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弱但很有女人味的打扮,发型也和平日不同。像是早熟的女生一鼓作气想变成漂亮的女人。诸如此类的微妙变化,让我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
在穿得暖烘烘的朝比奈学姐面前急速煞车的我,露出在镜子前练习了无数次的古泉牌爽朗的笑容。
“抱歉,让妳久等了。”
虽然离约定时间尚有十五分钟才到。
“不不……”
双手掩口不住呵气的朝比奈学姐眼角舒缓了下来。
“我也才刚到……”
接着柔柔的一笑。
“好,我们走吧!”
头发轻快的摇了摇,踏出第一步。
看着将栗色长发绑起来的朝比奈学姐的粉颈,让我有股难以名状的感动,我就像个在家世显赫、但受动乱波及只好浪迹天涯的公主身边,忠心耿耿护卫的骑士那般走着。
朝比奈学姐的步调配上脸蛋,感觉年纪就很小,小到连我也很怀疑她真的有比我高一个年级吗?她的步伐和我妹有得拼,都很孩子气。看着她那和高二生的自称兜不起来的步伐,胸中没来由涌出一股保护欲,不时担心回头看我的人眼中也有着难得的感慨。
毕竟我现在的行为就各方面而言有其特殊涵义。和平日窝在社团教室被春日、长门及古泉团团包围,在那股异常的空间里莫名手忙脚乱、忧喜参半的我比起来,可说是有如天壤之别。
这里只有我和朝比奈学姐两人。而且是瞒着其它人来的。暴君团长、万能外星人、受到限制的超能力者都不在身边。直新鲜。
我真想用全力大声宣言。决定和朝比奈学姐单独出游,是再正确不过的判断。
老实说,我真的很开心。和北高数一数二的大美女学姐并肩走在一起的荣誉相比,就算将紫勋奖章丢进排水沟当鲫鱼的饲料也个可惜。反正会颁与我勋章的国家也不见得文明到哪去(注:紫勋奖章是授与在学术、艺术上有发明、改良、创作等功绩卓著的人的奖章。缎带是紫色的)。
我们前往的地方,是车站附近的百货公司。我不时也会陪家人来这里购物。这家百货公司主要以衣物和食物卖场为主,也设有大型书店,不过那是长门的领域,和我无缘。果然,朝比奈学姐带我走向了地下室的食品卖场。
一整排的收款机最里面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专门贩卖茶叶的茶行,架上陈列了各式各样、色彩缤纷的日本茶。
“您好。”
朝比奈学姐可爱的打招呼,店里大叔的脸瞬间就像是加热的天然沥青一样融化开来。
“你好,感谢妳再度光临。”
看来学姐已成了这家店的老主顾,和老板混得很熟了。
“嗯……要买哪一种好呢?”
朝比奈学姐自言自语,以认真的眼神目不转睛审视写有定价和茶叶名称的手写海报。
想当然尔,我的茶水知识没有朝比奈学姐好,因此也无法给她建议,只好在她身旁闻着各种闻不惯的香味,弄得鼻子直发痒。
一涉及茶叶,态度就变严肃的朝比奈学姐。和大叔热心讨论着干燥的次数怎样又怎样、哄培的时机如何又如何,我就像是收割后的稻草人无所事事的枯站着。
SOS团里唯一有在品茶的,除了我大概就没别人了。春日那女人只要是倒入茶杯的有色液体,就算是双氧水也会一口气喝掉,长门那家伙有没有味觉尚待证实,古泉那小子则是从来没发表过评论。
而我则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只要是朝比奈学姐泡的,就算是毒人参茶,我也会一饮而尽。恶法亦法(注:“恶法亦法”一语出自被处以服毒之刑的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临终前和到大牢里探监的学生的辩论)。喝了之后再向特定的某人求救,应该就能捡回一条小命。
在选购上无法给予建议的我,只得继续杵在店门口,扮演严选茶叶的朝比奈学姐的小跟班,在学姐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购买商品名好像叫作“上级仙人”的煎茶之前,我都在门口站卫兵。
“难得出来一趟——”
朝比奈以比往常还要客气的神情仰望着我。
“要不要来喝茶?这里的糯米丸子很好吃喔。也可以请店家帮忙冲泡刚买的茶叶……”
这家百货公司地下店面里头设有桌椅,算是设备较为简陋的茶馆。就算太阳内部的氦全都燃烧殆尽(注:氦元素(helium)是仅次于氢,宇宙间第二丰富的元素。太阳的质量中约有75%的氢,25%的氦),我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我兴冲冲的跟着朝比奈学姐,坐进店家设置的桌椅,点了糯米丸子和香气熏人的茶。
此时有件事,让我满挂念的。
朝比奈学姐似乎很在意时间。眼睛不时看着手表,心神似乎很不定。但是她的动作又很自然,不像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反倒像是很怕我察觉,不遇很抱歉,我还是看出来了。因为学姐不只看了好几次时间,还不时在叹气。说她没有心事就太扯了。
“这丸子真好吃,茶也很香。不愧是朝比奈学姐千挑万选的茶叶。哎呀,真的很好喝。”
尽管如此,我还是假装没发现学姐的心神不宁。对于体贴至此的自己,我都忍不住想夸奖自己了。
“嗯……”
朝比奈学姐吃丸子吃得两颊鼓鼓的,缓缓低下头,又在看手表。
我突然有种预感,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
没错,整件事从一开始就很可疑。我今天和即使穿了可爱到不行的冬装,还是掩不住婀娜多姿好身材的北高未认证校花一起出游,可是足以在校舍的屋顶向全世界高声吶喊的大事一桩啊!
我喝下茶杯的茶,随着热热的液体缓缓流人胃部,我心中的疑窦也渐渐冒出。
一定内有隐情。
从各种情况证据分析起来,SOS团唯一的学姐——朝比奈实玖瑠确实是未来人没错。她是基于某种缘由才来到现代。至于为何莫名其妙成了SOS团的吉祥物,全是迫于春日的暴政,绝对不是她原本的职务。
没错。监视春日是她的平常业务,偶尔带着我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来来去去,为错综复杂的事件解套,是上级指派给她的特别任务。怎么想那都比较像是她的真正要务。
今天也是有要务在身吗?选购茶叶只是替之后要上演的新事件串场的前戏吗?朝比奈学姐早就知情了?这么说来,她那没啥把握的表情和言行就解释得通了……
吃完糯米丸子要结帐时,朝比奈学姐坚决拒绝由我付钱。
“没关系,今天是我约你出来的,理当由我付钱。”
不,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轻易让学姐破费。
“真的没关系。因为每次都是你请我们啊。”
那是因为春日擅自订下了最后一个来到集合地点的人要请全部团员吃东西的罚钱制度,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最晚到的都是我。最后就演变成付钱的都是我这种只有在SOS团才看得到的恶习。可是今天的状况和以往不同,是难能可贵的双人出游,钱包里的现金也会认为今天的账单格外有意义,迫不及待想出场吧。
“求求你。”
朝比奈学姐恳求似的看着我。
“这笔钱请让我出。”
学姐的表情相当真挚,我无意识的点了点头。
之后,从百货公司出来的我和朝比奈学姐,站在严冬的寒空下不知道要去哪,只好漫无焦距的望着假日的人潮。
要事一办完就准备闪人:“我们就此解散,明天见。”的话未免太没品。我没那么冷酷,也没那么不通情理,况且离太阳下山还久得很。冬至也过去一个月了,太阳会很晚很晚才通过子午线。
“陪我去散散步好吗?好不好?阿虚……”
又是恳求的眼神。用那种会让人腰部以下化成蒟蒻果冻的表情和声音拜托。我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地。
朝比奈学姐绽开了彩霞般的微笑。
“往这边,我们走。”
毫不犹豫迈开步伐走了出去。真遗憾,我本来还在想学姐会不会挽着我的手,看来是我寄望过高了。
我面对着寒风耸耸肩,跟在娇小学姐身后追上去。
就这样,我们散步了好一会儿。
对于目的地,朝比奈学姐似乎早有定见,不时会用眼睛确认我有没有在身旁,默默不语的踩着步伐。
我什么话都没问,只是配合朝比奈学姐的步调,可是越走就越觉得今天的学姐相当奇怪。
怎么说呢?平日的朝比奈学姐应该是怯懦得有点可笑,动作可爱得足以让所有人的嘴角往上提,唯独今天,尤其是现在,她的步伐就跟有物理小考时我和谷口上学时的步伐有得拼。
而且不时还提心吊胆的东看看西看看。
活像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似的……不,不对。朝比奈学姐在意的似乎不是背后。她的注意力也不是放在前方,而是斜前方的范围。活像是深怕错过定位运动检查点的小学生似的眼观八方(注:定位运动(orienteering)是在地图上标示出数个地点,由参加者利用地图和指北针,根据举办者所指示的方法,寻找出设置在山林里的数个定点,并以最短时间快速通过而到达终点的一种竞赛),那副举动说穿了,就是行迹可疑的登山客的典型行为模式。假如她不是娃娃脸性感美少女而是上了年纪的大叔,途中遇到警车巡逻,肯定会被警察拦下来个身家大盘问。以朝比奈级的可爱程度,大部分的犯罪行为都会被宽恕,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但问题并不在于这个。
而是在于朝比奈学姐的动作可疑至极。
眼前的景象突然让我有种莫名的怀念感觉,我停下了脚步。
说是怀念也不太对,打从我出娘胎之后,几乎都在这一带玩耍,对四周的风景早就看得不要看了,为何我还会有那种感觉——
“啊……”
顿悟的气息从嘴巴内部绕了一圈又出来。原来如此。
从车站前面走到这里的路线,我会觉得熟悉是必然的,感受到乡愁的原因,在那一瞬间我也明白了。
毕竟去年五月,在春日的发号施令下召开的第一届SOS团不可思议搜查大会也是难以磨灭的记忆项目之一。特别是我和朝比奈学姐抽签配成一组,漫无目的闲晃的那一天回忆。就算我的头盖骨曾受到轻微的撞击,也不至于会将那么难忘的记忆从脑海里撞得一干二净。
没错。我们现在和那时候走的正是同一路线。我会觉得怀念,是因为今天和朝比奈学姐旧路重走的情况和那天大同小异。虽说那天距今还不到一年,我却觉得那像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朝比奈学姐是未来人的身分至今已毋庸置疑,可是当时我并不知情。直到在花季过后的樱花树并排的河岸长椅上听到惊人的宣言,我才知道她不是单纯的娃娃脸兼大胸脯玩物。
全都都是过往的景象。完全的过去式,难怪我会觉得怀念。
不出所料,朝比奈学姐正朝印象更深刻的地方走去。只是大草原的草食动物探头探脑的模样依然健在,现在又加上了频频注意手表的动作。
就算出声叫她,恐怕也不会有响应的怪模怪样持续进行中。
不断吐出白色气息的我们,默默继续往前走,最后终于来到了那个处所。
河岸的樱花步道。
就是去年施工完毕的春秋二季天然染井吉野樱散步步道。花季能延长到今春就好喽。
虽然我感触良多,朝比奈学姐却不在乎。经过丢出那个未来人宣言炸弹的长椅时也是似乎没有察觉。现在的朝比奈学姐可说是心不在焉到极点。到底是什么事让她如此分神?
我不禁感到有点落寞,此时,突然听到声音细微的喃喃自语:
“还没吗……?”
朝比奈学姐又看着手表。
“时间差不多了……可是……讨厌。”
学姐似乎没发现自己说出了口,叹了一口气,又再度东张西望。
我决定继续假装没注意到,专心走路。
唉唉唉。约会的好心情转眼成空,成了遥远的过去。虽然希望散步能散得有情调一点,无奈老天爷就是不让我如愿。算了,人生不就是这样?
别说是花瓣,连片叶子都没有的樱花枯树就这样一棵棵被我们抛到身后。
朝比奈学姐朝河川的上流走去,再继续走就会看到熟悉的建筑物,也就是长门的寓所。再往上走搞不好可以通到北高。
拜认真散步之赐,身体也暖和起来了。只是我的暖源并不光是来自于身边的朝比奈学姐。
最后我们从河岸的散步步道下了河堤走到县道。这回是沿着民营铁路走。对了,记得有天我也和春日走过这里。
回忆接连不断涌现,我的心神也开始有点涣散。
“阿虚,这边!”
“啊?”
朝比奈学姐如果没拉住我的衣袖。我就直接走过去了。
“我们要过马路。”
我们目前位于铁路平交道附近的十字路口。朝比奈学姐指着县道对面,斑马线旁的信号灯已亮起禁止行走的红灯。
“啊,对不起。”
我连忙道歉,走回朝比奈学姐身边。我们要通过的车道冷冷清清,连台车影子都没有,一板一眼的等红灯变绿灯,的确很像是朝比奈学姐的作风。
等不到十秒吧,县道的红绿灯由绿转黄,很快又变成红色。相对的,行人灯号则变成绿灯。
我和朝比奈学姐几乎同时间跨出过马路的一步。
就在那时候——
从我背后窜出了一条小小的人影。
“啊。”
发出这小小一声叫喊的是朝比奈学姐。
人影从我旁边跑过,冲到斑马线上。是个像是小学生的少年。年龄乍看和我妹好像差不多,大概是小四或小五,很活泼的四眼田鸡。
“啊!”
这次发出大声叫喊的也是朝比奈学姐。而且那声叫喊还混雒了难听的噪音传到我的耳朵,让我不由得睁大眼睛。
一辆车子以极快速度从平交道冲出,轮胎压着地面右转驶来。县道的信号灯是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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