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仙仙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叫做鸡蛋里面挑骨头。”
柳南江道:“姑娘真会说笑话。”
柳仙仙绷脸道:“真的么!”
说到这里,兰儿拿来了棋具,柳南江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两人对面坐定,正待布阵交兵之际,柳仙仙却又旧事重提,扬眉问道:“柳相公!可知那种鸡蛋挑骨头的手法是如何练出来的?”
柳南江茫然摇摇头,道:“在下不知。”
柳仙仙也不说话,只是伸出了右手的食、中二指在棋子罐中夹着棋子。
一夹一粒,越夹越快。
开始还有棋子的响声,到后来连一点响声都没有了。
柳南江不禁看得发愣,原来柳仙仙在平日下棋时就练就了这一手惊人的功夫了。
半响,方笑着问道:“仙仙姑娘!这就叫做鸡蛋里面拣骨头吗?”
柳仙仙螓首一点,道:“嗳!你看这棋罐儿不像个大鹅蛋吗?”
柳南江道:“像到是像,不过,这棋子儿可不能算是骨头啊!”
柳仙仙道:“相公倒真的变成鹅蛋里面拣骨头,这副棋子原本就是骨头做的。”
柳南江笑道:“是石头做的吧?不然,怎会黑白分明呢?”
柳仙仙神情认真地说道:“真是骨头做的。听娘说,像这种骨头,每人只有一颗,在脑门子上,男人是黑的,女人是白的,生得圆圆溜溜,不大不小,刚好用来做棋子儿。”
柳南江心头一跳,振声道:“姑娘说这副棋子儿是用死人的脑门锁骨做成的?”
柳仙仙“嗯”了一声,粉颈一扬,道:“怎么?你不信?”
柳南江不禁背脊发寒,喃喃道:“黑白两色,少说也有三百余了,岂不是三百多条人命,是令尊当年在武林中……”
柳仙仙樱唇一叹,插口道:“柳相公!你可别冤枉好人。”
语气一顿,接道:“柳相公!听说过‘棋圣’欧阳白云吗?”
柳南江蹙眉沉思一阵,道:“在下好像听家师说过。”
柳仙仙道:“这副棋子儿就是他在武林中叱咤二十年杰作。他每杀一个人就用刀子割下死者的脑门锁骨,日久天长,竟然给地凑成了一副棋子儿。”
柳南江不禁咋舌道:“此公也太嗜杀了。可是,该棋子儿怎么到了姑娘手上呢?”
柳仙仙道:“欧阳白云既然号称‘棋圣’,枰上功夫自然杰出非凡。不料他却输给了家父,这副棋子就是家父赢得的彩头。”
柳南江道:“如果令尊见负,他要输什么给欧阳白云呢?”
柳仙仙一抬皓腕,在项间拍了一下说道:“项上人头。因为这副棋子儿白的已够一百八十粒,而黑的却还差一粒。”
柳南江将面前棋罐子往中一推,道:“在下不敢领教。”
柳仙仙讶然道:“为什么?”
柳南江道:“令尊棋艺若非达炉火纯青之境,绝不敢赌项上人头。姑娘幼受熏陶,必然棋艺精绝,在下岂是对手?”
柳仙仙笑眯眯地说道:“因此相公就不敢下了,可是?”
柳南江道:“智者当知藏拙。”
柳仙仙道:“勇者往往先胜而后求战,相公因何怯退?”
柳南江豪气顿生,伸手拿过棋罐,道:“姑娘的话说得有理。”
抓出一颗黑子放在自己的右星之上。
柳仙仙笑道:“相公既然自谦持黑子先下,我也就不客气了。”
说着也抓起一个白子落在她面前的左星之上,两子遥遥相对。
柳南江第二子又落在自己面前的左星之上。
柳仙仙道:“由这叫做”双眼布石“,如此开局倒是少见呢!”
柳南江笑道:“在下可不懂这些,只是随便落子罢了。”
柳仙仙两指之间夹着一颗白子,久久没有想好落于何处。
忽然,她“卟嗤”一笑,道:“柳相公,看到你的开局倒教我想起一件事情来了。娘说我俩的眼睛生得像,你觉不觉得?”
柳南江漫应道:“是吗?”
接着,心头猛地一动。
难怪柳夫人一再寻根究底地探询他的身世,莫非……?
可能吗?柳南江心中一直沉思着这个问题。
柳仙仙手中的棋子儿轻轻落到枰上。
可是当柳仙仙的纤指离开枰上时,那颗棋子却不知去向。
柳南江正感诧异之际,忽闻房顶“叭”地一响。
柳南江抬头望去,只见屋顶瓦片已被击开一个尺许大小的破口,原来柳仙仙手中那颗棋子打到房顶上去了。
柳南江再向对面望,柳仙仙已穿帘而出。
同时,兰儿已扬手煽熄灯火,悄声道:“房顶有人窥伺,小姐出去察看了,请相公静坐勿动。”
柳南江惊道:“真的吗?”
他吃惊的并非有人前来窥伺,而是他自己竟然毫无所觉。
不旋踵间,柳仙仙去而复回,在暗中叫道:“兰儿!亮灯。”
兰儿摸索着用火折子取火将油灯点燃。
柳仙仙仰望房顶的破口,喃喃道:“可惜那粒白棋子儿被带走了。”
语气一顿,接道:“这样也好!白棋子儿原来就多一颗的。”
柳南江正想问问顶窥伺之人是谁,忽然柳夫人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柳夫人一进门就疾声问道:“仙仙!是怎么回事呀?”
柳仙仙道:“‘啸吟山庄’不再是隐秘之所了,方才有人潜进来窥伺。”
柳夫人问道:“看清来人了吗?”
柳仙仙道:“看清了。”
目光向柳南江一扫,然后接道:“是秦羽烈的女儿。”
柳南江不禁心头一动,心想,秦茹慧既然离开了“祥云堡”,那方玉佩必然到手了。
不过,他明白柳仙仙望向他的意思,因此,面上丝毫不露声色。
柳夫人皱眉沉吟了一阵,道:“仙仙!就她一个人吗?”
柳仙仙道:“还有一个男人,那男人并未潜进庄内。”
柳夫人喃喃自语道:“会是秦羽烈吗?”
柳仙仙螓道连连摇道:“不是的,是另一个陌生的男人。”
柳夫人“噢”了一声,然后将目光移注在柳南江面上,问道:“柳相公!你所说的与人在破庙中有约,是等候秦姑娘吗?”
柳南江很不想提起他和秦茹慧的约会,因为细说从头时,难免要提及那方玉佩。
他在古庙中所等待的是欧阳玉纹,因而答道:“实不相瞒,在下在古庙中所等待的是欧阳玉纹姑娘。”
柳仙仙插口道:“就是那个丑老人的女徒弟吗?”
柳南江点点头,道:“是的。”
柳夫人问道:“有要紧的事吗?”
柳南江道:“在下的佩剑在欧阳玉纹姑娘的手里。”
柳夫人道:“不是妾身埋怨相公,随身佩剑怎可交与旁人呢?”
柳南江道:“夫人有所不知,在下的书僮福儿中了冷老魔的‘迷魂烟’,危在旦夕,在下当时重伤在身,无法驰往营救,幸而欧阳姑娘愿意涉险前往,临行之际,向在下借剑一用,在下有何话说呢?”
柳仙仙冷笑了一声,道:“哼!她一定借机骗去了你的佩剑。”
柳夫人沉声道:“仙仙!怎么可以信口雌黄,胡乱评论别人!”
目光望向柳南江,接道:“事到如今,相公也只有忍耐几天。妾身相信那位欧阳姑娘绝不会有负相公的重托,相公安心静养吧!”
说完后,又向柳仙仙打了个眼色。
柳仙仙会意向柳南江裣衽一福,退了出去。
柳仙仙刚退出去,却又走了回来,压低了声音吃吃娇笑道:“相分可知道我因何没有穷追那位秦姑娘?”
柳南江摇摇头道:“在下不解何故?”
柳仙仙道:“她来得正好,不然这局棋一定会让兰儿看笑话,因为我已经输定了。为此,我放了秦茹慧一马,任她遁去。”
柳南江神色凝重地道:“仙仙姑娘!你幸好没有穷追。”
柳仙仙双眉一挑,两眼瞪得溜圆咻咻然道:“怎么!我还怕了她不成?”
柳南江道:“秦姑娘今非昔比了。”
柳仙仙道:“我却不信。”
柳南江道:“在下无意危言耸听,的确如此,有一次在下心胸几乎被秦姑娘的利剑所洞穿。”
柳仙仙愣了一愣道:“这样说来,我倒要找机会和她试试了。”
说罢,退了出去。
几天精神养得很足,尤其是服下“补元汤”后更是元气大增,若要他闭目沉睡,那是绝对办不到的事情,百无聊赖之下,柳南江又自贴身衣袋内取出了那本得自“子午谷”他庄周南华。
这本书到他手中以后,最少也看了数百余遍。
可是,他依然要一读再读,他深信这书中必然蕴有奥秘。
花了一个更次的时刻,从头到尾诵读一遍,仍是毫无所得。
他开始留神那些末批详记:
不该断句之处却用朱笔点断,应断句之外却往往漏点。应该读破音的字有些却没有加圈,不该读破音的字却有些加上了红圈记号,这是什么原因呢?
柳南江开始将那些注了记号的单字逐一检出,然后照顺序加以组合,竟然让他发现其中奥妙了。
最前面的四个字组合起来竟然成了“古有名剑”一句通顺的话,柳南江不禁欣喜若狂了。
于是,精神百倍地逐一检视下去。将所有注错破音记号的单字,以及应断未断,不该断而断的单字挑出来聚集,竟然成为一篇二百余字之短文。
那篇短文的意思是“古有名剑,一为冷月,一为寒星。寒星出而冷月掩,冷月出而寒星渺,双剑从未并现。谷之东南,有地如锦。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日出自谷口迎日而行,循日影转折,约一时许即达锦地。有桃林密茂。入林,逢十正转,即可见石若磐。石启而物现,有缘者得之。”
柳南江不禁欢喜若狂,字里行间,明明白白地指了藏剑之所。
自然,众所瞩目的铁剑,也就是那把名传千古的冷月宝剑了。
此时,他才明白师父因何要他诵读庄周南华。如果他从来未读过此书,绝对无法解出书中断句与破音记号所暗示的奥秘了。
他恨不得立刻插翅飞行,可是,他知道必须要忍耐。因为他必须还要喝下四碗苦口的良药。
时间就在欣喜、期待、焦灼的心情下度过。转眼,第七天的黄昏又到了。
今晚柳南江要喝下最后一碗药,明天他就可以离开了。
上灯不久,柳夫人来了,身后还跟着四个青衣小童,每人手里拿着一段罗绢。
柳夫人不像平日那样和颜悦色地嘘寒问暖,面上有凝重的神情。
柳南江看在眼里,心头不禁一怔,忙问道:“夫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柳夫人勉为其难地一笑,道:“没有什么,今晚相公要服第七帖药了。”
柳南江道:“是的。这几天真让夫人和小姐费神了。”
柳夫人道:“这算不了什么。”
语气一顿,接道:“柳相公,数日相处,还能信得过妾身吗?”
柳南江道:“这是什么话?夫人待我恩重如山……”
柳夫人笑道:“相公不必如此言重,只要信得过妾身,妾身就安心了。”
柳南江道:“在下自然信得过。”
柳夫人螓首一点,道:“好!那么妾身就放肆了。”
皓腕一招,吩咐那四个青衣小童道:“过去将柳相公四肢绑上。”
柳南江心中虽不胜骇异,但他却没有去问此举用意何在。
不过,他从对方的眼色中似看到了未有恶意。
片刻之后,柳南江的双腕以及双踝处都被罗绢绑牢了,罗绢的另一端分执在四个小童手里。
柳夫人很小心地检视了每人扎缚之处,然后说道:“柳相公!试试这几个小童的臂力如何?”
她的话一落,四小童立刻沉身扎下马步,双脚扯紧手中罗绢。
柳南江虽不明白柳夫人的用意,却有心试试。暗运一分内力,双腕猛地向怀中一带。
不意,分毫未动。
柳南江一吸丹田之气,倏然将内力运到六分,四肢齐动,依旧是分毫未动。
柳夫人叫道:“行了!相公重伤初愈,不宜过分用劲。”
说着,回身向屋外叫道:“仙仙,端药进来吧!”
门帘掀动,柳仙仙捧着药碗,兰儿端着药罐,双双走了进来。
柳南江突然明白了,柳夫人曾说过,“补元汤”的药性甚为霸道,这第七帖药剂服下后,必是有所发作,所以柳夫人才命人绑紧他的四肢以作防范。
兰儿将药汁倾在碗里,柳仙仙双手捧到柳南江面前,轻声说道:“不热不凉,刚好进口,相公一口喝下去吧!”
柳南江道:“多谢姑娘!”
刚要去喝,柳夫人忽然叫道:“柳相公,喝光药汁后,尽快睡卧到榻上去。”
柳南江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去,一口气喝干了碗中的药汁。
柳夫人连连挥手道:“快!快!快躺到榻上去。”
柳南江依言躺上了床榻,那四个青衣小重各自拉紧了手中的罗绢。
柳仙仙取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绢帕覆盖在柳南江的嘴上,双掌重重地按住。
同时,笑道:“柳相公!怕要闷坏你。不过,你得忍耐点。”
柳南江丝毫未发现异状,他真不明白柳夫人何以如此小心翼翼地加以防范。
约摸过了盏茶工夫,柳南江发觉腹内滋生了一股热力,那并不足以为怪,每次服药后都有这种现象。不过,前六次服药后所滋生的热力,不如今日这股强烈。
突然,热力上冲,药汁也跟着涌上喉头。
幸而,柳仙仙以绢帕封住了他的嘴巴,不然,所有的药汗都要呕吐出来。
柳夫人疾声道:“仙仙,按紧,开始发作了。”
药汁冲了几个来回都冲不出去,开始在腹内东捣西撞,柳南江感到一阵出奇的胀痛。
倾刻,那胀痛蔓延到全身。
四肢百骸俱仿佛已折散,血脉逆行,痛苦已极。
柳南江开始还全力忍耐,逐渐他开始挣扎,心中只有一个意念,让他吐掉腹内的药汁,他甚至武功都不想恢复了。
可是,那四个小童和柳仙仙全力制住了他,使他一丝也动弹不得。
终于柳南江声嘶力竭,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柳南江苏醒过来。
柳夫人一见柳南江睁开了眼睛,连忙推推柳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