在廊下的荆梅已经转身进去收拾了。白起跟进来笑道:“甚都不要,只将老师当年赠我地兵书带着便了,不定老夫也能收个传人。”荆梅咬着牙一句话不说,只是出出进进与总管家老忙碌。白起看得一阵,径自去了前厅,对一个老仆叮嘱道:“对夫人说,我先出城,在十里杜邮亭等她。”
午后时分,一辆带篷牛车咣当咣当地出了巍峨地咸阳西门,车后跟着一小队步卒甲士。天『色』阴得越来越重,寒冷的北风将车篷布帘打得啪啪直响,眼看就要下雪了。牛车走得很慢,兵士们也走得很慢,驭手没有一声吆喝,兵士们也没有一个人说话,仿佛一队无声飘悠的梦游者。堪堪半个时辰,看到了那座灰蒙蒙地高大石亭与旁边那座官驿。
这是西出咸阳第一亭。这十里郊亭,原本是天下大城都有地迎送亭。然而这座郊亭旁边有一村落,叫做杜里,村外有着一座传送官府公文地邮驿。亭、里、邮三合一,这里便有了一个名字——杜邮。彤云密布,寒风呼啸,此刻地杜邮分外冷清。牛车将及杜邮亭,一阵隐隐如沉雷般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停车。”车篷里传来白起平淡浑厚的声音。牛车咣当停下,白起从牛车一步跨下,遥望马队喃喃自语,“一个千人队,用得着么?”片刻之间,马队烟尘卷到,老内侍从当先篷车中被扶下了车,颤巍巍走了过来,手中捧着一口金鞘剑。
“老总事,秦王听我建言了么?”浑厚地嗓音在风中没有任何摇摆。
“禀报武安君,两道王书已经下了,蒙骜为上将军……”
“老夫无憾也!”白起喟然一叹,大手一伸,“拿过来。”
“武安君,你,你也不问问情由?”
“镇秦剑本为杀将之用,问个甚来?”
老内侍抖抖地双手捧上长剑,肃然大拜在地。一千骑士与押送步卒,也一齐在大风中跪倒了。白起抚摩着剑鞘对着老内侍一笑:“老总事啊,老夫原本想死在郿县山塬,魂归故里,咫尺之差,上天不容,诚可谓死生有命也!”老内侍锐声哽咽道:“武安君走好。老朽与军士们,送你回故里郿县。”骑士们一声齐吼:“我等护送武安君回归故里!”
白起哈哈大笑:“赵军降卒,老夫还命来也!”锵然抽出长剑,倒转剑格猛然刺进小腹,一股鲜血飞溅丈余之外。再看白起,两眼圆睁,双手握着剑格挺立在旷野岿然不动。
“白起——”遥遥一声哭喊,荆梅飞马赶来,飞身下马扑过去抱住了白起,“你瓜实了!不等我!”白起似乎笑了,腹中猛然一鼓,金剑带着一道血柱呼啸着飞到了老内侍面前。勉力向着荆梅一笑,白起终于仰面轰然倒地了。
阴霾之中一声惊雷,大雪纷纷扬扬下了起来。
荆梅在牛车上抱着白起,骑士步卒们簇拥着牛车,在漫天大雪中向着郿县去了。
第131章周王室的反击
创世更新时间:2015…09…17 12:53:57 字数:4951
周王室几乎已经被天下遗忘了。
自从秦武王嬴『荡』进军洛阳举鼎暴亡,秦国吞并三川之地的图谋搁置了下来。其后五十余年七大战国鏖兵白热化:秦国先忙于安定朝局,再忙于反击六国合纵,接着北攻魏国河内南攻楚国江汉,接着又是争夺上党的长平大战,一刻也没有腾出手来;山东六国也是一边忙碌着合纵攻秦合纵抗秦,一边盟约变幻自家大战不休,一场持续六年的燕齐大战使东方最强的齐国一举衰落,堪堪崛起的燕国也重陷疲弱;至此,齐魏楚燕山东四强一蹶不振,独余赵国做了山东屏障。唯其如此,长平战后赵国危在旦夕,六国才鼓勇余力奋力合纵救赵,好容易在最后关头击败了秦军,天下才歇兵罢战疲惫地喘息起来。如此天翻地覆大鏖兵,堪堪卡在中原要道的洛阳王城当真是心胆俱裂。洛阳城外的原野经常是连天蔽日的军营,官道经常是川流不息的兵马车队,站在城头清晰可见的滔滔大河经常是樯桅如林白帆如云。长平大战的三年中,河内河东两郡百余万庶民男女全部野营驻扎洛阳郊野,砌起土灶为大军烙饼煮肉,丛林般的炊烟在洛阳天空聚成了黑压压的热云。战马嘶鸣号角震天喊杀昼夜不绝,洛阳国人夜不能寐日不能作,欲逃无门欲哭无泪,犹如身处汪洋大海的一座孤岛,只有听任狂滔巨浪拍打冲击。虽则如此,洛阳王城却始终平安无事,无论鏖战各方胜负如何,都没有一国兵马试图攻取过洛阳。久而久之,洛阳周人终于想通了。洛阳王城虽早早成了没有骨头的一方肥肉,然毕竟有着天子名号,任你垂涎欲滴。若没有吞灭天下的实力便来夹这方肥肉,只能惹得一身腥臊引来群起而攻之。齐湣王田地何等野心勃勃,敢独吞宋国也不敢来取洛阳。魏国丢了河内河东数十城邑,照样不敢拿近在咫尺的洛阳王城来填补。秦国兵势汹汹,争夺上党时六十余万大军经年以洛阳郊野为大本营,要取洛阳易如反掌,可就是对洛阳王城礼敬有加。因由何在?还不是畏惧周天子名号?还不是怕未得实利招来无端是非?大国如此,小诸侯更奈我何?如此看去。洛阳王城虽如风眼孤灯,却是天命攸归国祚绵长。天不灭周,谁奈我何?
如此揣摩一番,洛阳王城的老国人心安理得了。
其时的周室早已经分成了一王两诸侯:天子周赧王居洛阳王城,大诸侯的封地在洛阳以西,领三十六城邑三万余国人,故其封号为西周公;小诸侯地封地在洛阳以东,领七城。故其封号为东周君。确信天命不当亡周,一王两诸侯心志陡起,各自打出振兴王室的旗号,重新翻开无数的陈年老账有滋有味地斗了起来——东周欲种稻,西周不放水;西周欲通商。东周卡关隘;天子要整军,两周不纳贡;两周要封号,天子书申饬;西周伐东周,东周连诸侯……争夺无果则权谋纵横。各连诸侯讨伐对方。一时间“三周”骤然热闹得小春秋也似,成为战国中期的一道奇异风景。
周赧王五十九年,秦昭王五十一年,公元前256年,终于出事了。
先一年,使山东六国闻风丧胆的白起被杀了。秦昭王为证明白起抗命有错,接连派出王陵、王龁、郑安平三支大军攻赵,结局却是接连铩羽。此时天下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秦国至少十年不会出关了。然而偏在此时,秦昭王断然派出王族大将嬴摎率十万大军第四次东出,攻取韩国的阳城、负黍两地。整个山东为之哗然,大呼老秦王疯了。
此时,独有客居邯郸的信陵君沉静异常,对平原君一语道破天机:“老秦王非庸常之君,岂能不识攻守之势也。秦军三败,不守反出。其图谋只在以攻为守。一则巩固函谷关外之残存地盘,再则明白昭示山东六国:即使秦国接连三败。仍有强大反击之力,震慑六国勿生进『逼』之心,争取秦国喘息之机也。”平原君问何以应对,信陵君答:“六国虽胜,实则力竭,比秦国更需休养生息。除非秦军大举灭国,山东只能背水一战救亡图存!若是一城数城之争,静观其变为上策。”“然也!”平原君恍然一笑,“十万大军夺两城,老秦王分明是张势为主,且任他去。”
如此一来,山东五大战国对秦军攻韩作了壁上观。
不可思议的是,洛阳周室却突然跳了出来!
秦军东出。他国壁上观。韩国大为惊慌,深恐秦国一鼓灭韩。新郑君臣一番密谋,议出了一条“肥周退秦”地奇计。韩桓惠王派出特使,兼程赶赴洛阳。
列位看官留意,战国之世铁马相争大战连绵存亡危机迫在眉睫,大国小国全力应对各出绝活。经年累月地面对生死存亡,多有庸君庸臣被折腾得麻木迟钝又手忙脚『乱』,生出了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政治乌龙”事件,传之青史,每每成为后人无法理解的一种战国式幽默。咀嚼之下,既令人扼腕,又令人捧腹。其中,韩国的“政治乌龙”事件最为赫赫有名。其谋划之奇异,『操』持之隆重,发作之频繁,后果之惊人,整个战国时代无一国能望其项背。每发“乌龙”之谋,必令天下匪夷所思,必激起天下至大波澜,此乃韩国也。
第一大“乌龙”:公元前262年,主动将天下垂涎的最大最险的兵家必争之地——上党,献给赵国。韩国君臣自诩为“移祸大邦,脱我存亡之危也”。结局却是:引发秦赵长平大战三年,韩国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非但全部丢了上党、野王等大河北岸的要塞险地,且连大河南岸的水陆要道也被秦国全部占领。
第二大“乌龙”:便是目下这次“肥周退秦”计。结局是:非但导致八百余年地周王朝正式灭亡,自己也一举丧师十二万,从此疲弱得不堪一击,只有对秦国俯首称臣。
第三次大“乌龙”最是经典。却是若干年后的“疲秦计”。韩国派出了天下最有才华的治水大家郑国入秦,为秦国筹划并主持兴建大型水利工程,图谋大耗秦国资财民力,使其不能征发大军东出灭韩。结局是:秦国因这项长达四百余里的大型灌溉工程地成功而富甲天下,国力大增,为消灭六国奠定了最坚实地根基。其后大军东出,第一个先灭了韩国。
割肉而饲虎,进才以资敌。使敌加速强大而能更加有力地吞噬自己,原本已经令人瞠目结舌了。偏是韩国君臣却能做得煞有介事,每每精心谋划,当做救国奇计隆重推出,实在堪称亘古奇观。其令人咋舌的思维方式,千古之下,足足构成政治哲学独一无二的研究对象。此乃后话。
却说洛阳王城的周赧王已是八十余岁地耄耋老翁,终日卧榻流涎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得。非但无能理事,连王城也早被西周公把持了,自然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以。韩国特使清楚王城情势,执诸侯之礼觐见“代王”理国的西周公。西周公大为振奋,立即“赐见”韩使。仅仅半个时辰,心头已是大动。
韩使的说辞是:阳城、负黍两地恰在洛阳东南,为西来秦军必经之路;王师但能出兵截断洛阳要道,迫使秦军知难而退。韩国地阳城、负黍两地便割给天子做贡礼;秦军若责难周室,韩国愿出丰厚粮草,以供天子犒赏秦军,其时秦军必乐于班师。西周公冷冷笑道:“秦军十万,王师几何?特使岂非笑谈也!”韩使赳赳拱手道:“公何忧心也!韩国出兵八万,交公统帅,公但凑得些许人马可也。此中之要,唯求王师之名。不在王师之实。”西周公哈哈大笑:“韩出八万兵马变做王师,再割让两城于我,又出诸多粮草使天子抚慰秦军,得也?失也?滑稽也?”韩使却振振有辞:“公岂不知战国纵横之道也!唯行此策而三方皆大欢喜:西周得功得地,韩国避祸全国,秦国不损粮草。非但三全其美,且一举昌明天子偃兵救韩之大义,公何乐而不为也!”西周公思忖片刻。直觉韩国不像戏弄自己。虽对其真实图谋还是揣摩不透,却也不再多问便有了主张。毕竟。秦忌天子王师,兵势强盛之时尚避我洛阳,何况今日兵败势衰?只要王师一出秦军一退,我西周实利到手且大名赫赫,管他韩国如何匪夷所思,我何乐而不为?
“好!韩国旬日内出兵,老夫发王师救韩!”西周公奋然拍案。
也是命蹇事乖。九万“王师”窝在洛阳山谷之中尚未出动,秦军已风驰电掣地越过了洛阳,攻克了阳城、负黍两城,全歼韩国两地守军四万。此举大出韩国意料,惊慌失措间要撤回“王师”八万兵马守护都城新郑,然却已经来不及了。秦军飓风般回师洛阳,将九万“王师”一举封堵在山谷之中。嬴摎紧急上书咸阳请命定夺,秦昭王回书只冷冰冰两句话:“蕞尔老邦,欺我大秦!不灭其国,无以震慑天下!”
嬴摎得书,以重甲步军封住了山谷出口,在两山架起六千具大型弩机,毫不留情地对“王师”发动了狂风暴雨般的弩箭攻势。无论山谷中的周军如何吼叫我乃周人,最终都与八万韩军一起葬身峡谷。这时的西周公还在王城幕府大宴群臣,痛饮王酒观赏乐舞,一边得意之极地接受着劝进颂辞,一边与心腹谋划着要在得韩国两城后仿效当年周公摄政。谁知尚未议论出个子丑寅卯,已被黑压压的秦军堵在了大殿。
西周公顿时软瘫在地,生怕虎狼秦军立时割了自己首级报功。嬴摎只一声大喝,尚未开口说话,软瘫昏『乱』地西周公便乖觉地献上了三十六城邑与三万人众的册籍,期望秦国留下自己『性』命。嬴摎大感意外,却也明白了再不会遇到原本设想的死命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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