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手指。
雨不知何时停了,眩目的初升朝阳拥抱着船。将海面染成鲜艳红色的强烈阳光,也把它的光辉从两人头顶倾泻而下。
一弥意识到,这个个子小小、金色的女孩还是第一次告诉自己她的“好恶”。他觉得自己被告知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一弥笑了。
两人并肩站着,看了一会儿眼前的美景。
然后,一弥说道:
“下次,再来吧。”
“……下次?”
维多利加的笑容中莫名地带着落寞。
“下次吗?”
“嗯?”
“不,没什么。久城,没什么……”
朝阳一点点地上升。
那刺眼的红色光芒也渐渐变成了柔和的光线。
船向陆地驶去。
海浪轻轻地翻滚着。
5
朱莉。盖尔走下船。低着头,似乎不想让人看见她。她越走越快,很快就已经奔跑着离开了船。
(原来如此啊……)
她心里这样想着。
船到达了港口。人们一个接一个走下来。卸货的号子,船夫们此起彼伏忙碌的声音。为了长途旅行而来乘船的人们和为了送行聚集而来的家人。行李被卸下来,装上去。港口被清晨的喧闹包围。
朱莉顺利地混入这种喧闹,打算就此消失。当然,警察们曾经说过让她留下来,但她似乎并不打算听从。朱莉混入港口早上的人群中,快步离开。
只要下了那艘船,名叫朱莉。盖尔的女人就会消失。只要混进都市里,就没人能找到她了。
快步走着的朱莉没有发觉身后跟上来的男人身影。
——是牵着手,单脚跳着跟上来的二人组。两个人都带着一样的兔皮猎帽。
朱莉小声嘟囔。
(原来如此,那时你也是这么干的吧。原来是这样……)
她的眼里闪着泪光。
回忆的潮水向她涌来。
不,用回忆这种美好的词不能形容。
那是恶梦,恶梦般的一夜——。
(原来是这样。你骗了我们,休伊……)
被放到<;野兔>;中的<;猎犬>;。
休伊,以及奈德。巴克斯塔——
(你那时也是这样,装成了尸体吧…………!)
独白 monologue 4
我把在楼梯上捡到的心型吊坠塞进口袋,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下黑暗的楼梯,打算回到原来的走廊。
然而,在下楼梯途中,发生了一件突如其来的事。
远远听到的枪声,以及几声尖叫……
我跑起来。冲下楼梯,跳进微暗粗糙的走廊。
然后,震惊地呆住了。
“…………休伊!?”
走廊上,伙伴们横七竖八地倒着。小个子的法国少女,仿佛是在保护丽似地脸朝下倒在地上。壮实的意大利少年,背靠走廊的墙壁,呆呆地看着从自己肩上汩汩流出的鲜血。身材瘦小一头卷发的美国少年,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发出呻吟。手臂流血的杨站在他们身前。
在这一片惨不忍睹的惨象中,站着一位瘦削的少年——
本该已经死了的休伊站在那里。
听到我不自觉发出的叫声,他慢慢向我转过来。我屏住了呼吸。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不是出于他自身的意愿,仿佛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所操纵的可怕人偶。
“发现<;野兔>;。”
休伊如此说着,突然冷冷一笑。
他一只手很自然地拿着机关枪。我想,大概是从淹死的两个少年那里抢来的吧。
那这么说……他们最后所说的话……
(幽灵出现了……!)
(它抢走了我们的枪,把我们关进这里……!)
他们口中所说的“幽灵”,就是指已死的休伊吧。
而现在,流着血倒在地上的,是伙伴们。
——血一下冲上了头脑。我掏出塞在口袋里的枪,瞄准了休伊的胸膛。
“休伊,放下枪!”
“……你放下。”
休伊笑着按下了扳机。
右肩滑过一阵灼热的冲击。等我发觉自己中枪时,已经跪在地板上了。手里握着的枪也掉在了地板上。额头上渗出了冷汗,感到一阵恶寒。
休伊看上去很高兴似的,一步一步地逼近我。枪口对着我的脑袋……
“……住手!”
有个少年叫了起来。
手臂上不停流着鲜血的杨站起身,插到了我和休伊之间。他用愤怒地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不要拿枪对着女孩子!”
“这些无所谓。无论是男是女,在这个箱子里都一样。”
休伊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似乎在害怕着什么,他的眼神里透出不安。
“重要的是‘国籍’,而不是性别。”
“……什么意思?”
“我是协助者。你们是<;野兔>;,我是被放进你们之中的<;猎犬>;,被命令在适当时机咬死你们。这是为了国家,我会完成的!”
“休伊……?”
看着他那悲怆的表情,听到他说出的一通莫名其妙的词汇,我也只是迷茫地抬头看着他的脸。休伊举起机关枪。
“这里发生的一切是‘未来’。这是毫无疑问的!”
杨跳了起来。
枪指着他的胸口,休伊扣下了扳机。
杨瘦小的身体被弹了起来,血沫一下子溅到了我的脸上。在很近的距离遭受枪击的杨,胸口开了一个大洞,小小的身体发出意想不到的巨大声响,“咚”地倒在了地板上。鲜血汩汩地流出,转眼间,将发暗的旧绒毯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我发出惨叫。这时,休伊又把枪口对准了我。
他冷冷地笑着。
张开薄薄的嘴唇,说了一句话。
“求饶吧。”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休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我不要。”
“那就去死吧!”
枪口朝我逼近。我不由地闭上了眼睛。
——咯嚓!
扣下扳机,我听到一个轻微的声音,于是张开了眼睛。
看来子弹用光了。我急忙捡起刚才掉下的枪,左手紧紧地握住。
休伊转过身,向前走去。
我瞄准着他的背影,扣下了扳机。
巨大的开枪声响起了好多次,但是都没打中。肩上的出血,让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了。
等我回过神来,自己正在抽泣。扣着扳机,不停涌出的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呜咽使我的肩头不住地抖动着。
我看了看已经死去的杨,站了起来,摇晃着走向同伴们。
美国少年和意大利少年的侧腹和肩膀分别受到了枪击,但子弹只是擦过。听到我的招呼,他们总算能站起来。法国少女似乎只是因为太害怕而晕过去了。
我们三人站起来后,我背起了大概因为出血过多再次失去意识的丽。她的心型吊坠还在我的口袋里。必须把这个交给她,我想。然后,再次向前迈出了脚步。
意大利少年开口了,似乎为了给有点不知所措的美国少年打气。他说着故乡的事,虽然这话题很不合时宜。
“我以前就住在集市附近,早上摆个小地摊赚些零花钱。堆着各式各样蔬菜的地摊可是最棒的。我那时觉得夏天蔬菜的美丽、美味绝对不会输于其他任何国家……”
美国少年无力地微笑着,似乎在说“嗯,我在听”。
突然,法国少女小声说:
“为什么……?”
其他的少年都回过头看她。
法国少女用挤出的声音,似问非问地说:
“他活着?那个男孩子?不是应该死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
没有人知道。
我也近乎疯狂地在自己的头脑中反反复复地回想。那时……那时,休伊他的确是没有脉搏了啊……
第一卷 第五章 Game and Set
1
朱莉。盖尔离开了港口,此刻正摇晃着坐在街边叫来的马车中。风扬起她的黑色长发,一会儿拂过她苍白的脸颊,一会儿又离开。
朱莉坐在“咯嗒咯嗒”作响的座位上,看着远方独自沉思着。
“没错……”
她的嘴边不禁吐出这样的话语。
“那时,检查倒下的休伊脉搏的人,是我。脉搏的确停止了,看起来是死了。从那之后,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为什么。”
车外的风景渐渐转为都市的喧躁。在市中心的人群里,朱莉倍感安心。心想,自己终于完成了复仇,并顺利逃脱了。
车夫用异常爽朗的声音大声向朱莉搭话:
“今天天气真不错啊,小姐。”
然而朱莉并没有理他。
车夫没有放弃。
“明明刚才还阴着天呢,看来接下来天气很不错。”
“……嗯。”
朱莉小声回了一句。
然后,一个人眯起了眼睛。
她想起维多利加,不由地泛起了微笑。虽然维多利加本人可能并不知道,但朱莉心中十年来的疑问,就被这个奇怪的美少女在一瞬间解开了。
休伊本来躺着的地方,滚落的网球。
十年前,休伊一定也是以同样的手法装成了尸体,就这样让少男少女们陷入了恐慌,自相指责。然后,他离开了大家,恶作剧般地进行杀人。
“原来如此……”
她紧紧握住戴在胸前的心型吊坠。
但自己漂亮地复仇了。将<;野兔>;们关进箱子加以虐杀的大人们,还有<;猎犬>;少年都死了。一切都结束了。接下来只要往远方……有多远逃多远就行了。
——突然,朱莉感到了异常。
马车并没有按照朱莉的要求,驶向发往别国的列车的车站,而是奔驰在另一条道路上。离车站越来越远。朱莉急忙询问车夫:
“你往哪里去啊!”
“……这个嘛,小姐。”
车夫回过头来。
是一个英俊的年轻男人。贵族般高贵的外表,带着一抹嘲讽而略微歪斜的嘴角。身上穿的外套很高级,完全不像车夫所有的东西。脖子上戴着高价的丝绸领带。
“你是谁!”
朱莉盯着这个车夫的诡异发型——前端朝上固定成流线型,从来没见过这种形状——同时大声质问。
“我是古雷温。”
“……古雷温……是谁!”
“我是著名的警官。”
“哈?”
车夫用力拉了一下缰绳。
马长嘶一声,站住了。
与此同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朱莉大吃一惊。不知什么时候,马车周围被许多警察包围了。
她看了看四周,自己身处警署大楼前。这是一幢正方形的大楼,排列着数扇带有铁栅栏的方形窗户。这幢很久以前就被建造在这里,有些年头的建筑物,十分有威严,总让人联想到拘留所。那颜色发暗的橙红色砖头墙壁,让人产生一种朝自己逼近的错觉。
朱莉定神一看。
警署门前,站着一对少男少女。那个东洋人——自称帝国军人三儿子的-—久城一弥,和朱莉称其为小侦探,充满贵族气息的金发少女维多利加。
两人正手牵着手地看着她。
朱莉缩了缩肩膀。她看了看车夫,笑了。
“游戏结束了,对吧?”
“……看来是的。”
车夫从马车上跳下,从外面打开了车门。很有礼貌地向朱莉伸出了手。翘起的攻击性头发几乎快要刺到朱莉的脸。朱莉握住他的手,走下马车。车夫深吸一口气。
“朱莉。盖尔。我以杀人罪,逮捕你!”
朱莉笑了,笑容转瞬即逝。
然后又变成了冰雕般毫无表情的脸,朝警署走去。
2
在警署的其中一间房间,朱莉。盖尔面对德。布洛瓦警官和维多利加、一弥三人坐着。
警官的两名部下不知为何被关在外面,手拉着手站在门前。
——这间警署不是德。布洛瓦警官的管辖范围,但由于维多利加事先到这里打过了招呼,加上警官的来历还有点发言权,他完全把这里当成自己的管辖区一样随心所欲。
这间房间有点暗,非常宽敞。毫无装饰的长桌被稳稳地放在房间的正中央。照明仅仅依靠一盏非常具有实用性的白炽灯,每个人所坐的木椅,只要稍微一动就会发出吱呀吱呀的讨厌噪音。
朱莉。盖尔一脸惊讶地坐在椅子上。她问维多利加:
“你怎么会知道犯人是我?”
维多利加和德。布洛瓦警官突然几乎同时打开包,取出烟斗,放进嘴里。点上火,吸了一口,维多利加朝发问的朱莉,警官朝被问的维多利加,幽幽地吐出一口烟,分别紧紧地盯着对方。
“……是‘智慧之泉’。”
维多利加冷淡地回答。
注意到朱莉、警官,还有一弥都盯着自己时,维多利加很不耐烦地搔搔那头长长的金发。
“要解释的话。首先,你在一开始说了谎。”
“……说谎?我?”
朱莉瞪大了眼睛。
维多利加点点头,抬起脸。
“是自我介绍的时候。你说你叫朱莉。盖尔,资本家的女儿,‘在大宅子里自由自在被养大’。”
一弥满脸不可思议。
“你怎么知道那是谎话?”
“久城,我说,你还记得吗?这个人在考虑事情时,必然会出现的那个习惯。”
维多利加站起来,一边模仿她摆弄着胸前的吊坠,一边开始踱步。
走五步,转身,往回走。又走五步,再转身。重复了几次,维多利加抬起头。
“……对吧?”
“什么对吧?”
看到三个人都一副呆然的表情,维多利加有点急躁起来。
“你们给我动动脑子。在大宅子里被自由自在地养大的人会做出这种动作吗?”
“什么意思?”
“这种动作,是在狭小的地方——大约走五步就会撞到墙壁——长期居住在这种地方的人才会产生的习惯。”
“……你是说她住的房间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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