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现在的信奈眼中,
一切都是那么虚无飘渺。
这个世界才是梦境……一定是这样没错……
真正的我其实正在众人的围绕下,和猴子举行婚礼……不对,谁要嫁给那种色猴子。贵为尾张公主的我,为什么非得为猴子生孩子不可啊。
「……公主大人,清醒过来。公主大人不振作起来的话,织田家会毁灭的。」
犬千代向前探出身子。
哎呀……?莫非……这个犬千代……是真的?
神智不清的信奈对眼前身形摇摆不定的犬千代发问:
「……犬千代……是你吗……?」
下定决心亲口说出真相的犬千代点了点头。
「……我亲眼……看见了……良晴,死了,恐怕光秀也是。」
信奈的眼角依稀瞄到宁宁趴在榻榻米上哇哇大哭的身影。
「……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宁宁多么想代替哥哥大人受死……!宁宁明明那么诚心向神明佛祖和猫神大人祈求……!」
崩坏了。
信奈内心的某种东西崩坏了,悲伤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涌上心头的是——
愤怒。
即使将自身燃烧殆尽也不会熄灭的强烈怒火。
「呵呵呵呵,可恨的土御门久修好像进入睿山,和浅井朝仓军会合了。您打算怎么做呢,信奈大人?」
「……进攻……睿山……」
要是做出那种会遭天谴的事情,全日本所有的佛门宗派都会与织田家为敌!曲直濑贝尔休紧张得大叫,不过松永久秀却在信奈耳边煽风点火。
「信奈大人,睿山虽然号称镇守京都鬼门的灵山,实际上却是扰乱京都的元凶。他们不但率领僧兵忤逆司掌日本神只事宜的御所,在南北朝动乱时期还与统治京都的足利将军家作对,近年来也有与法华宗争斗使京都陷入火海的纪录。小时候的我就是在那次的战火中失去家人和朋友。成天把『女人不净』挂在嘴边,实际上却放任那些宛如饿狼般的僧兵们为非作歹——」
信奈的双眼逐渐恢复生气。
不过在她眼中闪烁的光辉——
那是无法饶恕标榜正义却行事不正的伪善者——第六天魔王充满愤怒的光辉。
「信奈大人,该怎么处置睿山的酒肉和尚呢?呵呵。」
信奈点了点头。
「……放火烧死他们。」
慢着,就算是战争也该给人留余地——曲直濑贝尔休试图跟久秀讲道理。
不过——
「个性正直的好色老爷子是不会明白的。对那些男人来说,佛法只不过是能让他们恣意妄为的挡箭牌罢了,所有的宗教说穿了都是伪善,无论是睿山的僧兵还是奈良的僧兵,骨子里全都是一个样子,就连南蛮的天主教也不例外。任何宗教都是为了欺骗善良的信徒、为了让坏蛋们中饱私囊才存在的——假如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佛的话,相良良晴和明智光秀就不会因为浅井久政那种庸才的背叛,落到惨死的下场了。」
久秀的一番话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信奈忘记腹部的疼痛突然站起身。
意识仍然朦胧不清。
房间的景象不停旋转。
身体使不上半点力气。
只有燃烧怒火的双眼带着一丝生气。
即使如此,这股前所未有的强烈怒意——
却是支撑身体虚弱的信奈唯一的动力。
那些态度高傲的尾张和尚们,口口声声说要为父亲大人祈福治病,结果念了一大堆经文后,父亲大人还不是死了,而且他们不但一点歉意都没有,反而还厚颜无耻地索取额外的酬庸。
最后还说什么「令尊在战场上杀生太多,这也是因果报应」之类的话,反过来指责刚过世的父亲大人。
当时要不是平手爷爷阻扰勃然大怒的我,早就一把火烧死那些和尚了。
不过这次——
这次一定要——
猴子。
十兵卫。
接二连三夺走我的梦想,杀死与我共有梦想的同伴……这个代价、这股怒气,我要彻底发泄在那群藐视女性、自称灵山守护者的家伙身上。
非得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不可……
可是……怎么感觉好像还身处梦境中一样……身体……使不上力。
这是恶梦的延续吗?还是……?
「……这件事六她们是做不来的。由我亲自指挥全军……立刻带我到本阵去……万千代。」
在久秀的搀扶下,信奈好不容易才下达命令。
她把犬千代叫成长秀了。
如果是神智清醒的信奈,绝对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我要把以佛法为盾胡作非为的睿山僧兵们,还有土御门、浅井朝仓,统统都烧成灰烬……」
空洞的话语彷佛是遭到松永久秀的傀儡术操纵脱口而出的台词。
但是无论如何,下达命令的确实是信奈本人。
而且就算意识朦胧,在信奈眼中燃烧的熊熊怒火,毫无疑问是属于信奈自身的情绪。
憨直的犬千代只能跪伏在地,回答一声:「遵命。」
第四卷 卷之三 光秀的试炼
深夜。
一望无际的山野——
四面八方都有扛着锄头或铁锹的农兵来来去去。
「……可恶,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相良良晴用刀子代替拐杖支撑身体,凭着生存的本能在山野中徘徊。
在水坂峠落入土御门久修的陷阱时,良晴应该被炸得尸骨无存了。
为了换取殿后部队残存的数十名同伴活命的机会,良晴选择牺牲自己的性命。
不过——
就算良晴是真心愿意为了拯救同伴牺牲自己的性命——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
脑海里浮现出信奈哭泣的表情。
犬千代。
胜家、长秀。
十兵卫、元康、五右卫门等人。
以及在京都等着自己回去的半兵卫和宁宁……
搞不好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真正的家人了。不过,即使我是个迷失在战国时代的浪子……澴是有人会为了我哭泣,还是有人叫我要活下去。
要是我这么轻易就放弃挣扎的话,那些为了我、为了信奈在『金崎撤退战』中阵亡的家伙们,一定会把我痛骂一顿的。
既然发下豪语说要改变信奈命运,既然大放厥词说要实现信奈的梦想,相良良晴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不过,我也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同伴了。
这也是良晴的真心话。
明明知道这是任性,仍然两边都不想割舍。
(我是个贪心的男人,鱼与熊掌都要兼得。)
该怎么做,才能拯救陷入全灭危机的殿后部队同伴,又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呢——
那个时候,出现在自己背后的半藏悄悄在他的耳边献上了最后的计策。
(孤注一掷,只好使用『微尘隐之术』了。)
虽然是听都没听过的招数,不过既然是半藏的提案,应该有一试的价值。
良晴想都不想就点头同意了。
接着半藏高声大叫:
『既然如此,你就死在这里吧,相良良晴!』
所谓的忍法·微尘隐之术,过程如下——
半藏在战场上施放烟幕,暂时夺去敌我双方的视力,然后乘机把良晴跟「替身」调包。
等真正的良晴躲进忍者部队凿开的地洞里后,立刻用土掩埋起来。
至于「替身」,正是前鬼。
前鬼穿上相良良晴的护具,脸部变成相良良晴的样貌。
就在半藏率领的忍者部队和前鬼以惊人的速度做好准备工作的同时,土御门久修从洞窟深处现身,并且吹散了烟幕。
当烟幕散去的瞬间,偷天换日的行动也正好完工。
接下来就是前来救援的明智光秀、犬千代、元康三人目击到的场面了。
为了保住殿后部队的性命,「替身」前鬼在众人面前被炸得「粉身碎骨」。
在威力强大的爆炸之下,任何东西都会化成微尘,因此没有人能认出「替身」的真实身分。
这也是『微尘隐之』这个名字的由来。
名副其实的最终手段。
要是被土御门久修看破这招的玄机,一切就完蛋了。而且就算炸死「替身」,土御门也有可能临时反悔,将殿后部队赶尽杀绝。
更何况,就算土御门遵守约定放了众人一马,说不定还有狩猎落难武士的集团在附近搜索战败部队。
等到土御门离去之后,半藏和忍者部队再挖出躲在土里的良晴,平安护送他回京都……这是原本的计划。
然而良晴在土里等了许久,半藏始终没有出现。
(看样子是遇上突发状况了。)
趁着夜里四下昏暗,良晴自己从土里爬了出来,穿上阵亡的同伴身上的甲胄,独自一人开始朝着京都撤退。
此时的良晴不知道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幸运祀不幸——幸运的是由于十兵卫光秀等人突然出现,分散了土御门久修的注意力,『微尘隐之术』才没有遭到识破;不幸的是半藏把保护元康视为最优先事项,所以无法先救出良晴。
没错,因为松平元康来到水坂峠的缘故,半藏不得不转而保护主公元康,只好把埋在土里的良晴搁在一旁。
因为身处在敌阵之中,所以面对来到水坂峠的元康时,半藏没有当场说出『微尘隐之术』的真相。多半要等到返回京都之后,半藏才会把『微尘隐之术』的真相告知元康。
不过,被埋在土里的良晴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包括十兵卫光秀掉进大地裂缝中的事情、犬千代向精神恍惚的信奈报告自己已死的事情、信奈彷佛成了久秀的傀儡般,用空洞的口吻宣言「火烧睿山」的事情……
总而言之,用自己的两条腿走回京都吧。
良晴下定决心之后,便孤身一人展开恶梦般的逃亡行动。
肚子又饿,喉咙又渴,全身就像铅块一样沉重不听使唤。
即使如此,良晴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自己还有必须回去的地方——
要是我在这里倒下的话,信奈的命运会变成什么样……我还不能死。
凭着仅存的一丝力气,一路上连滚带爬地躲避落难武士狩猎者的追杀。
其中有好几次被迫和狩猎落难武士的农兵们正面交锋。
身上受了大大小小的伤。
就在良晴开始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的时候——
天空开始下雨。
狩猎落难武士的农兵包围网——逐渐缩小了范围。
「在那里~~!他在那里~~!」
「那小子还真难缠啊。虽然看上去挺瘦弱的,不过一定是有名的武士~~!」
「只要砍下他的首级,一定能从浅井大人那里领到丰厚的奖赏~~!」
良晴拖着一跛一跛的脚,在泥泞中奋力逃跑。
在如此绝望的状态下,良晴丝毫没有气馁,他的两眼依然炯炯有神,满脑子只想着一定要活下去。
支撑着良晴的动力是——
(信奈……信奈,等着我,我不会死在这种地方的。我「躲球阿良」的称号不是浪得虚名!继续逃、拼命逃,直到逃回京都为止!)
要是我死在这里的话,信奈会怎么想?
我不想让那家伙背负这么沉重的罪恶感。
虽然那家伙表面上八成还是会说些恶毒的话,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她的心里一定会为我伤心欲绝。
大概。
嗯……应该……会为我伤心吧?
没什么好怀疑的,肯定不会错。我要这样催眠自己!
所以——
所以我要活下去。
啊~~可恶。
那家伙的表情历历在目。
看不见前面了。
看不见脚下了。
为什么眼里一直浮现出信奈的脸啊?
难道我……
喜欢那家伙吗……
不知不觉间……我忘了彼此的身分……真的迷恋上她了……吗?
那家伙明明是我绝对得不到的……看似近在眼前,其实远在天边的女孩子。
明明知道我和她是不会有结果的。
可是……
可是,我现在却是这么想见她。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我……我只是太累了!神智不清了!在疲劳感和恐惧感的双重轰炸之下精神错乱了!这、这种时候就要回忆起那张桀敖不驯又把人当猴子要的可恨笑容,来增加我的愤怒指数!我一定要活着回去,活着回去向那家伙讨恩赏……夺走那家伙的吻——!老是用不实恩赏诈骗清纯少男心的吝啬丫头,我这次绝对不会再放过你了!等着瞧吧,信奈!)
嗖——
噗嗤!
好痛。
背部……好像中箭了。
(……我,躲球阿良。居然会这么疏忽……可恶,信奈的幻影害我分神了吗……混帐,回去之后非得要求恩赏加倍不可……!)
良晴整个人向前栽进泥泞之中,心中仍然不肯示弱。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逐渐失去知觉。
回京都。
我要……回京都……
接着良晴挤出了最后一句话:
「宁宁……抱歉……没办法……回到你身边了……」
不知为何,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向那个人小鬼大,总是给自己找麻烦、妨碍自己拈花惹草的年幼义妹道歉——此时良晴总算察觉到一件事。
原来如此……
我在这个世界……也是有家人的。
所以,我才有办法努力到现在。
(宁宁,我要——回到你身边——)
※
「……我不相信。猿人和普通人不一样,身手很敏捷的,而且人烟罕至的深山野岭是猿人的根据地……不,说是栖息地也不为过,那家伙不可能会在山上死掉。」
性命有如风中残烛的良晴,命运正掌握在一名武将的手里——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明智十兵卫光秀。
连人带马掉进深不见底的大地裂缝里,被众人认定「没救」的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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