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女孩留着及肩的波浪状棕发,每走一步,头发便跟着晃动一下。她的视线不停游移,像在打探一般,一和我对上眼就发出小声尖叫。
……我是什么奇怪的生物吗?
「怎、怎么会有个自闭男!」
「……我是这里的社员。」
自闭男是在说我吗?还有这家伙是谁?
老实说,我对她毫无印象。
不过,她看上去就像时下的高中女生,算是很常见的类型,亦即歌颂青春、外表光鲜亮丽的女孩子。她穿着短裙,长袖衬衫有三颗扣子没扣,微微露出的酥胸挂着一个坠子,上面有心形饰品,再加上使用脱色剂染成的棕发,不管怎么看都是无视校规的打扮。
我从未和这种女生接触过。不,应该说我从未跟任何女生接触过。
但对方似乎认识我,让我不太敢问她:「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
这时,我发现她胸前的缎带是红色的。我们学校的制服缎带有三种颜色,用来区分不同年级,红色缎带代表她跟我一样是二年级生。
……不,我会注意到缎带的颜色并不是因为在看她的胸部,而是刚好映入眼帘的缘故喔!顺带一提,她还满有料的。
「总之,先坐下吧。」
我若无其事地拉开椅子请她坐下。我要在此强调,我并不是为了掩饰下流的心态才刻意展现绅士风范,这是发自内心不造作的温柔。
哎呀,我真是绅士的典范,我时常穿着绅士服就是最好的证明。
「谢、谢谢……」
她犹豫一下,但还是照我的话坐下。这时,坐在对面的雪之下跟她对上视线。
「你是由比滨结衣同学吧?」
「你、你知道我吗?」
这位由比滨结衣被叫出名字后,马上变得开朗起来。对她来说,能够被雪之下认得似乎是某种地位的象征。
「真厉害……你该不会把全校同学的名字都记起来了吧?」
「没那种事,像是你我就不知道。」
「这样啊……」
「你不用沮丧,这算是我的错。你渺小得让我没注意到,而我的心又太软弱,总是想无视你的存在。」
「喂,你是在安慰我吗?这种安慰方式太烂了吧?最后好像还变成是我不对耶!」
「我不是在安慰你,是在讽剌你。」
雪之下丝毫不看我一眼,拨了拨落到肩上的头发。
「这个社团……好像满有趣的。」
由比滨看着我和雪之下,眼睛闪闪发亮……难道这女孩的脑袋里开满小花吗?
「并不会特别有趣……反而是你的误解让我很不高兴。」
雪之下朝由比滨投以冰冷的视线。由比滨见状,连忙挥动双手澄清:
「啊,不是啦,我只是觉得你们很自在的样子!还有,那个……自闭男跟平常在班上的样子完全不同,原来他会说话啊~」
「拜托,我当然会说话……」
我看起来沟通能力有那么差吗……
「这么说来,的确呢。由比滨同学也是F班的吧?」
「咦?真的吗?」
「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听到雪之下这句话,由比滨身子一震。
糟糕!
连班上同学都不记得自己的痛苦,我比谁都还能体会。为了不让她受到同样的打击,我决定设法搪塞过去。
「我、我知道啊。」
「……那为什么撇开视线?」
由比滨瞪着我。
「所以,你在班上都没有朋友对吧,自闭男?看你老是贼兮兮的,样子又恶心。」
啊~~我对这种「把人当笨蛋」的视线有印象,班上女生确实常用这种看脏东西的眼神看我,她应该是成天和足球社混在一起的其中一人。
搞了半天,原来是我的敌人啊,亏我还在乎她的感受。
「……这个荡妇。」
我忍不住低声咒骂,由比滨马上气得抗议:
「什么?『荡妇』是什么意思!人家明明还是处——呜、呜啊!没、没事没事!」由比滨羞红了脸,拼命挥手要收回差点冲口而出的字眼。看来她不过是个傻瓜。雪之下看到她那么慌张似乎有意相助,因此说道:
「这没什么好害羞的吧?这个年纪还是处——」
「哇~~啊~~你说什么!都高二了还没有经验很丢脸耶!雪之下同学,是你不够有女人味吧?」
「……这种想法真不值。」
喔喔,不知怎地,雪之下变得更冷淡。
「不过啊,会说『女人味』这种话,更代表你是个荡妇。」
「你又这么说!怎么可以讲人家是荡妇!你真的很下流耶,自闭男!」
由比滨愤恨地发出呜呜低吟,含着眼泪看向我。
「骂你『荡妇』和我下不下流无关。还有,别叫我自闭男。」
讲得我好像是个家里蹲似的……啊,所以她是在骂我吧?这八成是班上同学帮我取的难听绰号。
……好过分,我都快哭出来。
背地里说人坏话是不对的。
所以,我要在对方面前说。只有让对方亲耳听见,才能造成伤害!
「你这个荡妇。」
「你……这……太差劲了!恶心到极点!去死!」
她这句话,甚至让平时温良恭俭让、有如安全刮胡刀的我陷入沉默。世界上有许多不该说的话,特别是和人命有关的话,更有强烈的剌激作用。除非做好背负他人性命的觉悟,否则不该轻易说出口。
为了纠正由比滨,我沉默一会儿,带着怒意郑重开口。
「别随便叫人『去死』或说『杀了你』什么的,小心我宰了你。」
「啊……对、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咦?你也说啦!你还不是一样!」
察觉自己吃亏的由比滨看起来实在很傻。不过意外的是,她肯向人低头道歉。我对由比滨的印象开始有些不同。我原以为常跟她在一起的那群人,亦即足球社社员和其他同伴都是那样子,满脑子只有玩乐、性爱和嗑药。这是村上龙的小说吗?
由比滨似乎吵累了,因而轻轻叹一口气。
「那个……我听平冢老师说,这里可以帮学生实现愿望。」
「是喔?」
我还以为这里是整天看书混时间的社团。
雪之下完全不理会我的疑问,直接回答由比滨的问题。
「有点不同。侍奉社只是提供帮助,至于愿望能不能实现,得看你自己。」
这句话像是无情地拒绝对方的求助。
「哪里不同?」
由比滨惊讶地问道,这同时是我的疑问。
「差别在于是『给人鱼吃』,还是『教人钓鱼』。志工服务原本是要提供别人自助的方法,而不是直接给予结果。让对方能够自立,算是最接近的说法。」
这种话听来像是出自公民课本,不论去哪间学校都会看到这类课题。
这样看来,兼顾「自立」与「合作」应该是这个社团的活动宗旨。老师也不断
说着勤劳什么的,所以这应该是个为学生而努力的社团。
「听、听起来好了不起!」
由比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她那个样子,感觉以后会被骗进一些奇怪的宗教团体,有点教人担心。
有句话说胸大无什么的,虽然毫无科学根据,眼前倒是出现真实例证。
反观雪之下,她的头脑灵活又伶牙俐齿,胸前则像一块洗衣板。
此刻,雪之下依旧冷笑着说:
「我不保证能实现你的愿望,但会尽量帮助你。」
由比滨这时才发出「啊」的一声,想起原本的目的。
「那、那个……能不能……饼干……」
她说得吞吞吐吐,而且还看了看我。
我又不是饼干。虽然班上同学视我为空气,但就算发音很像,饼干和空气还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空气」和「饼干」的日文发音相似)。
「比企谷同学。」
雪之下用下巴示意走廊的方向,那是要我滚出去的意思。不过,她大可不用那样打暗号,只要温柔地对我说「你很碍眼,可以麻烦先离开吗?如果你能就此不再回来,我会更高兴」不就好吗?
如果是只能讲给女孩子听的事,我也无可奈何。世界上总有这种事,从「健康教育」、「隔离男同学」、「女同学到别间教室上课」这几个词语便能看出端倪。
……话说回来,女同学们到底在上些什么?我到现在还是很好奇。
「……我去买罐『SPORTOP』。」
我察觉出现场的气氛,若无其事地采取行动。哎呀~~我真是温柔。如果我是女生,一定会爱上自己。
当我要打开门时,雪之下似乎想到什么,在我背后说道:
「我要『野菜生活100』的草莓优格。」
能恣意叫人跑腿的雪之下同学真不简单。
× × ×
来回特别大楼三楼到一楼的时间不超过十分钟。若是我慢慢走过去再走回来,她们应该也谈完了。
不论如何,由比滨都是我们的第一位委托者。也就是说,我和雪之下的比赛正式开始。反正我根本没有胜算,只要想办法尽量减少伤害就好。
福利社前面的神秘自动贩卖机中,有卖一般便利商店找不到的纸盒装奇异饮料。那些饮料很像某些品牌的山寨版,不过味道还不错,所以不容小觑。
其中一款名为「SPORTOP」的运动饮料深得我心。如同粗制点心的味道、等于公然挑战最近标榜无糖低热量的作风,让我很欣赏它的反骨精神,而且味道也不差。
我把百圆硬币投入嗡嗡作响、如同一座空中要塞的自动贩卖机,买了SPORTOP跟野菜生活后,又投一枚百圆硬币。
三人当中只有两个人有饮料,总觉得怪怪的,所以我也帮由比滨买一罐「男人的咖啡欧蕾」。
以上总共花费三百圆,我身上的财产因此失去一半,已经快破产啦。
× × ×
「太慢了。」
雪之下一开口就是抱怨,然后从我手上抢过野菜生活,插入吸管喝了起来。
我手上还有SPORTOP和男人的咖啡欧蕾,由比滨似乎发现那罐咖啡欧蕾是为谁买的。
「……给你。」
由比滨从形似小肩包的零钱袋里取出百圆硬币。
「喔,不用啦。」
雪之下也没付钱,何况,我没有问过由比滨便擅自买了这罐饮料。虽然有理由跟雪之下收钱,但我没道理要由比滨付账。
我没有拿由比滨手中的硬币,直接将咖啡欧蕾放到她手上。
「那、那怎么行!」
由比滨坚持要我收下,但我不想烦这种该不该付钱的问题,索性往雪之下走去。由比滨咕哝一声,不甘不愿地收起零钱。
「……谢谢。」
由比滨小声道谢后,笑嘻嘻地双手握住咖啡欧蕾,表情有些害臊。这可是我入生中听过最棒的一句谢谢。
只花一百圆就得到这种笑容,真是划算。
我带着满足的心情,向雪之下问起刚才的事。
「你们谈完了吗?」
「嗯,多亏你不在,我们谈得很顺利,谢啦。」
这是我人生中听过最差劲的一句谢谢。
「……真是太好了,我们要怎么做?」
「去家政教室;比企谷同学也一起来。」
「家政教室?」
就是那个嘛!和志同道合的人凑成一组,进行名为烹饪的拷问活动,如同铁娘子刑具一般的教室。里头还有菜刀和瓦斯炉之类的东西,非常危险,应该要禁用、禁用才对。
「去那里干嘛?」
家政教室和体育课、远足并列为三大创伤圣地,平常根本没人想主动踏进去。想到三五好友开心聊天时,我一加入他们马上陷入沉默,那种感觉真不好受。
「我……我要做饼干……」
「啥?饼干?」
我听得一头雾水,只能如此回应。
「由比滨同学想自己做饼干送给某个人,但她没有自信,所以想请我们社团帮忙。」
雪之下为我解开疑惑。
「为什么我们得帮忙啊……这种事不是应该拜托朋友吗?」
「呜……那、那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嘛。要是被她们知道,一定会被当成笨蛋……这种事不适合找朋友啦……」
由比滨回答时,视线不断游移。
我忍不住微微叹一小口气。
说实话,我想不出什么比关心他人恋情更无聊的事。与其知道谁喜欢谁,多记一个英文单字还比较有意义,更别说我还得为此帮忙。
我对于恋爱话题,就是不感兴趣到这种地步。
本来还以为她们是要讨论什么严肃的话题,结果却是这个……不过这样一来,我也放心了。反正有人来问爱情上的烦恼,只要回答「加油!你一定可以的~~」就好,万一对方失败,再用「那男的烂透了~~」解决即可。
「啊!」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噗哧一笑,同时和由比滨对上视线。
「啊、啊呜……」
由比滨低下头无言以对。她紧抓住裙摆,肩膀微微颤抖。
「哈、哈哈……很、很奇怪对吧?像我这样的人做手工饼干,只会被认为是在装纯情……对不起,雪之下同学,我看还是算了。」
「你要放弃我是无所谓……不过,你不用管那个男的。他现在没有人权,我会强迫他帮忙。」
看来日本宪法不适用在我身上,这是哪家黑心企业?
「哎呀~~不用不用啦!毕竟真的很可笑,也不适合我……而且我之前问过优美子和真理,她们也说现在不流行这种东西。」
由比滨说完瞄我一眼。雪之下则像要补上几刀似地说:
「……嗯,送手工饼干的确不像你这种外貌光鲜亮丽的女生会做的事。」
「就、就是说嘛,很奇怪呢~~」
由比滨配合雪之下的说法,「哈哈哈~」地笑着,略微低垂的视线不经意地与我交会。在她的注视下,我好像也得回答些什么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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