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儿有个巨大的立钟。古老又有着繁复装饰的钟面,数字已模糊,但钟摆仍规律地摆动。
滴答、滴答、滴答——!
谢尔吉斯大叫:
“……没错!?”
“那天晚上,立钟并没有响。所以只有看过怀表确认时间的谢尔吉斯认为是十二点整,其他的人并不这么认为……为什么立钟没有响?”
所有的人一起注目维多利加的小脸。
“……因为荷曼妮躲在里面。”
“你说什么?”
谢尔吉斯轻蔑地笑了笑。毫不在意的维多利加继续说下去:
“荷曼妮早在狄奥多进入之前,便溜进没有上锁的书房,然后爬上立钟,藏在钟摆的箱子里。以小孩身躯来看,这并非不可能的事。然后她屏住呼吸,等待狄奥多进入书房。所以在这段时间之内,立钟应该都没有响吧。然后狄奥多终于来到书房。这时候……就轮到散落在地的大量金币登场了。”
“也就是说……?”
谢尔吉斯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脸色也转为铁青。维多利加继续说:
“即便藏身在立钟里面,小小的她又是怎么杀害狄奥多的呢?一个小孩的力量有办法刺杀一个成年男性吗?不可能。但是,还是有方法的。不只单靠手臂的力量,而是利用整个人的体重,再靠着重力,就有可能。年幼的荷曼妮并非站着刺杀他的,而是从藏身的立钟上面,带着武器飞扑下来。”
房间被诡异的寂静所包围。
所有人都咽下口水,沉默不语。
抬头怯怯地看着立钟,然后毫无表情看向默默不说话的荷曼妮——她突然微笑起来。
“金币并非原本就掉在地上,而是荷曼妮带在身上,然后朝着地板丢下。金币发出闪亮光芒,从立钟往地板掉落,划出无数条明亮的金色直线——应该有如金色的流星群吧。因为从眼睛的上方落下,狄奥多的视线当然马上就被吸引。即使一开始没注意,也一定会发现金币掉落在地毯上发出的声响。狄奥多走到立钟的正下方——对荷曼妮而言最容易飞扑下来的地点——对金雨感到惊讶而停下脚步,这便是‘利用移动的物品限制视线’。狄奥多的动作因为视线而受限。然后荷曼妮便朝着停下脚步俯视地板的狄奥多,从立钟上跳下来。借由体重的帮助,深刺而入直至刀柄。狄奥多与金币一起倒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毙命。这就说明两个谜——散落的金币和从背部刺入的短刀。荷曼妮在杀害狄奥多之后便把门上锁,再度藏身在立钟里,一直等到有人发现尸体为止。所以书房里面才会看来没有任何人。”
维多利加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
“接着进入书房的人是女仆柯蒂丽亚。她发现尸体,尖叫出声逃走。荷曼妮便从打开的门溜走。于是,犯人非柯蒂丽亚莫属。依照粗糙的推理……对了,谢尔吉斯。”
被点到名的谢尔吉斯肩膀抖了一下。脸上或许因为疲倦的缘故,短短一天之内就变得苍老许多。但是他的眼神仍旧像是不肯退让、不愿认错的顽固老人,充满危险的光芒。
“谢尔吉斯,这是你的责任。你要怎么向无辜被赶出村子的柯蒂丽亚道歉?”
漫长的沉默。
谢尔吉斯终于一边抖着肩膀,一边以硬挤出的声音说:
“……我以村民领导者的所有权限,处罚这个女人。”
他以混着愤怒与轻蔑的表情瞪视荷曼妮,然后直指着她。
荷曼妮惊叫出声:
“我不要!我绝对不要被放逐、我不想离开村子!”
安普罗兹制止大吵大闹的荷曼妮:
“柯蒂丽亚也平安下山,在外面的世界生活。而且外面的世界还有布莱恩。罗斯可,只要去找他帮忙……”
“我讨厌柯蒂丽亚也讨厌布莱恩。我只想留在这里!”
“可是外面很棒耶……”
安普罗兹无意中喃喃说出这句话,发现之后连忙闭上嘴。
维多利加接近挣扎不已的荷曼妮:
“你……动机是什么?六岁的小孩,竟然会刺杀大家尊敬的村长,究竟是为什么……?”
荷曼妮低声说:
“你猜猜看啊?”
“……是未来吧?”
简短的回答,让荷曼妮眼白突出、放声大叫:
“你怎么会知道……!”
“……小孩与村长之间有所关连,我想也只有夏至祭的占卜吧。一定有些小孩因为听到不幸的未来,因而对村长心存怨恨吧。”
一弥想到维多利加因为听到自己再也不会长高,一脸阴沉的样子。以及在教堂出口遇到荷曼妮时,她脱口而出的谜样话语:
“占卜的结果不可能有错。”
“过去曾经错过一次……”
错的那一次,究竟是什么呢……?
维多利加低声说道:
“只不过是占卜而已,别放在心上就没事。但是荷曼妮,你对于村里的规矩与村长的话有着强烈的信赖。对你而言,无法‘不相信’占卜。”
“是的……我只能相信……但是,真的很难接受……!”
荷曼妮喃喃说道:
“我……问了不能问的未来。因为小孩子的好奇心,问了恐怖的事。”
“什么事?”
“自己的死期。”
“……啊。”
荷曼妮浮着眼泪环视所有人:
“他预言我在二十年后、二十六岁时会死。二十六岁……?我想要活得更久一点、我想要活得更久更久一点。为了改变未来,我必须将看到未来的狄奥多村长杀掉……”
谢尔吉斯以颤抖的声音大叫:
“就为了这样的理由!就为了这样的理由杀害伟大的村长!简直是幼稚到家!”
“那种绝望、那种愤怒、那种悲伤!只有听到预言的人才知道!”
两人互瞪。
荷曼妮睁大的眼珠往前突出,简直快要滚落在地。谢尔吉斯则是双眼涨红,拳头也因为愤怒而颤抖个不停。
谢尔吉斯脸上浮起有如狂热信徒的表情。露出眼球往中间挤,无法分辨究竟在看往何方的怪异眼神,以颤抖的手指着荷曼妮,然后以地底响起般的声音大叫:
“安普罗兹,把她的头砍下来!”
“……什么?”
听到这样的指示,安普罗兹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谢尔吉斯继续大声说:
“把罪人的头砍下来,本来就是我们的风俗。只是因为后来没有犯下大罪的村民,所以废除了……我在你这个岁数时,也曾经砍下罪人的头。”
布洛瓦警官在后头听到,急忙向前。
“呃、谢尔吉斯村长,容我再提醒您一次,德瑞克由我逮捕之后带到警察局。至于这位女孩所犯的罪,已经超过追溯时效。如果砍下她的头,反而是这位年轻人会被苏瓦尔警方以杀人罪逮捕。而村民们如果默认,就等于是帮助杀人……”
“这里不是苏瓦尔!”
“……不,你再怎么坚持那个随便取的奇怪国名也没用。”
“滚出去!”
谢尔吉斯向小伙子们下达命令,他们便按照指示扛起布洛瓦警官,往走廊方向离开。只听到布洛瓦警官的叫声沿着走廊逐渐远去。可以听到他一边远离一边喊着:“久城同学,你快想想办法啊……!”
谢尔吉斯以撼动墙壁的声音说:
“当时因为无法确认柯蒂丽亚的罪行,所以只是把她驱逐出村。荷曼妮,你必须要被斩首,头颅和身体分别埋葬在不同的地方。即使在夏至祭的夜里也无法回来。罪人绝对不能再度出现在子孙的面前。安普罗兹!”
“谢、谢尔吉斯村长……”
被点名的安普罗兹全身颤抖不已。如果身为女性必定有如贵妇的美丽脸庞苍白如蜡。
谢尔吉斯从展示柜上取出大斧,朝着安普罗兹丢过去。安普罗兹反射性接下之后,又大声喊叫着从手中丢弃。大斧落在地板上,扬起细白的尘埃。
谢尔吉斯的眼睛又红又肿,瞪视年轻助手:
“快做。如果要继承这个村子,就不能饶恕罪人!”
“可是……这是她小时候犯下的罪。都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而且、而且……”
“安普罗兹!”
“我、我……小时候,荷曼妮常和我一起玩。虽然不容易亲近,但却是个温柔的好姐姐。即使她曾杀害狄奥多村长,却对我非常温柔。我不要、谢尔吉斯村长……!”
“这是村里的规矩。荷曼妮正如同狄奥多村长的预言,将在二十六岁死掉。”
在村长瞪视之下,安普罗兹无法继续抵抗,以迟钝的动作拿起大斧。手臂不断颤抖。
安普罗兹非常害怕,甚至可以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大而澄澈的眼眸堆满泪水,像花瓣一样潸然落在苍白脸颊上。细瘦的肩膀激烈摇晃。
像是寻求依靠般转向一弥的方向——一弥也颤抖不已。
“客人……在外面、外面的世界,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
一弥以颤抖的声音回答:
“会由警察逮捕。然后……经过详细的调查……维多利加……”
维多利加接着开口:
“送交审判。”
“审、判?”
“是的。将会分成荷曼妮与警方,双方各自提出自己的主张,加以讨论,然后再判决罪名。按照所判定的罪名,可能被判处死刑、也可能进入监狱、也可能被释放。不过小孩子所犯的罪绝对不会被处以死刑。”
安普罗兹手上的斧头掉落。
侧面浮起孤寂的神情,但又可以看出有着强烈的意志。嘴唇紧闭,抬起极为悲伤的脸。
盯着燃烧着愤怒的谢尔吉斯,以颤抖的声音说:
“我一向尊敬谢尔吉斯村长,我也非常爱这个村子。这是我生长的村子,而您也认同我这个无名小卒。但是……世界并非只有如此……那个、也就是说……荷曼妮,快逃!”
安普罗兹突然撞开压制荷曼妮的年轻人。在四起的惊讶叫声与抗议声中,荷曼妮做出有如不同生物的夸张动作——她用力踢向地板跳了起来,抓住展示柜中的长枪。
回头一望。
眼珠子圆睁,张开苍白的嘴唇,不知喃喃说了些什么。
然后翻身犹如脱兔般逃逸。
2
安普罗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时呆滞,站在原处,一动也不动。身材矮小、眼神混浊的年轻人围在他的身边,交相指责他,就像是被七个小矮人围住的白雪公主一样。但不一会儿便丢下原是他们领导者的安普罗兹,冲到走廊上,口中不停叫唤荷曼妮的名字。
谢尔吉斯发出诅咒的叫声。将颤抖不已的拳头朝着安普罗兹挥出:
“安普罗兹……愚蠢的继承人啊!立刻追上去,把荷曼妮的脑袋砍下来。除此之外,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安普罗兹以颤抖的声音回答:
“就算是谢尔吉斯村长的命令,我还是不可能杀人。”
“你根本搞不清楚。你放走的荷曼妮,一定会给村里带来厄运!而且厄运……已经开始了。快去!把荷曼妮杀了!你只要相信我说的话,按照我的指示去做就好了。想要了解我所知道的事物、还有我所下的命令,简直愚蠢到家!年轻人,你要谨记在心……”
安普罗兹如同往常低着头,却不再像过去悲伤地点头。他摇摇头,沉默地打算离开房间。
就在这时……
走廊传来小伙子大声嚷嚷的声音。
一弥和安普罗兹互看一眼,急忙冲到门外。
巨大动物的舌头——
血红宽厚的东西,慢慢往这边迫近。
那是——
火。
挂在走廊窗边的厚重蓝色天鹅绒窗帘烧了起来,像是生物垂死挣扎般抖落在地板上。火势蔓延到灰色地毯上,燃烧得更加猛烈,不断逼近过来。
年轻人全都放声大叫,一边叫喊一边跑回来:
“失火了……!”
“是荷曼妮放的火!”
一弥定睛仔细一瞧,在有如生物舌头蠢动的火焰那头,可以看到单手举着火把的女人——那个人是荷曼妮。眼珠瞪得大大的,偏向一边的头,好像马上就会发出咕咚声响掉落在地,有如坏掉的娃娃的姿势——
年轻人朝着走廊的另一个方向逃跑。
“从后门出去!火势还没有延烧到后面!”
一弥回过神来,急忙跑回书房。蜜德蕊和布洛瓦警官似乎听到年轻人的声音,急忙冲了出来。一弥逆着人潮冲进书房,找到傻傻站在正中央的维多利加,用力拉住她的手。
“维多利加、失火了!快走!”
安普罗兹也跟在后面冲进来。他冲到谢尔吉斯的身边,抢走老人的拐杖,把谢尔吉斯背在背上,跟着一弥与维多利加飞奔到走廊上。
走廊已经满布白烟,薰得眼睛好痛。一弥抱住维多利加。
“你闭上眼睛!”
自己则忍着痛开始往前跑。
往旁边一看,维多利加按照吩咐闭上眼睛拼命奔跑。维多利加的脚步慢,两人已经被背着谢尔吉斯的安普罗兹追过。即便如此,她还是闭着眼睛,只靠着一弥拉着她的手引导,毫无畏惧地直往前冲。回握一弥的手越来越用力。
两人好不容易从简陋的后门连滚带爬地冲到屋外。仰望大宅的一弥,被烟呛得咳个不停。
宅邸朝着黑暗的天空燃烧,火焰发出啪叽啪叽的声响,不断往上延烧。
一开始看来有如巨大灰狼的宅邸,现正蹲在山丘上一动也不动,整个被火焰覆盖。
“荷曼妮……!”
谢尔吉斯以惊讶的声音低声自语。膝盖跪在坚硬泥土上,脸部因为愤怒而涨红发黑,仰望夜空,带着浓厚的恨意。
谢尔吉斯独自一人待在那里,将他救出火场的安普罗兹不知去了哪里。
“荷曼妮啊……!光是杀害狄奥多村长还不够,竟然放火烧村!”
维多利加的眼睛睁开,倒吸一口气。一弥沿着她的视线,发现火势已在<;无名村>;蔓延。
家家户户的屋顶、树木和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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