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
信玄可以听到自己呼吸紊乱的声音。
感觉得到。
感觉得到从某个地方有股压倒性的杀意传来。
当中没有夹带憎恨。
只有一股毫无恶意、单纯的杀意——
(是甲贺的人吗?马上就要接近到这里了。)
把真田忍者的主力交给勘助是我太疏忽了吗?
但是我没有后悔。
我要自己一个人战胜这个天命。
就在这一瞬间。
武田信玄到底是个虚幻的人物,还是真实的人——
将在这一瞬间决定。
信玄表现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下定决心绝对不要输给暗杀者的枪弹。
就连那个织田信奈曾经被两颗铅弹击中肚子,还不是漂亮复活了。
更不用说我是武田信玄。
就算是天命也无法阻止我上洛。
勘助用宏亮的声音读「孙子」给我听时,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
(不动如山。)
全身细胞都好像觉醒了一样。
(其徐如林。)
比声音还要快速。
发射出来的铅弹袭向信玄。
看到了。
就连朝着自己胸口笔直前进的子弹形状都看得一清二楚。
(其疾如风。)
信玄挥下军扇。
铿——!?
千钧一发——
铁制的军扇阻挡暗杀者射出的子弹。
武田信玄……
默默从矮凳上站起。
我战胜天命了!就在她叫出来之前。
(侵掠如火。)
她拔出大太刀。
往子弹飞来的方向高高跳起。
着地处有个打扮成虚无僧的男人盘腿坐在那里。
「——没想到你居然能看穿子弹的轨道,不愧是武田信玄,是我输了。」
这个忍者似乎不打算逃走躲藏,也不打算解释——信玄心想。
感受到死里逃生的这一刻,信玄的身体才开始颤抖。
她已经不感到恐惧。
之前一直让自己相当苦恼的父亲幻影,宛如谎言般消失了。
武田信玄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存在。
就在她超越被暗杀者击倒的天命这一瞬间。
「你竟然能潜入阵营内部,狙击我武田信玄,就听听你的名字吧!」
武田信玄高傲地抬起下巴,俯瞰着善住坊。
她的呼吸已经不紊乱了。
她全身充满活力。
(武田信玄完成了。)
光是这样想,就让信玄兴奋不已。
「——没有必要报上我的名字,我是失败的人,没想到你的动作竟然会比子弹还要快速。」
「一切都结束了。」男人盘着腿,一副豁达的模样,反而有种高节迈俗之感。
「我是个已经败给织田信奈的男人,现在的我只是个败家犬,没有名字。武田信玄,我本来以为只要除掉你,这个战国之世就会结束……看来,天下的走向又要混沌不明了。」
哎呀,我居然以为自己能够将这个乱世拉下序幕,真是笑话——善住坊露出一个阴沉的微笑。
「好了,杀吧,你是真正的怪物,不是我这种人杀得了的人,不愧是战国大名都闻风丧胆的最强之人,武田信玄。」
「你错了,让我有机会渡过这个天命的,是一个叫相良良晴的少年,如果相良良晴没有告诉我天命,今晚倒在这里的人,应该就是我——武田信玄一直到了此时此刻才是真正的完成。」
相良良晴。
善住坊听到这个名字,「侍奉织田的那个小鬼……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拯救武田信玄的事?……对了,原来是这样啊!」他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嘴边浮现僵硬的笑容。
最后他的笑声开始混着眼泪。
「……相良良晴,曾经说出『寺庙无法改变历史』那种莫名其妙的话,你真正想说的,我终于懂了!你是想对我说『你不会让暗杀者改变历史』吗?你的意思不是『暗杀者改变不了历史』,而是『你不会让我改变历史』!岂有此理!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说出的戏言!但是打破我执着的正是相良良晴!正是你那乳臭未干的一个念头!」
哈哈哈哈。
太天真了,居然帮助宿敌武田信玄,你这样怎能称得上是织田家的家臣。
但是我正是败给那个小鬼无可救药的天真。
怎么可以让暗杀者的子弹改变这个国家的历史,这种小鬼头的戏言。
「最后请让我问一个问题,那个对信奈相当狂热的相良良晴,是舍不得你的什么地方?不让你在这里被打倒,就会去讨伐织田军吧?到底是为什么?」
像是附身的东西消失了。
原本一直哭喊的善住坊一恢复冷静,那只想要杀人的眼神,以及凶神恶煞的模样便消失了。
信玄回答。
「我也不晓得,但他看到我的胸部比柴田胜家还要大,开心得不得了,大概就是舍不得我的胸部吧!」
「……原来如此,小鬼头就是小鬼头。」
「我倒是很喜欢那种人。」
「……我已经无话可说了,杀吧。」
信玄默默地……
将刀朝善住坊脖子砍下。
※
十二月二十一日,清晨。
被断了水源的二俣城,终于开城了。
松平元康抱着玉石俱焚的觉悟,从滨松城派出预备军,但是拥有压倒性数量的武田军不断阻止预备军前往二俣城集合,于是二俣城士兵的士气终于用尽。
放弃预备军、回到滨松城的松平元康再度开起军事会议,狸猫耳朵和狸猫尾巴还是不停颤抖。
「昨天晚上,在包围二俣城的武田阵营中,听到了枪声~~感觉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件,但是武田信玄今天早上却精神十足、勇气百倍站在最前线~~」
半藏待在元康身旁说:「我军已经被逼到绝境。本来想赌上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于是假装没看到,看来是无法像在桶狭间时,赌在相良良晴身上一样了,真的非常抱歉。」他低下头来。
「假装没看到?半藏,假装没看到什么?」
「杉谷善住坊。甲贺的忍者,是个名枪手。那个男人过去曾经狙击过织田信奈,这次据说是受屦于织田方,策画用种子岛火枪暗杀信玄。可是,看来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失败了。」
「咦……咦咦咦咦咦咦竹半半半半藏?为什么没向我报告这件事~~!?」
「这次是我赌错对象了,果然打赌不可能每次都赢,这次深刻地体验到这一点。」
啊呜呜,松平家完蛋了~~元康已经停不了身体的颤抖。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这是元康的牙齿不停颤抖的声音。
血气方刚的松平诸将们也无法对害怕的元康说出「发动特攻」这种话。
「二俣城沦陷,远江现在大部分都被武田军压制住了。」
「武田信玄率领的上洛军本队共有两万五千名士兵。」
「我方就算加上泷川大人的援军,也只有一万。」
「再这样下去,除了躲在滨松城里之外,没有其他守护家族的方法。」
「不,干脆舍弃滨松城,直接撤退到本国三河的冈崎城也是方法。」
「三河离位于美浓的斋藤道三殿下也很近,这样就能和他们会合阻挡武田的进击。」
「是啊,这个远江原本就不是松平的领土。」
「可是,我们不战斗就撤退到三河的话,只会添加武田军的士气,他们原本就被誉为最强的军团了,怎么可以在增加他们的士气?」
「来祈雪吧,向天龙川的神明祈祷下雪!骑兵队应该不擅长雪地攻击!」
「不,干脆来祈求炎日快点到来,让越后的雪融化,这样上杉谦信说不定会从武田背后攻击。」
在一旁大快朵颐味噌田乐烧的骑士乔凡那英勇地竖起眉毛,对着三河众将大声叱喝。
「只想倚赖奇迹的这场防卫战,注定会失败!」
但是她嘴里还嚼着萝卜和萄荔,眼前还堆着几十张盘子,没有什么说服力。
「南蛮的骑士大人!请你不要顾着吃味噌田乐烧,也一起想想策略吧!」
「就是说啊!我们很感谢九鬼海盗团的努力,可是你只顾着吃味噌田乐烧,没有出到半点力气喔。」
「我现在是隶属于泷川一益大人的指挥下,在她回来之后,我不能出阵。」
「总之,不管怎么看你都吃太多了,请稍微克制一点。」
「我得在战争开始前补充营养,这是骑士要进行没有明天的防卫战时的一点乐趣,嚼嚼嚼嚼嚼嚼。」
可恶的织田信奈,竟然送一个这么会吃的南蛮人当援军~~这样军粮会越来越少~~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跟他们结盟——三河诸将都只能气得急跳脚。
「对、对了!猴晴先生呢?还没有回来吗~~?」
「相良良晴和泷川一益大人前往武田阵营,还没有回来。」
「……他该不会逃跑了?」
「对了,他一定是舍弃我们松平家逃掉了。」
「各位,不可以这样疑神疑鬼!猴晴先生绝对不会逃跑~~!」
「没错,我回来了!」
良晴带着一益闯进了军事会议的本阵中。
「抱歉,去的时候因为有一益的帮忙,潜入得很顺利,只是要离开信玄阵营的时候,花了不少时间!」
「喔……大家脸色都变得好苍白憔悴啊!在这关键时刻,也只有乔凡那能够保持冷静啊!嘻嘻嘻。」
「我经历了这么长久的马尔他岛防卫战可没有浪费,圣约翰骑士在被逼到绝境时,才会发挥真正的力量。嚼嚼嚼嚼。」
「喂喂喂!你吃这么多会胖的,乔凡那!」
「战斗会消耗体力,没有问题。」
元康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告诉良晴和一益。
「咦?你说什么?有人要暗杀胜千代?是谁?」
「胜千代?那是谁~~?」
「啊……是武田信玄的本名。我们在秘密温泉遇到她时,她看起来好像对未来的事情很烦恼的样子,我就不小心要她『小心暗杀』……」
「「「「「背叛者!」」」」」
碰!
三河的粗暴武将们一起站起身来,毫不留情地围殴良晴。
「喂!对不起啦!可是你们也不用突然这么生气吧?至少先用口头骂骂再说啊!」
「小良真是个大笨蛋!」
一益光着脚丫子踩在良晴的头上,哈哈大笑。
「不要踩我!不要踩我啊!到底是谁跑去暗杀武田信玄了?」
「猴晴先生,是一个叫做杉谷善住坊的忍者~~」
「是那家伙?为什么?他不是信奈的敌人吗?」
「这就不得而知了~~大概是因为暗杀吉姊姊失败,就换了目标吧……又或者是他受屦于职田家的某个人~~?」
「那……我要是没跟胜千代说那种话,她现在……可是用暗杀的方式让名将·武田信玄消失于世,这种方式大错特错!如果不堂堂正正一决胜负,是得不到天下百姓的信赖!」
我们怎么可能会赢!——三河的武士们又开始朝良晴猛踢。
「猴晴先生,武田信玄原本会在不久的未来被暗杀吗~~?这么一来,历史已经改变了……?」
「不不不,元康,信玄病死说和暗杀说『都』只是一种说法罢了,真正的胜千代非常健康,完全没有生病的迹象,而且她也不是那种会被善住坊杀掉的人物!」
「那么,就只能正面迎战了吗~~?」
「不,等一下,元康,老实说,我也不觉得松平军能够获胜……」
臭小子!干脆砍下你的脑袋祭拜狸猫大人,当成战前祈祷算了!——三河武士终于气到不行。
「嘻嘻,结果在开战前,就连同伴也变成敌人了,你会怎么办呢?小良?」
「各位等等!请稍微等一下!」
元康一面阻止大家攻击良晴,一面战战兢兢发问:
「猴晴先生,在你知道的未来当中,之后到底会变得怎么样呢?」
事先泄漏出来,反而会让改变历史啊……良晴抱头苦思。
「……嗯、嗯,这个……呃……就是那个……考虑到我方的兵力,根本就没什么好预测的……特别是野战对拥有骑兵队的武田军来说压倒性有利,请你们谅解。」
「我明白了,看来败给武田信玄就是我的天命。」
松平元康命令侍童「立刻把我的南蛮铠甲拿来」,接着从矮凳上站起。
「武田信玄大人原本的天命应该是被『暗杀者暗杀』,但我想她是用自己的力量,开创了不同的未来~~那么我们也只要赌上性命,就一定能够努力下去~~!人不应该只是靠上天的意志在活,自己的未来是可以用自己的意志开创!看到猴晴先生,让我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武田信玄大概会笔直朝滨松城进攻。
我们要堂堂正正从正面迎战!
就在元康说出这个宣言的时候——
监视兵快马加鞭闯入本阵当中。
「武田信玄军两万五千人完全无视这座滨松城,直接朝西方的三方原台地前进。」
他们打算不管我们松平家,直接去和斋藤道三决战!——当武将们注意到这一点时,「是指我们松平家根本不配当他们的对手吗?」「奇耻大辱啊!」「可是这样公主就能得救了。」「这原本就是织田家和武田家的战争,我们只是被卷进去而已」武将们开始用半懊悔、半安心的表情谈论。
三河武士们的态度其实都相当正常,毕竟松平家不是织田家的家臣,而是地位对等的同盟国,其实他们可以在这里就对武田信玄投降,况且以少数兵力,面对强敌·武田,他们已经算做得非常好了。
可是——
就在这个时候,平常个性温和,和「忍辱负重」、「忍耐」、「背着重物走在斜坡上,这就是人生」这些有被虐倾向的文字相当符合的松平元康,个性突然大转变。
她生气了。
被自己向往的名将·武田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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