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比滨一提,我转头看向周围。这里的确被布条区隔开来。
这个广场的四周全被树木包围,坐在一般区域的话,看烟火时可能会受到影响。需要买票进场的区域则位于有点高度的小山丘上,因此视野完全不会被遮蔽。
此外,此处的警卫相当森严,来这里兼差的大哥们正在四处巡逻。要是在这个区域闲晃太久,搞不好会被他们赶出去。
「再去其他地方找找看吧……」
区隔用的布条附近比较没有人,我催促由比滨开始移动。
「咦?那不是比企谷吗?」
有个身穿深蓝色浴衣、散发高雅气息的人叫住我,那身打扮在黑夜中格外显眼。她的衣服上还有大百合与秋草的图案,更增添清凉感。
那个人是雪之下阳乃。
一条布条区隔出内外两个不同的世界。
阳乃位在里面的世界。她坐在王座般的高级座椅上,周围还有人随侍在侧,简直像是女皇一般。
× × ×
晚上七点四十分,烟火晚会延迟十分钟才宣布开始。
现场随即响起热烈的掌声,还有一些兴奋过头的人吹口哨。要是那种人出现在附近,我搞不好会一拳揍下去。会得意洋洋地吹口哨的人当中,有一半平常明明很低调,这种时候却不知为何安分不下来。
这个区域位于广场的小高丘上,正对着施放烟火的地方,加上四周没有树木遮蔽,所以烟火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想进入这个区域的话,本来一定得买票才行,不过我们靠着阳乃一句话,直接得到入场许可。
「今天我是代替父亲来的,一直跟大家握手寒喧,真是无聊。好在比企谷你也来了!」
「喔?代替令尊?真是厉害。」
我只顾着环视四周,根本没听进阳乃后半段的话。阳乃灿烂地笑说:
「呵呵,你是指贵宾席吗?因为一般人不能进来这里。」
她骄傲地说着,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
毫不掩饰心中的骄傲,有时并不会让人感到傲慢。
雪之下阳乃直率的个性,或许正是她群众魅力的来源。稍早她身边还围着一群人,不过她一说「不好意思,我迟到的朋友好像来了」之后,大家便二话不说地退开。
不仅如此,她招手示意我们进来时,负责管制的人员也不疑有他,连确认身分的步骤都没有。真正的VIP果然厉害。
「大名人呢……」
由比滨不知是佩服还是吃惊,发出颇特别的叹息。阳乃听了,再度露出微笑。
「呵呵,你们应该如道我父亲的工作吧。他在这种地方自治团体举办的活动中很有分量。」
「县议员对一个市的影响力有那么大吗?」
「喔喔~不愧是比企谷,真敏锐。不过真要说的话,有分量的其实是公司。」
印象中,她父亲的确是从事建设业。如果再吃下公共工程这一块,当然会变得非常有力。一直以来都有「选举三宝」的说法,亦即地盘、看板、皮包,看来他是这三项都备齐了。补充一下,所谓的皮包即为「现金」,也叫做「银弹」。顺带一提,人生中最重要的三个袋子则是指薪水袋、胃袋以及老妈。等等,我是要去结婚典礼致词吗(注65 「三个袋子」是日本结婚典礼上,来宾致词时经常用到的题材。母亲的原文为「お袋」。)?
目前正由市长和一堆相关人士发表冗长的致词,并且预祝活动圆满成功。阳乃邀请我们坐到她旁边的座位,我跟由比滨都决定恭敬不如从命。
我点头表达感谢后,坐上位子。
虽然我很想换成舒服又放松的姿势,可是隔壁的阳乃让我静不下来。她是一个漂亮的大姐姐,这点当然会让我紧张,不过我更害怕她过于完美的表面。在她的外表下,漆黑的内在似乎汇聚成一个漩涡,那不是我能应付的。
这时,阳乃冷不防在我耳边说:
「对了……花心可不是值得鼓励的事喔。」
「等一下,我哪里花心?」
阳乃听我这么说,表情逐渐转为冰冷。
「所以说,你是认真的吗……那更不可以原谅……」
「痛痛痛!」
此刻的我仿佛矶野鲤,可怜地被海螺小姐拉扯耳朵,好在我迅速逃离魔掌,才不至于造成什么伤害。要是阳乃再用力一点,我可能就要去找中岛打棒球(注66 以上角色出自《海螺小姐》。)。
「我也没有认真……」
真是的,人家最怕痛啦。何况,我怎么可能花心,又怎么可能认真?就跟我没有干劲、没有活力、没有井胁一样(注67 「干劲、活力、井胁」是前自民党议员井胁ノブ子的形象标语。日文中「花心、认真」和「干劲、活力、井胁」押韵。)。虽然不知道她想要我说什么,不过那是行不通的(注68 原文「そうはいかんざき」为前公民党议员神埼武法以自己的名字开玩笑的广告台词。)!
正当我回避阳乃的攻击时,某个大人物致词完毕,第一发烟火终于要施放到空中。
在音乐的伴奏下,特大号连续发射的烟火绽放出大片花朵。红色、黄色、橘色的光芒彼此交叠,毫不间断地点亮夜空。
「喔……」
一团团的烟火映照在港口塔的镜面外墙上,增添更多光彩。紧接着将接连施放各式各样高达八千发的烟火。
烟火轰隆隆的爆炸声响不绝于耳,它们是桃白白(注69 《七龙珠》的角色。)吗?
这时,阳乃重新坐好自己的位置,发出咯吱一声。
「那、那个!」
由比滨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隔着我对阳乃开口。阳乃看着她,连眨好几下大大的眼睛。
「嗯……我记得你是……什么滨?」
「我、我叫做由比滨。」
「啊,对对对,真是抱歉。」
尽管阳乃完全没有表现出恶意,但她绝对是故意的……她的能力跟雪之下不相上下,说不定还凌驾其上,对于听过的人名,不可能那么简单便忘记。即使只是稍微说错一点话,我都深深觉得她别有居心。
我直直盯着阳乃,想看出她到底在打算什么,阳乃则对我轻轻一笑。
我瞬间感到背部窜过一阵寒意。她美丽的笑容,宛如在对我说,她已经看穿我在想什么,因此更显得恐怖。
「今天小雪乃没有一起来吗?」
「雪乃啊,她应该是留在家里,毕竟这种对外的活动属于我的工作。刚刚不是说过我是代替父亲来的吗?所以我可不是来玩耍的。」
阳乃伸手往自己一指,开玩笑地说道。
「在这种场合露面一向是长女的工作,这是母亲一直以来的方针。」
雪之下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她曾经说,对外活动是姐姐的任务,自己只不过是替代品。
所以,阳乃是父亲的正统继任者。指定把衣钵传给长女,其实很理所当然。
可是,光是这样还不够充分。
「所以小雪乃不能来吗?」
由比滨问到重点了。阳乃是父亲的继任者这件事,不足以构成雪之下不能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阳乃露出有点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微笑。
「嗯……反正,这是母亲的想法……而且,这样不是比较不会搞混吗?」
「你们姐妹长得很像,如果只有一个人,的确是不会搞混没错……」
由比滨似乎相信这个说法,但实情恐怕不是如此,外界会如何看待才是重点。
宣称继任者只有一个人的话,不会发生不必要的纷争;要是让外界觉得她们在争夺继任者的资格,则会产生不良影响。这样一想,真像个武士家族……
阳乃用手指抵住脸颊,头痛似地小小叹一口气。
「其实,我们家的母亲很强势,很可怕喔。」
「咦?比雪之下可怕?」
「什么?你说雪乃可怕?」
她愣愣地看着我好一会儿,然后开心地哈哈大笑。她此刻的爽朗神情不同于以往,似乎是打从内心感到有趣。
阳乃抹去眼角泛出的泪水,同时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气。她这才注意到周围,稍微清了清喉咙。
「比企谷啊,你真是失礼,雪乃明明那么可爱耶。难道这是你一直以来对她抱持的想法?」
她又轻笑几声,接着把脸凑到我耳边说:
「我母亲可是比我还恐怖喔!」
「……请问她还是人类吗?」
雪之下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人比阳乃恐怖,会不会太夸张?那不只是动力服,已经接近钢弹的领域吧。
「她对什么事都握有决定权,还会要求底下的人遵守,所以我们只好跟她妥协……偏偏雪乃对这一点不太拿手。」
我看她不只是不太拿手,根本是逊到极点。
「所以当她升上高中后,说要一个人出去住时,我还觉得有点讶异。」
「小雪乃是升上高中后才开始一个人住吗?」
「没错。她不是那种任性的孩子,所以父亲很高兴地买下那户豪宅给她。」
唉,为什么世界上的父亲总是那么宠女儿……
「母亲则是坚决反对,直到现在仍不肯接受。」
「看来她跟令尊的感情满好的。」
「喔喔,你对未来的岳父感到好奇吗?」
「没有啦,我根本看不出岐阜(注70 「岐阜」和「岳父」的日文发音相同。)跟滋贺到底差在哪里,也没什么兴趣。」
「嗯……十二分。」
想不到她长着一张好人脸,评分标准却那么严格。
「说感情好也不太对。我觉得是母亲太强势,父亲才会站在雪乃那一边。」
听起来像是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若要说得更浅显,就是鞭子与胡萝卜。
「不过,我跟雪乃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也是照着剧本走。」
「你们这对姐妹真讨人厌……」
我露出败给她的表情,但这无损阳乃美丽的笑容。她转而向由比滨提问:
「对了,你们今天是来约会的吗?如果是的话,抱歉打扰到你们。」
「不,不是,我、我们怎么可能……」
阳乃一刻也不松懈地注视着由比滨。
「嗯……看你害羞的样子,很可疑喔……不过,如果真的是约会……」
她的口气有如在寻由比滨开心。
烟火表演暂时告一段落,四周逐渐黯淡下来,使我连阳乃的双眼都看不清楚。可是,我可以肯定她眼中的光彩比夜空更加黑暗。
「……代表雪乃又没有被选中啰。」
她喃喃地这么说。
同一时刻,烟火再度啪啪啪地冲上天空,接着传来断断续续的轰响,夜空跟着忽明忽灭。
烟火绽放后逐渐消逝,吹来的风中带着烟硝味。
阳乃脸上平静的微笑不时被光芒照亮。
「请问,刚才那句话……」
由比滨开口时,正好又有一波烟火发射,阳乃这次显得格外兴奋。这一波烟火过后,她才转头看向由比滨。
「嗯?什么事?」
阳乃轻轻一笑,仿佛在说自己刚才一直顾着看烟火,没注意到对方。
「啊,那个……不,没什么。」
由比滨把话吞回喉咙,对话就此打住。
下一刻,几个炮筒发出枪声般的巨响,在天空劈里啪啦地散出光芒,阳乃像小孩子似地不断拍手。
如果换成雪之下,她大概不会有这些动作——但仔细想想,阳乃可能是很清楚外界抱持什么样的眼光,才会采取这样的举动。
这对姐妹外表神似,内在却彻底不同。尽管如此,她们的目光似乎放在相同的地方,这一点令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嗯,雪之下小姐……」
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阳乃,索性先用姓氏称呼,毕竟我不认为双方亲近到可以直呼其名。阳乃听了,对我微微一笑。
「嗯?叫我阳乃就好。不过,我更欢迎你直接叫『姐姐』。」
「哈哈哈……」
我不由得干笑几声。我怎么可能那样子叫她?
「……雪之下小姐。」
「哈哈,你真是固执,很可爱喔~」
可恶,我实在拿这种人没辙……
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人最可怕。如果像平冢老师那样,年龄有一段差距,我大可视她为完全不同领域的存在,亦即成熟的大人。可是,像我跟阳乃只相差两、三岁,彼此间的观念会有很细微的差别。
「雪之下小姐是我们高中的校友没错吧?」
「嗯,没错,我比你大三岁。」
阳乃一派轻松地回答,由比滨也「喔~~」地点点头,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所以,小雪乃的姐姐今年二十岁啰?」
「差一点。因为我出生得比较晚,现在还是十九岁。还有,你也可以叫我『阳乃』,不然不觉得很麻烦吗?或是『小阳乃』也不错…」
小阳乃……听起来有点像暖暖包(注71 两者的日文发音近似。)。由比滨忍不住面露苦笑。
「那么,阳乃姐姐好了……」
烟火表演已经进入下一个阶段。
配合音乐施放的烟火,在天空绽放出爱心形状。这是不是隐藏什么意图?
伴奏用的音乐包含古典乐、流行歌,以及完全没听过的东西。烟火会配合音乐的情境,时而壮观、时而含蓄。
现在进行到比较闲散的部分,烟火的数量明显减少,到处都是离开位置去上厕所或买东西的观众。
我们所处的这个区域也多出不少谈笑声。
餐桌上备有一些简单的料理,不愧是贵宾席。
由比滨隔着我跟阳乃愉快地聊天。
「对了,阳乃姐姐,你正在念大学吗?」
「对,就是附近的国立理工科大学。」
「哇……头脑真好……果然是小雪乃的姐姐。」
「老实说,我还想再往东京跑一点,但是家里的人不赞成。」
阳乃见由比滨既惊讶又佩服,嘴角泛起有些复杂的微笑。
嗯,要进入地方企业工作的话,当然是留在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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