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的失控和其他化身的失控不可同日而语。
她很清楚她所目睹的代表什么。
薄暮藉由武的魔力化为人形出现。
七海发现武在呻吟,拉开布帘,少女便转过头来看着她。
——不,那不能说是在看着我。
少女的眼眸散发着复杂的光芒,并非处于可用眼睛辨认事物的状态之中。
她只是察觉到气息,回过头来而已。
薄暮立刻当着七海的面解除变身,恢复为剑的姿态,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坐镇于原地。
那幅光景实在太诡异了。
除了幻术魔法能力者以外,鲜少有魔法师能用自己的魔力建构人类。
因为这需要庞大的魔力量。
一般魔法师只要试上一次,便会昏迷。
化身本来是不会杀害主人的。
然而,薄暮却趁着武睡觉毫无防备时,从他身上尽情吸取魔力。
甚至化为人形——
七海认为再这么下去,武会有生命危险。
「用恶梦预知未来的魔法……」
七海静静地说道。
「叫做『恶梦』。我一直以为是前一个主人的回避魔法之一,现在看来,应该是拥有薄暮的周避魔法能力者才能使用的魔法。」
武竖耳倾听,不放过一字一句。
「我们的世界处于不断变动的环境之中,照理说是无法预测的;我们将它称为预测不可能性,所有的魔法都无法打破这个法则。回避魔法能力者和生物魔法能力者之中,也有能够用魔法预测未来的人;不过绝大多数的魔法都置于这个法则之中,所以占卜结果往往随着时间而变化。得知占卜结果之后,可以改变行动,避开危险;而这同时也改变了未来。」
说到这里,七海换了口气,接着又笔直地看着武。
「但是『恶梦』不一样。」
武感觉到七海的眼中浮现了确切的恐惧。
「即使处于预测不可能的世界之中,这个魔法仍可宣告绝对不变的未来。」
默默聆听的武小心翼翼地发问,以免打断七海的话头。
「换句话说……预言绝不会落空?」
「对。」
七海点了点头。
「这同时也代表绝对无法推翻预言。作了预知梦之后,即使知道那是预知,试图躲避危险,也绝对无法改变结果。」
武惊讶地眨了眨眼。
「这、这样预知还有意义吗?既然绝对躲不过,不如别知道比较好。」
武说得合情合理,但七海却歪了歪头。
「是吗?打个比方,如果梦见自己死掉。」
七海说道。
武瞬间回想起数天前所作的梦,一阵颤栗。
——………梦见……自己死掉。
七海没发现武的脸色变了,继续说道:
「比起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死去,还是知道了以后再死比较好。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死,至少可以在死前安排身后事。」
说完,七海才发现武一脸愕然,不禁瞪大了眼。
「你该不会作过自己死掉的梦吧?」
在七海的逼问之下,武僵硬地摇了摇头。
「……不、不是……没那么明确……」
「…………」
七海正面注视着无法完全否定的武,一脸沉重地说道:
「我曾听说过,『恶梦』呈现的梦境并不是和现实中发生的情况完全相同,而是以比较抽象的方式呈现,有时甚至难懂到必须进行解读的地步。」
武点了点头,提起自己作过的梦。
「的确不是完全相同。六——相羽脚受伤之前,我曾作过相关的梦;布丁、坠落这两点的确和现实一样,但其他方面却和现实截然不同,所以我没想到那是预知梦。」
武嘴上这么说,其实仍处于震惊之中。
他想起胡桃抱着自己痛哭的梦。
除此之外,还有刚才那个可怕的梦。
他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圆筒形处所。
——这么说来,那些全部都是……未来发生的事?
武毛骨悚然地抱住自己的双肩。
「七濑……」
「…………」
「七濑!」
七海突然大声呼唤,武回过神来,抬起了头。
「是!?」
他这才发现七海正一面窥探、一面呼唤着自己。
「我还有其他事要告诉你。」
七海对脸色铁青的武露出凝重的神情。
她说道:
「薄暮使用你的魔力化为人形。」
「人形?」
「是女孩子的样貌,但是我一靠近,她就立刻消失了。」
武无法理解,只是瞪大眼睛。
「『恶梦』不是出于你的意愿而发动的魔法,对吧?」
武默默点头。
「那是薄暮自己做出来的事,也就是化身失控。如果只是想停止作『恶梦』,睡觉时别把剑放在身边就行了;不过,应该还有其他方法可以制止薄暮失控,我会向学院长问问看。在我问出结果之前,你别再和剑一起睡了,知道吗?」
说完最后一句话,七海宛若想改变阴郁的气氛一般,淘气地捏住了武的鼻子。
武忍不住闭上眼睛,用鼻音回答:
「……是。」
「那你今天先回宿舍吧!别让薄暮进寝室,明白吗?」
武点了点头,答应七海。
然而,他的脑中依然一片混乱。
——绝对无法改变的未来……
那些梦境是由荒唐和扭曲的画面所构成的,若是没人告知,很难察觉那是预知梦。
梦本来就是将现实的具象复杂重组之后,才呈现给入梦者看的。
武作的恶梦亦是如此。
扣除是恶梦这一点以外,和普通的梦并没有两样。
武战战兢兢地拿起薄暮,佩带在剑带上。
剑感觉起来比平时沉重且阴森可怕。
☆☆☆
武发出惨叫。
他宛若沉入深海一般,挥动双手挣扎着。
睁开眼睛一看,眼前一片黑暗;一瞬间,他害怕是不是又连到另一个恶梦去了。
「……哈……哈……」
武抓着棉被猛喘气。
——妈的,还是同一个梦。
武摇了摇头。
——到底是什么意思?
——实在太抽象了。
他吞了口口水,发现自己吓得浑身发抖。
为了冷静下来,他调整呼吸。
——同样的梦作了好几次,这果然是预知。
武的眼睛转向立在床边的薄暮。
魔剑一如平时,保持沉默。
别说是少女的姿态了,连半点气息也没有。
不过,感觉起来似乎温温的。
「红色的龙和……学校……」
想起梦中发生的事,武的脸整个皱了起来。
哪个场景是未来发生的事,哪个不是,武完全不明白。
只觉得胆颤心惊。
虽然七海在保健室里交代武睡觉时远离薄暮,但武有不能这么做的理由。
——如果这真的是发生在未来的事,我必须尽可能多知道一些内容。
武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再度躺回床上。
睡觉固然可怕,但是梦境成真更可怕。
——学校。
——红色的龙。
——五十岛。
——月光。
——妈。
——十和六。
全都是片段式的。
武认为要加以解读,需要经历更多。
☆☆☆
武昏倒的数天后。
昴魔法学院的学院长四条桃花来到了现存世界。
从保健医师兵头七海口中得知武和薄暮之事后,她硬是从密密麻麻的行程中挪出空档,来到这里。
她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的模样和被岁月遗忘般的面貌,与阔别已久的旧识会面。
「回去!给我回去!」
被尖声拒绝的学院长隔着栅门叫道:
「千木老师!求求您!」
「回去!」
眼前的女性拚命赶她回去。
位于住宅区中,看来平凡无奇的某户人家。
学院长抓住栅门。
「为了救他,请给我一点线索,哪怕只有一句话也好。」
然而女性却摇了摇头。
「我……没什么可说的。」
不知情的人见了这幅光景,或许会以为是母女吵架吧!
但是这名女性没有女儿。
只有两个儿子。
国中生模样的学院长拚命追问。
她必须这么做。
「武变成怎么样,您都不管吗?在您看到的未来之中,他是这么糟糕的人吗?」
学院长一提起这个名字,女性便歇斯底里地大叫: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对,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请您告诉我。」
学院长恳求道。
「再这样下去,他会被恶梦压垮的!」
这不是威胁,而是事实。
再这么下去,七濑武会被薄暮吸走所有魔力,甚至可能死亡。
学院长看着他的母亲。
七濑阳子——旧名千木阳子。
过去曾在魔法学院执教的千木老师是四条桃花的恩师,与四条桃花同为十五个伟大魔法师之一。
而她也是魔剑薄暮的第一个主人。
然而,现在位于眼前的女性,却活像是个对儿子见死不救的愚昧母亲。
从前,千木阳子在昴魔法学院的前身东京魔法学院中,担任回避魔法的任课教师。
拥有卓越魔法才能的姬以〈巫师气息〉最高级魔法师之姿,英勇对抗〈引路人〉。
然而,在战争终局,阳子却发狂了,亲手舍弃了魔法师身分及魔法世界的一切。
——没把她最后作的「恶梦」告诉任何人……
学院长推测千木阳子应该是梦见了某种未来,才离开魔法世界的。
的确,对她而言,第一次魔法大战末期应该充满了亲手挖出心脏一般的痛苦与绝望。
学院长同情她,虽然只有一点点。
在大战中失去了某人……失去了某些事物的人太多了。
而这种情形至今仍然持续着。
——在千木老师的心中,大战是否尚未结束?
学院长在怜悯表情的背后偷偷地观察着她。
「…………父母……」
阳子突然开口了。
学院长用更加坚定的眼神凝视着她。
她宛若硬挤出话语似的,低声喃喃说道:
「……父母给予孩子的第一个东西。」
阳子的眼睛始终避着眯眼凝视自己的学生。
只是带着遭受严刑拷打般的表情,勉强说出了这句话。
学院长反问:
「什么意思?」
她完全听不懂。
她们在谈的明明是如何挽救七濑武免于薄暮失控所害。
阳子带着随时可能昏倒的苍白脸色,马上返回自己的家中。
「我已经说了,行了吧?快回去!」
千木阳子头也不回地开门走进家中。
学院长知道即使自己留在原地,她也不会再走出来了,便瞥了写着七濑的门牌一眼,默默地离开现场。
一个母亲为了拯救孩子的性命而给的线索居然如此淡漠。
学院长再度寻思:她究竟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
接着,学院长又不禁暗想:得知无法避免的未来,或许便等于在拥有天神观点的同时获得地狱般的痛苦吧!
数分钟后。
阳子踩着凉鞋,在玄关发愣;背后突然有人出声呼唤她,吓得她险些跳起来。
「妈,怎么了?」
另一个儿子月光放学囤来了。
「没、没有,没什么,月光。」
她连忙脱下凉鞋,走向客厅。
月光跟在母亲身后。
「欸,那个女生是谁啊?」
他似乎看见阳子和四条桃花说话了。
察觉这一点的阳子脸部微微抽搐。
「好、好像是武的朋友。我都说武不在了还一直缠着我不放,所以我忍不住吼了她几句。」
「哦?」
月光没再追问下去。
他走上二楼去换下制服。
阳子松了口气,跌坐在沙发上。
她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覆盖四条桃花身体的魔法粒子和任何一切。
因为她舍弃了与魔法相关的所有事物。
舍弃了魔法师身分与魔法世界。
所以她才感到害怕。
自己成了寻常人类,在魔法面前毫无防备。
她了解魔法。
魔法带来的威胁令她畏怯。
早已舍弃的东西却追着她而来。
阳子抱着头,只希望一切都是幻觉。
月光和一楼的母亲截然不同,用开朗的声音对着话筒说道:
「喂,鹫津先生?」
他正在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中。
话筒彼端传来了和他一样开朗的声音。
月光点了点头。
「嗯,很好。对了,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
月光将手机夹在肩头,灵巧地解开皮带。
「有一个魔法师来找我妈,看起来很厉害。」
月光脱下衬衫和裤子,一面听对方说话,一面打开抽屉。
「咦?长相啊……是个小女生,大概国中生年纪,头发绑成两束。不过她实际上的年纪应该不小吧?」
月光换上便服,等待对方回答。
「学院长?哦,那个女生是魔法学院的学院长啊!」
月光拾起头来,笑着回答对方的问题。
「嗯,没问题,她没看见我。」
他感觉得出话筒彼端的鹫津吉平松丁口气。
现在这个阶段若是不小心遇上魔法学院的学院长,可就糟了。
月光在自己的床上坐下。
「话说回来,她特地找上门,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啊?这代表就算早已舍弃魔法,曾是十五个伟大魔法师之一的女人还是有利用价值?」
对方的回答比月光料想的还要含糊。
「鹫津先生,我好想快点去昴魔法学院喔!我已经等不及了。」
话筒彼端传来对方的笑声。
「我好想快点见到武,还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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