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稀奇……你也会担心别人吗?」
「没有啦,因为第一次有人找我商量事情,所以……」
受人依赖毕竟是件开心的事,再加上户冢那么可爱,所以……想到这里,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雪之下闻言,像是要跟我对比似地说:
「经常有人找我商量恋爱方面的烦恼。」
她得意地挺起胸膛,但表情又渐渐黯淡。
「……可是,跟女孩子谈论感情问题,通常是为了牵制对方。」
「啊?什么意思?」
「只要先说出自己喜欢的对象,周围的人便会有所顾虑吧?这就如同主张所有权。如果知道对方喜欢谁还去追那个人,自然会变成女性公敌,连对方主动来告白也一样。为什么我要被她们讲成那样……」
雪之下的背后又燃起黑色火焰。听到女生之间谈论感情,我原本期待会是酸酸甜甜的感觉,想不到只有充满苦涩的故事。
为什么她老是破坏少年天真的梦想?这是她的兴趣吗?
雪之下像是要摆脱过去讨厌的回忆,自嘲地笑着说:
「我要说的是,并非每个人来这里咨询,都能靠倾听和帮忙便解决问题。古人不也说过吗?『狮子会将自己的儿子推入深谷杀死它。』」
「不能杀掉吧。」
正确说法是「狮子狩猎自己的儿子时也会尽全力」。
「那你会怎么做?」
「我?」
雪之下眨眨眼睛开始思考。
「让他们跑步跑到死、挥拍挥到死、练习到死吧。」
竟然笑着说出这种话,太恐怖了。
我真的吓得倒退几步。这时,社办的门「喀啦」一声打开。
「嗨啰~~」
乐天又愚蠢的招呼声传来,和雪之下形成对比。
由比滨依旧面带傻乎乎的微笑,看来一点烦恼都没有。
但她背后的人却是愁眉苦脸,看来浑身无力。
他缺乏自信地垂下视线,指尖无力地握住由比滨的外套下襬。那一身雪白肌肤何等虚幻,彷佛受到阳光照射便会像泡影一般消失无踪。
「啊……比企谷同学!」
刹那间,他的肌肤恢复红润,脸上也绽放笑容。直到看见笑容,我才知道对方是谁。可是,为什么他刚刚那么阴沉?
「是户冢啊……」
他轻快地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袖口。喂喂喂,这招犯规啊……可惜他是男生。
「比企谷同学,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正在进行社团活动……倒是你呢?」
「我带委托人来啰,嘿嘿。」
由比滨挺起大而无当的胸部,得意洋洋地说。但我没问你,我想看户冢用可爱的嘴唇说出答案。
「嗯~~怎么说呢?我也是侍奉社的一分子,所以想帮点忙嘛。然后看到小彩在烦恼,就把他带来这里。」
「由比滨同学。」
「小雪乃,你不用和我道谢。身为社员,这么做是应该的。」
「由比滨同学,你并不算是社员……」
「我不是吗?」
她不是喔?我也吓一跳。我还以为她已经自动成为社员。
「是啊,我没收到你的入社申请书,而且未经顾问许可,不能算是社员。」
雪之下对这些规矩莫名坚持。
「我写我写!不管要几张我都写给你!拜托让我加入嘛!」
由比滨几乎快哭出来,拿出活页纸以圆圆的字体写下「ru she shen qing shu」,拜托你至少写汉字吧……
「那么,你是户冢彩加同学吧?请问有什么事?」
由比滨在纸上振笔疾书,雪之下则看向户冢。户冢被她冰冷的视线贯穿,身体瞬间抖动一下。
「请、请问……你可以让我的、网球……打得、更好吗?」
他起初还看着雪之下,讲到最后却转向我。由于身高的关系,他抬起头打量我的反应。
被你这样看着,我很困扰啊……我会心跳不已的,别看我啦。
接着,雪之下代替我开口,虽然她应该不是要帮助我。
「我不知道由比滨同学是怎么跟你说明,不过侍奉社可不是万事通,我们只能协助你独立,能不能变强还是要看你自己。」
「这样啊……」
户冢失落地垂下肩膀,八成是由比滨对他胡乱吹嘘才令他过度期待。由比滨本人则自言自语地说着「印章、印章」,同时在书包里东翻西找。我瞪她一眼,她像是有所察觉似地抬起头。
「咦?怎么啦?」
「还问『怎么啦』。因为你不负责任的发言,害一位少年的微小希望破灭。」
雪之下无情地对由比滨如此说道,由比滨却歪着头回答:
「嗯?可是,小雪乃和自闭男应该有办法吧?」
由比滨说得轻松,但是随着听者不同,也可能会被认为是在藐视对方:「难道你们办不到吗?」
很不幸的,在场就有一位会如此解读。
「……哼,你的口才越来越好嘛。姑且不论那个男的,你竟敢对我发出挑战。」
雪之下咧嘴一笑。啊,她身上奇怪的开关又打开了……不论面对什么样的挑战,她都会正面接受,然后全力击败对手;就算对方没有挑衅,她也不会留情。连我这种像甘地一样毫不抵抗的人,都会遭到她狠狠打压。
「好,户冢同学,我接受你的委托。只要让你的网球技术变好就行了吧?」
「是、是的,没错。我、我想只要我变强,大家就会一起加油。」
户冢震慑于雪之下充满魄力的眼神,躲在我背后回答。他微微探出头,越过我的肩膀看着雪之下,脸上满是畏怯和不安。那样子好像发抖的野兔,害我想帮他换上兔女郎服装。
不过,那位冰之女王肯答应帮忙,也真是恐怖。就算她说「我可以帮你,但代价是你的性命」都不足为奇。难道你是魔女吗?
为了消除户冢的不安,我向前踏出一步,把他挡在身后。
一靠近户冢,就闻到混杂洗发精和止汗剂的香味。那是种难以言喻的高中女生香气。他都用哪牌的洗发精?
「你要帮忙是很好,但要怎么做?」
「我刚刚不是说过吗?不记得了?如果对记忆力没自信,我建议你随时记笔记。」
「喂,你说那些是当真的喔……」
我想起雪之下刚才说要让人练习到死的那番话,她则露出微笑,彷佛在说「你真聪明」。那样笑起来真可怕……
户冢的肌肤再度失去血色,身体不停颤抖。
「我会不会死掉……」
「放心,我会保护你。」
我拍拍户冢的肩膀,于是他的脸颊泛红,含情脉脉地注视我。
「比企谷同学……你是说真的吗?」
「不,抱歉,我只是想说说看这句话。」
在每个男生最想说一次的台词中,这句话排名第三。附带一提,第一名是「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
我又不可能赢过雪之下,所以根本保护不了谁。可是,我如果不开开玩笑,无法消除户冢的不安啊。
户冢叹一口气,嘟起嘴说道:
「比企谷同学讲话常常很没条理,不过……」
「嗯,户冢同学放学后要参加社团练习吧?那我们就在午休时间特训,大家在网球场集合。」
「了解~~」
由比滨总算写好入社申请书交出去,同时大声回答。户冢也颔首回应。
这样看来……
「所以……我也要去吗?」
「当然。反正你午休时间没事吧?」
……您说的没错。
× × ×
雪之下的魔鬼特训预定从隔天中午开始。
什么?我也要跟着去?
就结果来看,侍奉社这个团体,不就是把弱者聚集起来,然后在温室内混吃等死罢了。招揽不成材的家伙,给他们一个舒适的栖身之所——不只是如此吗?
那么,这里和我厌恶的青春有什么两样?
或许平冢老师真的想把这里当成疗养院,解决我们的病症。
但如果这样便能解决,我们一开始还会生病吗?
雪之下也一样。我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但肯定无法在这里治好。
要让我的伤痊愈,唯一的办法是户冢变成女孩子。如果我和户冢靠网球发展成什么爱情喜剧,事态或许会有所不同。
在我的认知中,最可爱的人是户冢彩加。他个性坦率,对我又温柔,若能和他一起好好培育爱苗,我这个人可能真的会成长不少。
但是啊……他是个男儿身!老天爷真是大笨蛋!
我品尝着小小的绝望感,但仍旧换上运动外套前往网球场。我就赌上渺茫的希望,户冢可能真的是女孩子!
高二的运动外套是带有荧光的淡蓝色,看上去非常显眼。由于这颜色实在是惨不忍睹,学生几乎都不买账,除了体育课和社团时间,没人会想穿这件外套。
大家都穿着制服,只有我显得特别突兀。
结果,害我被麻烦的家伙逮到。
「哈~~哈、哈、哈、哈,八幡!」
「别把我的名字和笑声接在一起……」
虽然总武高中占地广大,但会发出这种恶心笑声的,除了材木座以外没有第二个人。他双手交叉于胸前,挡住我的去路。
「真巧啊,竟然会在这里碰面,我正要把新作品的草稿拿去给你们。来,好好见识一下!」
「啊,抱歉,我现在有点忙。」
我从材木座身旁溜过,忽略他递出的纸张,但他轻轻抓住我的肩膀。
「……别撒那种悲哀的谎。你怎么可能会忙?」
「我没有说谎!而且这句话轮不到你来说。」
为什么每个人都说一样的话?我看起来那么闲吗?嗯……的确很闲没错。
「哼,我知道。八幡,你为了面子而撒一个小谎,又为了防止谎言被戳破,继续撒更多谎,最后会不断反复,悲哀地掉进欺瞒的无限螺旋(Infinite Spiral)中。可是,那螺旋的尽头是虚无。具体说来,人际关系就是一种虚无,回头是岸啊!放心,我曾经受到你帮助,这次换我来帮你!」
材木座那句话,是「每个男生最想说一次的台词」第二名。他竖起大拇指,摆出一副帅气的样子,让人看了就不爽。
「我真的有事……」
我气到感觉得出脸上肌肉开始僵硬,但还是得把情况跟材木座说明清楚。
这时——
「比企谷同学!」
随着充满精神的女高音,户冢跑来抱住我的手臂。
「真是刚好,我们一起走吧?」
「好、好啊……」
户冢左肩背着网球袋,右手不知为何握住我的左手。为什么?
「八、八幡……这、这一位是……」
材木座一脸错愕地来回观察我和户冢。他的表情渐渐改变,感觉非常眼熟。啊,我想起来了,是歌舞伎吧?他瞪大眼睛,像是要喊出「咿喔~~咚咚咚」似地下达结论。
「你、你这家伙,竟然背叛我!」
「说什么背叛……」
「闭嘴!半吊子型男!失败美少年!我看你孤单才可怜你,竟然得意忘形……」
「『半吊子』和『失败』是多余的。」
孤单是真的,这点我无法否定。
材木座面目狰狞,瞪着我念念有词。
「绝对不饶你……」
「材木座,你冷静一点。户冢不是女生,是男的……吧。」
「胡、胡胡、胡说八道!这么可爱的人怎么会是男生!」
他听我自己都说得不太有把握,更是抓狂怒吼。
「户冢很可爱没错,但他真的是男生。」
「别这样……说我很可爱……会让我有点困扰。」
站在我身旁的户冢羞红脸颊别过头。
「他是……比企谷同学的……朋友吗?」
「唔,该怎么说呢……」
「哼!你这种家伙才不配当我的劲敌(读做朋友)。」
材木座开始闹别扭。呜啊一真是麻烦的家伙……
不过,我并非无法理解他的心情。得知原本认为与自己有所共鸣的家伙,其实拥有完全不同的感性时,确实会有种遭到背叛的寂寞。
这种时候,该说什么才能修复彼此的关系呢?可惜我很少跟别人往来,所以不知道答案。不过,我也有点难过。说不定我和这家伙在某方面臭味相投,我以为总有一天我们能用笑容理解彼此。但这终究不可能实现。
必须看别人脸色、讨对方高兴、保持联络、配合话题、费尽功夫才能维系的友谊,根本不能算是友谊。如果这些烦人的过程叫做青春,我宁可不要。
那样和在不知长进的团体中开心过日子,因此获得满足根本没什么不同。那是欺瞒,是必须唾弃的罪恶。
……话说回来,材木座的嫉妒心还真难搞。
我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和正义,决定走上孤独之路。
「户冢,我们走。」
我拉起户冢的手臂,可是他回答「啊,好……」之后,却没有行动。
「你叫材木座对吧?」
材木座被户冢一问,顿时有些吃惊,不过仍颔首回应。
「既然是比企谷同学的朋友,那应该也能和我当朋友吧?如果你愿意,我会很高兴的。因为跟我同性别的朋友,真的不多。」
户冢露出腼腆的微笑说道。
「呼……呵一呵、呵、呵、呵!我和八幡确实是好朋友,不,是兄弟。不不不,我是主人,他是仆役……嗯,没办法,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当你的……那、那个……『朋友』。还是你愿意的话,要我当男朋友也可以。」
「嗯,那个……可能没有办法。我们就当朋友吧。」
「这样啊……喂,八幡,他该不会是喜欢我吧?这是不是所谓的桃花期?我的桃花期要来了吗?」
材木座突然挨到我身边悄声询问。
……材木座果然不是我的朋友。
一跟美少女当上朋友,态度马上大转变的家伙,不可能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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