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弥昂首挺胸地站得笔直,旁边的维多利加则抱着孩子低垂着头。
医生快步地从两人身边走过时,视线突然落到维多利加身上,看到维多利加苍白的肤色和颤抖的手指后,不禁皱起眉头。
一弥顿时紧张起来。医生冷声说道:
“你,磕过药吧?看你的手指都在抖!违禁药物重度中毒么!”
维多利加抬起头,倔强地缩起脖子。
“……不,不是。”
“来,抬起头!让我好好看看你的眼睛!我要看下你的眼白!张开嘴!看着我!”
维多利加整个人僵住了。医生继续说道:
“按规定,伤寒等传染病患者、因病弱不能工作的女性、重度酒精中毒者和药物中毒者都不得进入新大陆!我们国家需要的是心理健全善良、身体健康的国民……”
医生毫不客气地拿出电筒要去照维多利加的眼睛和喉咙,护士也急忙上前帮忙。
维多利加周围的人都慌忙与她拉开距离。
一弥焦急地护住维多利加,辩解说“不,这位女士是,健康的……!”,但护士却厉声斥责道:“走开!”
就在这时……
“什么啊!”
远处传来一名年轻女子的喊声,大家纷纷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涂着鲜红口红的年轻女子一边丢着行李,一边大喊。一个强壮的移民局工作人员立马上前去把她按住。
“我有什么错!我就是没钱乘船啊!可为什么……你明白的吧?你理解的吧?”
“放弃吧!你在船上做的事我们已经收到报告了。按规定,品行不端的女性不得踏上曼哈顿岛。你要强制遣还!”
“这太过分了吧!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我一个女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挣钱啊!在船上做买卖有什么错?我又不是什么大恶人!可恶,上帝一定会体谅我的!”
“那你就去和上帝说吧!我们只会按规矩办事……跟我来这边!”
有些人明白发生了什么后,窃窃私语起来。女子突然低下头,悲伤地哭了起来,挣扎着被工作人员拖走了。女子挥舞的行李箱角砸中了一个小孩子的脑袋。小孩吓得惊呼一声,好像还流鼻血了。医生和护士对视一眼,慌忙朝那边走去。裹着灰麻布的女子被他们置之不理了。
维多利加和一弥周围的人也都走了回来。一弥紧贴着维多利加,把她护在身边。
到下午,队伍终于又缓缓前进,两人来到检察官的桌子前。
维多利加带着的意大利婴儿第一个通过了检查。维多利加说已经确认婴儿父亲的身份了。婴儿父亲先一步来到新大陆,找到工作后才把家人喊过来,现在正在港口等候。
轮到一弥时,检察官询问了出身地,健康状况,身份担保的问题,一弥都一一作出了回答。
“我姐和姐夫住在格林尼治村。姐夫在政府机构上班,他应该可以给我做身份担保。”
维多利加的审查却花了很长时间。
检查官最后把她上下打量一番,叹了口气。
“欢迎来到新世界……”
检查官最后还是半信半疑地说出了那句欢迎辞,并在签证上轻轻盖了个章,挥手示意两人离开。
两人离开检查官的桌子,去往坐着检察官、书记官、及翻译的审查委员会面试室。
经过一番漫长的审问,审查委员会终于让维多利加宣誓了。
“我在自由女神像前……宣誓。
我将作为一名新劳动女性,在家庭、在职场为新大陆的开拓与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我不会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也不信仰古老的邪神,更不会成为娼妇。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职业女性,成为一个优秀的家庭成员,勇往直前……”
“好……”
“愿上帝保佑美利坚合众国……”
维多利加鼓起腮,活像一只嘴巴里塞满了果子的松鼠。她态度虽然不怎么友好,但还是乖乖宣誓了。一弥则憋红了脸,拼命忍着不笑出来。
“嗯,你们可以走了。”
“……嗯。”
维多利加鼓着腮,迈着小步走开了。一弥在后面轻声说道:“你在生什么气啊……”
两人捏着好不容易拿到的登记卡,走出宽敞却闷热的移民局。
太阳已经开始西沉,办登陆手续几乎花了一天。
维多利加依旧裹着灰麻布,像只结草虫一样。抱着孩子的虫子如爬行般缓缓前行。但很快她脚步就慢了下来,过了一会干脆就完全停住了。走在前面的一弥回过头来,问道:
“咦,怎么了?维多利加快点啊……”
维多利加气得全身都鼓了起来,如同一只气球。她声音嘶哑地抱怨说:
“……你告诉我,刚才……那句“劳动女性”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弥摆正姿势,认真地回答说:
“这个啊,就是在家要洗衣做饭,在外要会打字啊,做披萨啊之类的……总之……就是一整天都要辛勤工作的意思吧。”
维多利加脸色苍白地低声怄气说:“久城……可是,我从没工作过……除了当占领欧洲的最终兵器时。”
两人此时正朝渡口走去,准备乘渡轮从爱丽丝岛去往曼哈顿。夏日太阳已快沉没,黄昏马上就要到来。
一弥双手抱着皮箱,小跑回去,盯着维多利加娇俏可爱的侧脸,给她打气说:“嗯,我也很担心这点。但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总算平安抵达新大陆了,只要战争结束,一切都好起来的,对吧。我会尽快找到工作的。来,加油!”
“……随便你。”
维多利加看着远处,绷着脸点了点头。
在这里已经隐约能看到曼哈顿岛林立的四方形摩天大楼。那个与旧大陆截然不同的物质世界就近在眼前。
维多利加视线从杂乱的新景色上移开。
“你就尽情地努力吧。但……我呢……绝对不会努力!”她抱着婴儿摆出一副小圣母像的姿势,斩钉截铁地宣言说。
一弥脸上布满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到底怎么了?”
维多利加像不听话的孩子似地跳着脚闹起别扭来。
“因为,那个啊!”
“什么?!你说什么?!”
一弥跳了起来,在脚被踩到前一秒堪堪避过。
“在入境时,他们居然对尊贵的我说要工作工作,算什么意思啊!我肯定要生气啦!这到底是个什么国家啊!”
一弥目瞪口呆地看着维多利加毫无韵律感地跺脚乱跳,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也真是的。难道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啊哈哈,维多利加你真孩子气,你个大孩子。你个子倒确实挺矮……因为啊,这里是新劳动者的国家。没错,就连你这个神秘的公主今后或许也不例外,得在大火炉前烤披萨,把整栋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成为一个辛勤工作的劳动大小姐……不,这好像还说不好……你会把地板打扫得干干净净……总感觉很难以置信……不过啊,这或许还真不好说……?喂,维多利加,你有在听吗?”
维多利加碧绿的双眼眯成一条线,神色不悦到了极点,威胁似地庄严宣告说:
“智慧之泉……告诉我……”
“怎么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维多利加双眼猛地睁开,踏着奇怪的步伐说道:
“我不应该工作,因为我是被选中的人!”
“你被选中?今天有那么多的移民就选中了你?再说,到底是被谁选中啊?”
“当然是那家伙!”
维多利加指着自由女神像。一弥满脸狐疑地竖起耳朵。
“我什么都没听到啊。”
“……刚才,说了,哦?”
“骗人!”
“千真万确。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久城,像个傻瓜一样对新生活充满希望的人就从今天起好好工作,把我那份工作也一起干了!像你这种男人其实挺喜欢这样的吧?”
“欸,挺喜欢这样?你是什么意思?……啊,我明白了!维多利加!”
一弥只在一开始有认真听,但中途就听腻了。
“也就是说,你打算继续过暴风雨前在学校里的生活,每天看看书,无聊度日吧?灰狼都是这么乖僻的?可这里怎么说也是美利坚合众国啊……你也不再是贵族子弟云集的圣玛格丽特学院里的神秘学生了。移民肯定得从早到晚辛勤工作。没错,嗯……我会非常努力的!非……常,地!”
一弥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还频频点头。维多利加忍不住不悦地插嘴说:
“随你怎么辛勤努力吧。”
“……你是满心打算丢下努力的我偷懒吧?”
“因为,你想想啊……我到底能做得了些什么?”
“这个嘛,你能做很多事吧。毕竟你聪明得很,又可怕,又非常孩子气。所以,嗯,例如……我想想……咦?例如……?咦,咦?”
一弥满脸堆笑地想要举个例子,结果却陷入了苦思。
维多利加拖着起毛边的麻布,边走边大言不惭道:
“久城,作为新经济大国的居民,你的确很适合像拉车的马那样工作。但你以为灰狼也能做到这种事?也就是说,久城你应该一个人努力!你这个婆婆妈妈的移民废物!在你努力的同时,我呢,会坐在你拼命挣钱买来的破房子的玄关门槛上,日复一日地抬头仰望大都会的天空,等着糖果风暴的到来。因为我没事可做。哼!……我们就这么说好了。到时候我会给你看到我惊人的顽强和执着的!颤抖吧,你这个凡人!”
“你,你真的是……那个啊,才刚到岸,你就说些什么啊?高傲的旧世界灰狼一到新世界就成了条饱食终日的看门狗!虽然你会是一条跟地狱三头犬一样可怕的看门狗……话说,你这样做首先!”
一弥猛地断言道:
“就会无聊到死吧。你就是那种怕无聊的女孩子。我啊,从前就很……了解你……!”
一弥说着脸就红了起来,慌忙撇开视线。维多利加完全没把他的话听进去,继续生着闷气。
“够了,我们走吧!”
一弥不知为何脸越来越红了。
两人登上渡轮,船上从头到尾都挤满累极的旧大陆移民。
渡轮一路乘风破浪,驶向纽约的中心——曼哈顿岛。
岛上现代建筑错落,有如四方形的森林。这些建筑与旧世界的庄严建筑不同,每一栋都是直指天际,崭新崭新的,且都各自有着不同的外形和颜色。岛中央还有一座中央公园,拥有一大片绿地。里面各种树木恣意生长,不同于旧世界常见的法式庭院。
渡轮朝着拥有崭新气象的小岛驶去,汽车喧嚣的喇叭声渐渐清晰起来。
新的国度……!
港口上挤满前来迎接的人。移民们身上都穿着略带风尘的五彩民族服装。岸上的纽约人却恰恰相反,身上都穿着整洁的西装,头戴高山帽,拿着手杖。仔细一看倒是能通过面部特征分辨出意大利裔、德国裔、爱尔兰裔等不同种族。但从远处看,他们就成了清一色的新大陆居民,根本分不出原来的民族。
大家都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表现重聚的喜悦,个性开朗民族是互相拥抱,欢歌起舞,性格保守的民族一家人默默地相视流泪。年轻人则是欢快地追逐嬉戏。
维多利加跟着一弥走下船后,扫了眼周围,像是有所发现,便拖着灰麻布走了过去。一弥慌忙拖着皮箱追在她身后,大喊:“你要去哪儿啊?”
裹着麻布像结草虫一样的少女走到一个像在等人的年轻男人跟前。男人是个满脸胡子的意大利人,打扮穷酸,夹克的手肘位置还开了个洞。维多利加平静地抬头看着他的脸,对他说了些什么。
男人猛地瞪大眼。少女毫不理会男人的反应,只是回了一句。男人摇了摇头,但最后还是死心地垂下头,过了一会,突然无力地跪倒在地上。维多利加把手中的婴儿递到男人的额前。
男人颤抖着接过婴儿,缓缓抱紧。
一弥追了过来,若有所察地对比了下婴儿和男人的脸。
“我的儿啊……爸爸好想你……欢迎,来到,新世界……”
男人说着用脸蹭了蹭婴儿,婴儿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
灰狼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对父子。
“……维多利加,你这人啊,总是那么叫人吃惊!明明这里这么多人,你是怎么知道谁是这孩子的父亲的?”
维多利加扭过头来,神色诧异,似乎一弥的称赞令她很意外。过了一会,她那张平静得像冰块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光芒。
久违地再见到灰狼满脸得意的笑容,让一弥的心略感刺痛。
刚才还垂头丧气的维多利如今是一脸的志得意满。她用手指着自己小巧的鼻子,挺起胸,像个孩子似地自吹自擂起来。
“靠的是气味啊!我可是一只野兽。虽然,在新世界里只能做一条看门狗!”
“这不挺厉害的嘛。啊,我想到了,或许你最合适的工作就是找人。”
一弥说着笑了起来。维多利加却不领情。
“我不要工作。我怎么会去做那种麻烦的工作……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私家侦探怎样?你肯定能成为纽约第一的找人专家……”
“别说些蠢话。我说过,我的理想生活就是坐在玄关前当一条银色的看门狗。”
“欸,可现在我们身上好像没什么值得偷的东西啊,我们家也不需要看门狗。”
两人聊着聊着,就要离开。
这时,男人在身后喊道:“喂……那啥,谢谢了!”
两人回头来,只见男人一脸骄傲地继续道:
“我呢,在那栋大楼里工作。你们要是碰上困难尽管来找我。我在厨房干活,你们说找大胡子乔伊,他们就知道的了。”
一弥点了点头,顺着乔伊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
只见远方耸立着一栋漆黑的超高层大楼,远远望去,一柱擎天的大楼仿佛将黄昏的天空从中一分为二。大楼呈锥形设计,让人不禁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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