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全身无力,只能瘫坐在地上。艾薇儿也因为太过吃惊而嘴唇颤抖。
环顾一下四周,刚才买了艺术明信片的乡村姑娘聚在不远之处发出惊叫声。想买瓷盘的老人则是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这边。
可以听到有人不停说着:“快叫警察、报警啊……”
一弥也吓了一跳。但另一方面,心中浮起有点轻率的想法:
(这个事件正是送给维多利加最好的礼物…………)
2
——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
充分利用山间平缓的地势,占地相当宽广的学校一角,耸立着一座建筑物,拥有三百年以上的古老历史,也是欧洲屈指可数的巨大书库。由石材砌成的角柱型高塔,在风吹雨打中镌刻着漫长岁月,呈现出庄严的样貌。
从C字型的巨大校舍通往图书馆的白色细石小径上,一弥握着印度风帽子快步前进,一边走着口中还念念有词:
“因为刚才的事,这下迟到了。拜托千万别害她生气才好……”
又想起图书馆里的朋友才不可能等候自己,于是继续念着别在意没关系。可是又想起她很少有心情好的时候,表情不禁严肃起来。
一弥终于来到图书馆的入口。
外层裹着皮革、钉上黄铜铆钉的巨大门扉耸立眼前。一弥双手握紧门把,用力拉开。
图书馆中弥漫着带有湿气的阴凉空气,冷冷抚过一弥的脸颊。迎面而来的尘埃与知性的气息,让人不由地心生虔敬。
抬头往上看——
角柱型的大图书馆里,所有墙壁都放满书籍。第一眼还以为墙壁绘有某种图案,其实那些全都是书。中央是挑高大厅,高耸的天花板上绘有庄严的宗教壁画。除此之外,还可以隐约看到绿色叶片,但是大多数的人都会认为那是眼睛的错觉吧。因为在图书馆的最上方、接近天花板之处,绝不可能有那种令人联想到南国树木的大片绿叶。
一楼大厅深处带着一点令人感到不祥的阴暗,那里藏着一部本世纪进行部分整修工程时所装设的油压式电梯。话虽如此,仅容许教职员和某一位学生搭乘,对一弥来说是无缘之物。
一弥打算要爬上颤颤巍巍、连结整片巨大书架的细窄木制楼梯。看来就像是不断往上盖起的巨大迷宫,细窄的楼梯呈直角通往天花板。
不由地叹了口气:
“不过……还真远啊。”
天花板附近的木制扶手旁,隐约垂下某种东西。
带着金色的光芒,看起来好像是丝带。
这是她的长发……
“算了,应该在那里吧。没办法,只有往上爬了。”
一弥站直身躯,鞋子发出喀啦声响,沿着细窄的木制楼梯开始往上爬。往下看便会头昏眼花,因此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不可以往下看。
——这个大图书馆,据说是十七世纪初时的苏瓦尔国王所建造的。相当惧内的国王,为了要与年轻情妇幽会,便把图书馆最上方打造成秘密房间。并且为了避免外人打扰相爱的两人,故意把楼梯设计成迷宫状……
一弥心想:的确,根本不会有人闲来无事专程爬到顶楼去吧。当然,如果有特殊理由就另当别论……
一边想着,一边往上爬——沿着楼梯往上爬、往上爬……继续往上爬。
快到了。
好累。
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弥好不容易才到达顶楼,大声呼唤应该在那里的朋友:
“维多利加!你在吗?”
没有回应,每次都这样。
一弥往前踏出一步——他很清楚前面有什么。
在前方的是——
植物园。
大图书馆最高处的秘密房间,不再是国王与情妇幽会的地方,而是改造成绿意盎然的植物园。四处都是南国树木与各种蕨类,还有迎风摇曳的浓艳花朵。
风随着和煦阳光,从敞开的天窗一起吹来。
宁静而富足,犹如小小乐园一般的场所。
有个上半身向前倾的可爱陶瓷娃娃,坐在植物园楼梯的平台上。近乎等身大,身高大约一百四十公分,身上穿着缀有深蓝天鹅绒、花边蕾丝的豪华丝绒洋装。不知为何,一头漂亮长发没有绑起,有如天鹅绒头巾般披散在身上,自然垂落在穿着小巧皮鞋的脚边。
略微低垂的侧面,冷冽澄澈的表情令人想到细致的瓷器。
不是大人也不是小孩的清澈的翡翠绿眼珠,好似黎明时分的梦境一样难以捉摸。
陶瓷娃娃的口中含着白陶烟斗,“呼、呼”地吸着。袅袅白烟朝天窗升去。
一弥一时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凝视这一幅画中景象。随即又恢复平时的表情,接近这位令人误认是陶瓷娃娃,美貌却异常娇小的少女。
“维多利加,我从刚才就一直叫你,拜托你至少回个话吧。”
“什么啊,原来是你。”
少女的回答十分简短。
老人般沙哑的低沉音调,与小巧模样完全不相称。少女——维多利加只回了一句话,又继续闭口不语。
维多利加的前方,以放射状排列着大量翻开的书本。里面有拉丁语、德语、看似阿拉伯语,有如蚯蚓扭来扭去的文字等,都是以不同的文字写成,看来非常难懂的书。种类更从诅咒、炼金术、化学,到高等数学、古代史等各种不同类型。
“什么叫原来是你?会爬到这么高的地方来的人,也只有我而已吧?”
“以前塞西尔偶尔会过来。自从交代你跑腿之后,就很久没看到她了。”
“嗯……”
一弥点头。
塞西尔是久城一弥、艾薇儿。布莱德利、以及维多利加。德。布洛瓦就读班级的导师。原本担心一弥到此留学半年,却一直无法融入贵族子弟之中,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反而把照顾与联络维多利加这名自入学以来从未出席的问题学生的工作,丢给一弥负责。不情不愿的一弥只得前往怪异少女维多利加所在的大图书馆。之后一弥被卷入各种事件里,都靠维多利加才得以解决,两人也越来越了解彼此……
只不过,每次一弥来到这里,总是会被维多利加极为冷淡、贵族特有的高傲态度给激怒,在心里发誓死也不要再来。但不知为何,还是忍不住继续前来植物园。
一弥看看维多利加的身边——地上堆满山一般高的书、威士忌酒糖及MACARON{注:一种以蛋白霜、杏仁粉、白砂糖和糖霜做成的圆形法国甜点}等零食。再看向专心读书的维多利加,根本就把自己带来的零食忘得一干二净。
“东西洒了一地,你太邋遢了!”
一弥一边抱怨,一边把满地的零食集中在一处。
完全没注意到一弥的动作,维多利加出声说道:
“你相信有‘特别的种族’的存在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一弥吃惊地抬起头。维多利加毫不在意继续说下去:
“告诉你,就是出现在神话里的特殊种族。例如希腊神话的众神、北欧的巨人,在中国也有天人的传说。我想你的国家也有吧?”
“是啊……呃、有是有。不过,那只是神话吧?”
“强大、万能、令其他种族恐惧而尊之为‘神’的种族。如果真的存在,应该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维多利加不顾一弥正在专心把掉落在地的零食聚集在一起,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翻开东欧的历史,可以看到许多关于古代赛伦人的记载——他们是传说中的民族,控制自古至今不停争战的东欧之地。他们的身材矮小、力量薄弱,而且数量不多,但靠着聪明才智控制这个地区。他们在九世纪与哈札尔人、十世纪到十一世纪与佩琴尼人、十二世纪与波洛汶斯人勇敢对抗,十三世纪还击退蒙古人的侵略。这个民族一直非常强盛,无论是随着春天发动攻势的骑马民族,或是盘踞森林的狰狞野狼,赛伦人战无不胜,被视为神话中的神。但现在却消失了,也没有名为‘赛伦’的国家。无论是哪一本书,都是以十五世纪为分界,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记述。就在某一天,他们突然从东欧这块土地……不、是从地球消逝得无影无踪。究竟他们来自何方,又消失在何处呢?在这里给你一个提示:说到十五世纪,正好也是猎杀女巫与审问异端的时代。久城,你去过村里对吧?”
“……!?”
一弥停下正在收集零食的手,眼神游移不定:
“干嘛突然转变话题……咦?你怎么知道?”
“你的所作所为逃不过我的法眼。”
“是这样没错啦……”
维多利加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然后漫不经心地将手伸向一弥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的零食山,乱搅一通之后,从里面找出想要的威士忌酒糖,剥开包装纸放进口中。
小小的脸颊有如生物般蠕动。一弥捡起她随手丢在一旁的包装纸,东张西望寻找垃圾桶。可是完全找不到像是垃圾桶的东西,只好放进自己的口袋。维多利加嘴里嚼着糖果:
“你头上的树叶,不是学校里树木的叶子。更重要的是,信封从你胸前的制服口袋露出来了。还有,你来得比平常晚,而且又匆匆忙忙,从这一点就可以知道你在上完下午的课之后,又出门前往某处。就只是这样而已,很简单的。”
“唔……这么听来是没错啦。不过你每次都让我吓一跳——明明没看到,却总是能够会说中我的行动。”
维多利加突然抬起头来,睁大有如南国海洋的绿色眼眸盯着一弥:
“告诉你,这很简单,是脑中涌出的‘智慧之泉’告诉我的。集中五感,从混沌世界里取得碎片,当我脑里的‘智慧之泉’想要打发无聊时间时,便把它们拿来游玩一番,也就是重新架构。心情好的话,就把结果化成你们这些凡人也能够理解的语言……不过,压倒性的大部分时间都因为太麻烦所以闭嘴不提。这样你听懂了吧?”
“又取笑我是凡人……”
“不行吗?”
维多利加眨一眨翡翠绿的眼眸,用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回问。一弥耸耸肩:
“我早就习惯了。”
“告诉你,这可不行。习惯可是知性的坟场喔。你要好好反省。”
“反省?你是说我吗?按照刚才的对话内容,怎么会是我要反省?”
一弥虽然生气,却发现自己并无法真正发怒。
——如果是平常的一弥。毕竟是能够成为代表一国的好学生,绝对不允许别人说自己是凡人。但是让这个……入学之后从来没上过课,却又轻松在难懂书本之间跳跃阅读、与众不同的疯狂娇小少女取笑,却不知为何总是沉默不语。
其实一弥到现在还是不太清楚维多利加究竟是何方神圣。有的传闻说她是贵族的庶子;也有人说她受到族人疏远,不愿意和她住在一起,所以才把她送来学校;还有人说她的生母是个发疯的知名舞者;甚至有人说她是传说中的灰狼转生……学校里流传的流言蜚语实在太过夸张,简直与怪谈无异,不过一弥本身从来没有问过维多利加这些事。除了他认为不该抱着低劣的好奇心去刺探别人之外,也是因为维多利加虽然娇小,却散发出一种凛然不可冒犯、安静却狰狞的气氛,不知不觉地威吓周围的人们。
就像和一直无法与人亲近的野生小动物,慢慢建立感情……日子不知不觉过了好几个月。虽然一弥总是怀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为了这位奇异的少女,每天依旧不辞辛苦爬上迷宫楼梯……这就是他的留学生活。
“对了,维多利加。我今天有事到村里……”
毫不气馁的一弥继续找嘴里一边嚼着威士忌酒精,一边看着书的维多利加说话:
“你不就是到邮局拿信吗?”
“……嗯。其实我是拜托家里寄书来,可是好像正好错过,收到大哥寄来的零用钱。他说这是他成为学者之后第一个月的薪水,所以寄一些给我。”
“嗯~~”
“对我来说算是一笔临时收入,这是送你的礼物。”
一弥自信满满地递上印度风的帽子。维多利加抬起脸来,不耐烦地瞄了一眼,眼光又回到书上……然后大吃一惊转过头来:
“这是什么东西啊!?”
“什么东西?帽子啊。”
“这是帽子!?你确定!?”
不假思索便这么回应……但是看到她不是高兴而是惊讶的反应,让一弥很失望。
“很怪吗……?”
“怪!”
“这、这样啊……既然你不要,那就还我吧。”
垂头丧气的一弥,正伸手准备要把帽子拿回来,维多利加突然在书前一个转身夺下帽子,又转身回到原来的位置,像是要以身体遮住帽子,把它放在和一弥相反方向的地板上。一弥的表情转为讶异:
“你想要吗?”
“告诉你,我只说它怪,可没说我不要。”
“可是……如果它真的那么怪,我可以去换你喜欢的东西啊……看来还是该挑蕾丝衣领或漂亮的戒指才对。我被骗了吧?这么说来,那位修女看来就是个怪人……”
陷入烦恼之中的一弥蓦然抬起头,才发现维多利加正在弯腰玩赏印度风帽子。有如猫咪在逗弄新玩具一样,说不出的可爱,可是没两下子又突然丢开帽子:
“腻了。”
“告诉你,帽子不是拿来玩的,而是戴在头上的东西。哪有还没戴就腻的道理。”
“真无聊。”
“所以说,那个……咦?无聊?你说无聊吗?”
一弥有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准备逃命。“我差不多该回宿舍……”才刚站起身,说到一半,维多利加便斜眼瞪着他,用力拉扯一弥正想踏步离开的裤管。
一弥跌了个狗吃屎,脸狠狠撞在地上。
“好痛!”
“我说我很无聊。”
“我听到了!不过,你跟我说也……啊、对了!”
一弥迅速从地上爬起来:
“还有另一件礼物,我完全忘记了。刚才在村里的跳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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