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维多利加只能沉默。
金佳·派一脸担心地看着她低下去的头,发出母牛爱护小牛犊般温柔的鼻息声。维多利加仿佛感到很厌烦似的用双手推开了女人的脸。
“好痛,好痛啊!”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我一直以来都没和她生活在一起过,她是不是幸福我完全不知道。不过,至少她还活在这个世上。”
“这样啊。这样啊,嗯,我也没有怎么听说就是了……”
维多利加在通道拐角处的一张长沙发上坐了下来。
顶灯一闪一闪的。
过去舞女们华丽的照片,整齐地挂在同一面墙上,看起来就像召开死者宴会般,各自带着可怖的气息注视着通道内部。这些用自己的歌声和舞姿走过那疯狂和喧闹时代的美女们,尽管都是在笑着,不过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不论哪一张脸,都能看出笑容背后的悲伤和愤怒。
维多利加以无奈的口吻说道:
“话说回来,你啊,你那身装束算什么?刚才我还差点以为看到上世纪的贵族幽灵,吓了一跳呢。”
“啊哈哈。”
金佳·派快活地笑了两声。
“这身打扮是今晚要开演的舞台剧〈苏瓦伦的蓝蔷薇〉的戏服啦。我有幸扮演国王的母亲,也就是皇太后陛下。话是这么说,不过出场机会也不是太多呢。”
“噢,说起来外面好像有演员在进行记者会见。你怎么还能在这儿闲着呢?”
被这么一问,金佳直接耸了耸厚实的肩膀。
“那种事有主演的年轻女演员们撑场就行啦。嗯,不是我自夸,年轻的时候我也是名角儿哦。说起我的胸部,看吧,现在也还是很丰满,不过那时候腰部比现在细上一圈呢。旱冰鞋配上纯白色天主教风格婚礼礼服这种遭天杀的服装,所有人绕着祭司装扮的老板咕噜咕噜转圈。那时候身体就像羽绒那么轻盈,爱怎么跳就能怎么跳。”
“唔……”
“不过长大也并不是坏事啊。一回家,就有个可爱的小家伙等着他的大妈妈。还有逐年增长的美好回忆。和你妈妈的那段日子也在其中,现在也能回想起来呢。那个女孩的笑脸,还有那细得吓人的腰肢。我因为长得这么高,所以经常在戏中演男性角色。而且是和她一起演哦,还是那种下流得要死的演出……”
说着金佳在胸前不断画着十字,还专门抛来一个媚眼。
“我们还演过莎士比亚的戏剧呢。〈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有〈哈姆雷特〉之类的,都差不多是这些戏了。当然柯蒂丽亚的角色就是朱丽叶和奥菲利亚。真是像极了!那梦幻娇小可爱的样子,啊~可爱的柯蒂丽亚在舞台上唱着跳着。”
“这么说你很了解我母亲当年的事吧。”
维多利加随口低声问道,声音显得有点消沉。
“……生我之前的母亲还是自由的……”
“啊啊~听说,那个孩子好像出身于深山里的某个村子,因为背上莫须有的罪名被赶出来,流浪到苏瓦伦之后就当了舞女。每天高高兴兴地喝酒吵闹,唱歌跳舞……不过自从某天晚上起,一个红发男孩子就经常过来。后来就有些奇怪了……”
金佳·派歪着脑袋回想道。
“听别的舞女说,那个男孩子竟然还是个有名魔术师手下的见习小伙子。晚上就得去师傅那边帮手,不可能每晚都来我们剧场看戏啊。实际上他真的每天晚上都来了。就好像有两个他,一个人在魔术表演的侧台帮忙,另一个就跑到别家剧场的观众席上坐着。”
“红发的男子……〈同时存在〉……唔!”
维多利加的烟斗轻轻冒着烟,轻声吟道。
“某天晚上柯蒂丽亚·盖洛突然消失了。自那以后,那个男孩子再没有来过。找到之前说的那个人问他是在哪个魔术师手下打杂,只得到‘谁知道,我记不得了’这样一句敷衍。最后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草草了结了。”
“唔。”
“不过,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有办法解决问题,什么都是……”
话说了一半,金佳就像是累了似的摇了摇头:
“蔷薇色的人生啊!”
“也就是说,你对这个剧场已经很熟悉了。都在这里呆上快二十年了吧。”
“啊哈哈,不,还要更久一点啦。”
金佳·派挺起胸膛说道。
看到维多利加站起身朝通道深处迈出脚步,她也赶紧追了上去,一把扯住维多利加脸颊上的肉拦住了她。
“不能过去啊,小姑娘!”
“姆咕!”
维多利加被抓住手脚乱挥。
“你、你为什么非要扯住这个地方不可,拉手腕不行吗!至少也该抓衣服的后领什么的,或者是裙角……放手啊!”
“啊,对不起,十六年前对柯蒂丽亚就经常这么做。一不留神,我就……”
“再不放手的话,你这家伙的命就别想要了。”
“啊哈哈哈,连生气的样子都这么像。好可怕,好可怕哦!”
金佳·派毫不在意,单手叉腰笑道。
然后她一脸认真地拉起维多利加的手,朝着剧场人口走了起来。
“不可思议的柯蒂丽亚的小姑娘哟,剧场的地下虽然以前都用作表演的,不过这几年来,一些像是政府职员的男人啊贵族们什么的经常鬼鬼祟祟地进进出出,怎么看都觉得奇怪。我们也被吩咐不准随便去地下。因为太危险了,所以小孩子还是不要靠近比较好哦。虽然个人是不太清楚怎么回事,不过总有种不祥的感觉……”
“唔唔。”
维多利加懒洋洋地抽了两口烟斗,眨了眨那双忧郁的绿眼睛。
通道尽头通往地下室的阶梯宛如奈落般漆黑一片,就算集中精神也什么都看不见。下面静得可怕,就像一只怪物正在静静地张大血盆大口。
“还有,再往前面的那些照片……”
金佳·派示意了一下通道更里面那边的照片。
“时间大概是一九〇〇年吧。当时我和父亲吵了一架,就离开乡下的家出走在外了。当我在苏瓦伦刚成为舞女的时候,也有一个突然消失不见的女孩子。那就是跟当时流行的〈蓝蔷薇〉——可可王妃长得非常相像,还被人们称呼为〈平民区的Blue Rose〉,受尽了男人们的追捧。如果那个人还在的话,肯定比现在外面那两个人更适合扮演可町王妃的。哈,开玩笑的啦……这么说对年轻人们也太不公平了。不行,我不能这样说。”
她边说边耸了耸肩膀。
维多利加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那女孩的名字叫什么?还有那女孩又是怎么消失不见的?还是说这些问题也都和柯蒂丽亚·盖洛的事件一样,全是一个谜呢?”
被问到的金佳·派摇摇头说道:
“那个啊,虽然我一直都叫她Blue Rose,现在想起来,她原名是叫妮可儿·露露呢。不过说起消失不见这回事,妮可儿稍微有点不一样……呀,独角兽!”
金佳·派突然吓得大叫起来。
后面的门突然打开,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跳了出来。形容得确实很形象,他那尖尖的金发卷就像兽角一样高耸向前方。警官先是拖着重重的旅行箱左看看右瞅瞅,发现通道里的维多利加后,他立刻愤怒地冲了过来:
“站住别逃!你这个目中无人、坏心眼、讨厌的麻烦制造机、我可恶的妹妹维多利加!”
“妹妹!?这只独角兽是你的兄长吗。咦!什么嘛,也就是说……”
“同父异母的!”
维多利加低沉而震撼的声音在整个剧场中回响。布洛瓦警官和金佳·派同时捂住耳朵,两只眼睛不停眨巴着。
然后金佳·派战战兢兢地说道:
“呃,这说的也是啦。”
“这个变态男人和我的母亲,半点关系都没有。”
“不过我这发型本来就是照你这个可爱妹妹的要求整的啊?”
布洛瓦警官愁眉苦脸地解释道。
这时候背后传来了剧场职员的怒吼:“全体演员,现在马上集合!最后一次彩排啦。好了,快点过来!”金佳·派赶紧提起裙角,露出肉感十足的小腿,散发出皇太后陛下雍容华贵的气息赶过去。
“……错过打探有关于妮可儿·露露的机会了。
维多利加一边沉吟一边目送着金佳离去,手臂则被布洛瓦警官粗暴地抓住拖走。
“现在要去哪?”
“喂,你的左脸蛋像是发面团似的肿了起来哦,自己扯的吗?还只扯左边?怎么了?”
“姆咕!?”
维多利加一听赶紧用手捂住左脸,使劲往里压。
布洛瓦警官大步流星地迈开步子往前走。被他拉得眼看快要跌倒的维多利加,视野一瞬间扫过了母亲很久以前留下的美丽肖像照。
虽然蒙着一层阴郁的薄纱,但是眼神还是那么温柔。
还有朝气蓬勃的笑容。
蔷薇色的人生——
“到,到底要带我去哪啊。该死的独角兽!”
“去灵异部的要塞,你这包子脸——维多利加!”
“……你要用那种奇怪称呼叫我的话,我就不帮你忙了。”
“因为关系到暴风雨的来临,不好意思,你没有那种选项可选。”
布洛瓦警官径直往通道里面走去。
不一会儿,延伸到地下的螺旋阶梯就出现在眼前。心脏承受着黑暗中扑面而来的恐怖气息而开始急速跳动。
一手拉着维多利加,另一只手拖着大旅行箱,两边都很不情愿地拼命挣扎,但是布洛瓦警官还是强行朝着地下走去。
螺旋阶梯前面有个稍微开阔点的空间,那里摆着一些舞台用的大型道具。
维多利加吐着烟圈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观赏了起来。布洛瓦警官看了眼只是简短地说出“王官和田园别墅么,嗯”这么一句话。
“原来如此啊。”
维多利加缓缓地点了点头。
布置在左边的,是有着卷叶装饰的立柱、金色的香炉和女神雕像的洛可可式奢华建筑的内部场景。这大概是王官的布景吧。至于右边,则是以法国简朴风格的窗户、简洁的化妆台以及蕾丝窗帘等东西包围起来、给人带来舒适感的建筑物。这应该就是郊外王妃的田园别墅了。
“对比还真强烈呢。王官固然相当豪华,而田园别墅这边也显得十分平静怡人,唔。”
“好了快过来!啊,鸽子又……”
布洛瓦警官看到维多利加头上扑扇扑扇着的白鸽,就像遇见地狱使者似的慌忙逃开了。
兄妹俩都互相摆出一副可怖的表情,狠狠地瞪着对方。然后两人又同时哼的把头扭过一边,继续往前走。
走完一圈一圈的螺旋阶梯,两人终于来到剧场的地下室。
在漫长的历史中,这个地下的会场大概也有一段时间被用来表演节目吧。石头墙壁上零零星星地点着几个灯笼,不算高的天花板上布满尘埃,使得吊灯的光显得相当暗淡。会场的右边可以看到一个人工水池,边上有一个和剧场大门一样张开大口的狮子,从口中无声无息地流出地下水填满水池。池中央漂着几个半裸女人的蜡人像,在那里一起一伏的。闭上眼睛,还能听到那个疯狂时代的乐队演奏声,以及观众们的快乐欢笑声。就连干杯时清脆的叮当声女人们欢乐的娇声似乎也能穿越时代感受得到。
就像是寂寞的老人做着拂晓前的梦一般。
这个会场很久以前就没有客人来了。水池对面的小小舞台,被满是灰尘的红色幕布半掩着,墙边还有许多给客人们用的桌子和椅子堆成小山一般高。
在会场的正中央,放着像是最近才运进来的新桌椅,还有和剧场完全不搭调的成堆书山。一些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们都集中在那里,不声不响地来回走动着,或者是处理着文件之类的东西。
发现刚刚进来的维多利加和布洛瓦警官,男人们什么话都没说,纷纷自动让出一条路。
“原来如此。”
维多利加沉吟道,布洛瓦警官听到后却吓得两肩打颤。
“灵异部的要塞原来建在这种地方么,真是很有意思的事呢。”
“哼,你这家伙还有有意思没意思的概念啊。你这无聊透顶的——小恶魔女。”
“兄长你就闭嘴吧,小心我放鸽子了。”
“哇呀!”
接着,从男人们让开的路对面,出现了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壮年男子的身影。
维多利加停下脚步。
转瞬之间,那里像是升起一团黑烟似的,涌现出一股令人恐怖的存在感。
不过,维多利加并没有被吓到的样子。就好像早知道会跟这个男人见面一般,绿色的眼睛只是懒洋洋地眨了两下。
“亚伯特·德·布洛瓦,终于现身了么。”
“哼,刚想着这到底是哪里来的野兽气味,原来是我的女儿啊。”
挪动着形状优美的鼻子,眼前的男人——亚伯特·德·布洛瓦侯爵小声回答道。冷酷无情的薄唇轻轻动了两下,在脸上戴着的单片眼镜深处,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睛。视线就像子弹一般贯穿了眼前这个自己长年精心打造而成的灰狼女儿。
被这种视线盯住的维多利加单手拿着自己的烟斗,瞬间晃动了一下身体。
不过她咬紧嘴唇,正面直视着父亲的眼睛。
布洛瓦侯爵戴着银色的十字架,身上披了一件夜色的大衣外套。擦得油光发亮的靴子尖头闪烁着残酷的冷光。在他胸前闪闪发光的十字架,看起来就像一个诡异的标记。就好像在宣告说——这个男人完全不相信神,只是相信着这个世界上所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因为没有良心的人类,绝不可能会相信神的存在。
这个灵异部的巨头,把维多利加作为欧洲的最终兵器召唤回来的亚伯特·德·布洛瓦侯爵缓缓说道:
“暴风雨终于临近了。”
短短的一句话。
然而听完这句话,维多利加那像冰一样冷的表情更进一步闪出了寒冰般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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