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儿雀跃地开始一个劲地嘲笑维多利加,但在注意到维多利加脸上浮现的备受打击的表情时,慌张地收敛了笑容以及随时都会唱出声的嘲笑的歌曲。
维多利加仿佛伤了自尊的野生动物一般,睁大了绿色的眼睛瞪着艾薇儿。
终于,如同樱桃一般红润的嘴唇颤抖着张开,
「……不是。」
「哎,什么?」
艾薇儿蹲下了身,疑问地将耳朵凑近了维多利加。
雪块伴随着轻响从树枝上落下。
午时的阳光眩目地闪耀着。
维多利加小声地呻吟着。
「不是,一模一样。」
「哎?一模一样,什么跟什么啊?」
「你刚才不是自己说的吗。臭蜥蜴。用那张愚蠢的嘴。说我,和那个葛芬庭的陶瓷人偶,一模一样!真是无聊!」
「但是,真的一模一样哦。」
「……哎?」
维多利加因为艾薇儿那不自觉地发出的大音量而吓了一跳。看起来,她似乎是打从心底觉得艾薇儿说的话很让人意外。
艾薇儿也吓了一跳,不断地眨着眼睛。然后,仔细地开始观察卡在洞中抽着烟斗的奇妙的同班同学的样子。
如同无人能够到达的荒野的彼端那秘密的湖水一般,深绿色的眼瞳。如同丝绢一般耀眼地垂下的美丽金发。奢华的长裙、大红的蔷薇花冠、纤细的蕾丝手袋以及小巧的鞋子。
这正是可以被称为传说中的人偶的外貌。无论需要付出多少,即使身败名裂也让人想要将其据为己有。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特别的陶瓷人偶。
但是……
若仔细观察的话,她不仅仅是美丽的。其眼瞳中浮现的深绿的寂寥,以及完全不似少女应该拥有的、仿佛活了百年的老人般看不见底的光芒。她的声音也是嘶哑的,仿佛生气一般低沉。
仿佛是象征着已然永远失去了的庞大的时间——伟大的上世纪一般,不可思议的样貌。不仅仅是外表的美貌。在看着她的时候,会渐渐觉得孤寂、悲伤、让人觉得无比地怀念已然从世界上消失的某样东西……
「啊,对了!」
艾薇儿歪着头说道。
「什么,臭蜥蜴。」
「所以说,我不是蜥蜴,是艾薇儿啦。……那个,维多利加同学与葛芬庭的陶瓷人偶的共通点。我明白了!虽然两方都很漂亮并且豪奢,但是看着看着就会觉得不安起来。仿佛是在注视着寂寞又巨大的灰色的洞穴一般……」
「我和他的人偶一点都不相似。」
「哼。明明经常被人当成人偶。竟然还在虚张声势。」
「呣!」
「啊哈哈,涨起来了!明明都不能从洞里出来。不服气的话,就到这里来啊,哈!」
「当、当然能出来。……话说,你,既然从刚刚开始就这么认为的话,那就快帮我出来。」
「不要。」
艾薇儿愉快地笑着。
维多利加沉默着,将滚烫的烟斗压到了艾薇儿的膝盖上。艾薇儿吓得立刻跳了起来,
「好烫!」
「哼!」
「我说啊,你做这种事的话,我就真的放任你不管咯,坏心眼的维多利加同学!」
「这么麻烦的讨人嫌的方法,对你这种无聊的好人来说还是太难了吧。快点做一些和单细胞的你相符的单纯的善举,立刻将我救出来。明白了吗,英国产的无力的便宜臭蜥蜴!」
「……」
艾薇儿站立着,看着远方陷入了思索中。
战士的衣摆在冬天的寒风中不断地摇摆着。
「……但是啊。」
「唔?」
「葛芬庭的陶瓷人偶啊,为什么会让人感觉那么冰冷又悲伤呢。而且,那个布洛瓦警官,不仅将头发弄成恶心的尖锥状,而且还经常单手抱着人偶,到底是为什么呢?」
「艾薇儿,你啊……有没有被指责过要好好听人说话。」
「嗯,经常有啊。怎么了?」
艾薇儿点了点头,突然拍了一下手。
「嗯!对了,我有在村中的杂货店里听说过,关于警察署中的布洛瓦警官的房间中的架子上排满了人偶的怪谈!」
「你啊,这根本不是怪谈吧。只是事实罢了。」
「哎,但是……很可怕啊?」
「可怕又不等于怪谈。你啊,不要凡事都往这上面靠啊。……人偶师葛芬庭的,啊……」
维多利加面无表情,冷冷地吸了一口烟斗,紫色的烟雾缓缓飘起。
冬天的冷风吹过,那冰冷的气息缓缓地晃动着花冠。
雪块伴随着一声轻响在身旁落下。
「什么啊?」
「人偶师葛芬庭做出的陶瓷人偶,据说是与恶魔交易后,在人偶中注入了灵魂。因此经常被评论为是得到了邪恶的灵魂而会在夜色下行走的黑暗人偶。但是,传闻一般都是不正确的。他做出的人偶之所以看上去很悲伤,其实是有着完全不同的理由的。你,那名人偶师啊,在之前那场世界大战中,他重要的恋人被卷入了战争的漩涡中去世了。」
「这样啊!」
「那似乎是一名比他小了很多,还应该被称为少女的女性。葛芬庭的年龄已经可以被称为老人了,与死去的妻子生下的独生子也已经成年了。所以与可以当其孙子的女性在一起的话,作为恋人来说实在是太不适合了,他也经常在苏瓦伦的社交界被如此嘲笑。」
「哎呀。」
「而且,葛芬庭作为人偶师来说已经有了一定的名气,但他的恋人却没有亲人,在既不能称为孩子,也还没到少女的年岁时,便已经在简陋的酒馆中独自工作。社交界、人偶师的朋友们以及家族都不看好这对不适合的恋人。然后……」
「嗯,嗯。」
「战争开始了,德军用战斗机轰炸着苏瓦伦的各处的那个夜晚……」
「我知道!是“死亡之星坠落的满月之夜”吧。平民中的牺牲者很多吧。课上有学到过!」
「年轻的恋人在德军的死亡之星,也就是轰炸下四分五裂,死去了。然后……」
「每晚每晚,都以浑身是血的姿态在走廊上缓缓地走动着吧。好咧,就得这样才行!」
「你啊,这么毫无根据的事,头脑清晰又沉着冷静的我怎么可能特意说出来呢。」
「……哎,不是吗。那不是怪谈咯。真是无聊。」
「当然不是了。我可是在说葛芬庭晚年的作品为什么全都带着悲伤的表情啊。」
维多利加吸了一口烟斗,沙哑地说着。然后艾薇儿失望地垂下了肩膀,
「……妖怪,会出现吗?」
「怎么可能。但是啊,葛芬庭来到了村中……」
「啊!说起来,刚才布洛瓦警官也说过。他关了苏瓦伦的工房,晚年都是在村中度过的。」
「没错。他晚年的作品其实全都是在这个村子里做的。哥哥的那个一直抱在手臂中的人偶也是如此。」
「哼……」
不知何时起,艾薇儿已然向着洞穴探出了身去,听着维多利加的话。
冬天的天空闪烁着光芒。
风虽然冰冷刺骨,但阳光却柔和又舒适。
远远地传来了学生们的欢笑声。
一九一四年——
没错,这是从现在开始算起,十年前的事。
远离村庄的结实的空屋,迎来了一名由城市来的居民。搬入其中的只有少数的财产、道具,以及装着人偶的材料的大箱子。而跟着行李一起到达的是人偶师葛芬庭与其正值壮年的儿子,以及他的女儿,也就是人偶师的年幼的孙女,一共三人。
他们也不与附近的村人打招呼,两个男人与一个孩子就这样窝在房子里,悄悄地开始了生活。看起来连仆人都没有,因为觉得「只有男人会很不方便吧?」,附近的农妇本想来做钟点工。但却在埋头于制作人偶的葛芬庭那一声「别打扰我!」的怒吼下,抱怨着回去了。而在那时,房子内部,以农妇的说法的话,就是「苹果的皮与核、蔬菜叶子与发硬的面包到处都是,那真是脏乱得无法形容了啊。」
「那个爷爷非常地乱来哦。苹果和面包咬过后都直接扔在地上。但是他孙女不还是孩子吗。十岁左右的女孩子,脏兮兮地到处转来转去。跟我那小儿子年龄差不多啊,真是看不下去了。」
因为农妇四处宣传着,所以不断地有人前来,敲着房子的门问「需不需要打扫的人啊?」但是无论是谁,老人都是怒吼着将人赶跑。因此他们在村中的评价立刻降到了最低。
但是在某一天。有人突然造访了最初拜访葛芬庭的农妇那位于仓库隔壁的小小的简陋的小屋。
那时正是由秋天向冬天转变的季节,那天正下着雨。
打开了门后,葛芬庭的小孙女颤抖着站在门口。
「怎么了吗?」
「大婶,不好了。爷爷他发烧了……」
「哎,那个让人不舒服的讨厌的老爷爷!这可不好了!」
农妇立刻让那孙女坐在了自己的丈夫与儿子们的旁边,让她喝下了一碗温暖的汤。然后她卷起了袖子,带着最大的儿子造访了人偶师的家。
然后……
「我知道了!」
打断了维多利加的说明,艾薇儿向着她凑近了过去。维多利加嫌吵得用烟斗将艾薇儿推远了。
太阳雨、不应该说是白色的太阳雪,从午时明亮的天空中缓缓飘落。雪花落在了维多利加金色的小脑袋上,悄悄地融化了。
卡在洞中动不了的、穿着大红的长裙的娇小的少女,与打扮成战士、背着弓箭的勇猛的少女。若远远看去的话,这两人就像中了陷阱的南国的极乐鸟,以及发现了它的猎人一般。
艾薇儿兴奋地说道,
「葛芬庭因为发高烧而去世了,那幢房子中开始出现幽灵了吧!追求着年轻恋人的身影,在满月的夜晚,只会出现在美丽的少女客人面前的瘦弱衰弱的老人的幽灵……!」
「当然不是了。」
「……什么啊。」
艾薇儿失望地垂下了肩膀。
不管她的反应,维多利加继续说道。
太阳雪依然在不断地飘落。
冰冷的风抚过了两位少女的脸颊。
赶到的农妇看到的,是躺在粗陋的床上、不断梦呓着死去的恋人的名字的人偶师。她万分无奈地一边抱怨着,「你还真是个像孩子一样的老爷爷啊!」,一边帮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喂他喝下了充满营养的汤。农妇的儿子则是迅猛地收拾了已然变成了垃圾场的房间。而人偶师的儿子则是坐立不安地什么都没有做。
人偶师似乎总是整天整天地窝在房间内的工房里制作人偶,而他的儿子则是在一旁打下手。工房中到处滚落着蓝色、绿色、红色等各种颜色的漂亮的石头。农妇问了下「这是什么啊」,而儿子则是回答道,「这是老爸用来当人偶的眼睛的」。农妇一边打开窗户换气,一边说道,「据说那位老爷爷是苏瓦伦的有名人啊。但为什么要搬到这种乡下地方来,还把家里弄得像垃圾场一样。真是的。你们应该搞清楚自己到底需要什么啊。」
就是这样,当人偶师好不容易退烧的时候,农妇在房子里不断地打转着,一脸自然地说道,「厨房里有煮肉、派和色拉」、「客厅已经打扫干净了都到那里去!」、「我要洗床单了,快点给我爬起来」,就这样将家务全都揽了下来。
虽然人偶师怒骂她多管闲事,但是儿子却以「这位大婶人很好啦,就让她做吧」的理由说服了他父亲,雇佣了农妇。孙女一会儿便跟农妇混熟了,一直跟在打扫中的农妇身后。而农妇也很喜欢那小孙女。最后,农妇的儿子每天早上都会来带她一起去村里的学校上学。一旦房子有什么需要修葺的地方时,农妇的丈夫也会来帮忙。之后他也会进到客厅里来,在人偶师的儿子教了他规则后,还经常下一局象棋再回去。人偶师一家与农妇一家就这样逐渐熟悉了起来。
后来,农妇一家也知道了人偶师失去了年轻的恋人,为了怀念她的面容,而整日窝在工房里制作新的人偶。而他儿子每天总是忙碌地帮忙葛芬庭制造陶瓷人偶,或是应付从苏瓦伦来到此处的人偶店与收藏家们,与他们签订契约。而孙女则是非常喜欢爷爷做的人偶,总是尽力帮助爷爷。
另一方面,农妇是在村中出生的,因为是孤儿,所以小时候几乎都是在孤儿院度过的。在十五岁离开了孤儿院后,因为想在出生的村子建立家庭,而回到了村子中,并且顺利找到了中意的人。热闹后便过了十五年。最大的儿子已经十四岁了。马上就与自己被赶出孤儿院时一样大了。时间过得还真快啊。
「我不管你是不是什么伟大的师傅啦,本来一直觉得你就是个讨厌的老头啊。但是啊,最近渐渐开始觉得,如果我的父亲还活着的话,大概也就是这种感觉了吧。对吧,师傅!」
「别废话了快点扫地!」
「切。臭老头!」
「什么!」
人偶师与农妇每天都毫不厌倦地拌着嘴,但是仍然处得很好。人偶师与农妇,以及人偶师的儿子与孙女也渐渐地长了岁数。八年的时间就这样转瞬即逝……
「然后,农妇她死了吧?每天早上,人偶师的枕边都会有幽灵出现,威胁他「我要洗床单了,快起来~」,对吧?是这样吧?」
艾薇儿毫不放弃地继续猜测道。
雪花不断地飘落。远远地传来了学生们的声音。蔚蓝的天空中清澈地不见一朵云彩。
维多利加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你啊,你所认为的幽灵,会比活人起得还早,而且一大早就会去洗床单吗?」
「哎,可是……」
「很遗憾,不是这样的。那名农妇还活着。到村子里去的话,你还能遇见他吧。据久城说,杂货屋的对面有一个无人经营的卖蔬菜的摊位吧。你知道吗?」
「啊!我知道,我知道。水果也很多,还有手制的果酱和大鹅肝,路过的时候总是会买点来吃呢。我还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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