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爷刻意加重了“两位”,周易眉一挑,这糟老头特地挑了师傅不在的时刻过来,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绕来绕去不到点上,他何不帮人一把,会心一笑,
“我两师徒云游惯了,也自在惯了,从来不计划路程。”
施玥儿瞄准了两人谈话的时机,周易不看过这边来,悄悄猫起身子,把墨汁一样的一碗药倒进旁边茶壶里,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料一旁详谈甚欢的两人已经把火苗头引到她身上。
“本人之前许诺过,要是大师能赶走那个女鬼,一定重重酬谢。我说过的话决不食言,阿福。”李老爷叫一声,阿福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锦盒一只。“里面是一百两,足够你师徒俩几十年不必再抛头露面。”
李老爷豪气一挥,带着恩赐的口气,寻常人家谁见过一百两,他料想这对师徒对自己出手大笔定是要吓得诚惶诚恐了。周易微笑,看来人家是做了功课,摸透了他们的底,知道他们不过是在街边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又加上闹鬼事件真相大白,是人非鬼作祟,他便觉得这两师徒不过如此,说不定是一时撞了好运才破了迷案,因此承诺过的“什么要求都答应”不觉变成了“重重酬谢”。
本为求财,银子不必嫌多,周易笑着道谢,“李大人客气,周易代师傅谢过了。”
李老爷话语间总有意无意地朝施玥儿的方向看去,本来想着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谁知那天无意一看竟也有几分动人秀色,现在一副病初愈的样子更是让人添了怜惜之意。
李老爷忽然面带鬼祟,“周易大师,借一步说话。”周易正等着看他葫芦里卖的药,不置可否随了他出去。
得了几分保证的施老爷话一点点挑明来了,“本想着你们是师兄妹,所以对施姑娘才如此照顾。没想到施姑娘无亲无故,你两师徒行走带着一个小女子总是不便,施姑娘又因李家的事中了毒,”他朝阿福使了个眼色,“于情于理,李家总该对施姑娘尽一份责任才对。这是另外一百两,请两位师傅笑纳。”
也许是两人之前三天两头的拌嘴斗气,他总觉得李老爷说“对施姑娘如此照顾”别有一番含义。李老爷以答谢和养伤为名,盛情留他们住下来,几天来旁敲侧击施玥儿和他们的关系,从下人的异样眼光和零星风言风语中,周易总算明白这位李大老爷“好色变态”,年纪越小的越喜好的臭名不是随便得来的。
至于李家应对施玥儿负责任和他接受一百两的关系,周易带些邪气一笑,侧过身子,不动声色收下阿福奉上的银子,当中含义,大家心照了。
而屋内的人还在沾沾自得避过一劫,用过药,自然地想睡觉。
是夜,睡得昏昏沉沉的施玥儿感到自己在作梦,梦里有一人龇牙咧嘴地骂她,赶都赶不走,似乎要把她生生从梦中骂醒,后来发展到又推又搡又拉又拖,她觉得这个莫名其妙的扰人清梦,可是始终看不清那人样子,
“像猪一样睡得那么死,活该被人拐……”
“没几两肉,都是骨头,难怪硌得人生痛……”
苍茫月色之下,一个黑影出现在李府西厢墙头,一块八卦罗盘在白如清霜的月色下泛着冰冷的光芒,黑影伸出手指在八卦盘上指指点点,不出一会满意地收起八卦盘,朝李家灯火已灭的主屋冷笑一声。
“我师傅瞧中的丫头,岂到你打主意。”
年纪大得足以当她爷爷的糟老头,可以想象她闹得鸡飞狗跳的场面。
黑影没有发现自己嘴角的笑意,弯身夹起另一个较小的人影,塞在腋下,纵身掠过围墙,朝月色深处消失而去。
几天以后,城中繁华地带一个偏僻小巷的一个破败院落里,几栏稀落的篱笆隔出一方的院落,东面一堵半坍的墙围,架了几个架子,架子上晾晒着大大小小的箩筐和蒲匾。
“药,喝。”一碗黑色汁液端正地摆在了一张站立不稳的几桌上。
“不喝,已经喝这么多天,为什么还要喝?你根本就是整我。”
“每天花几个时辰就为整你,我才没那么好功夫。”
“我的身体自己知道,你看,能跑能跳,完全没事儿。”
“本来这药连续服用五天即可完全根除,可是,只要有一天不喝,或喝的分量少了,只能前功尽弃。”
“真的?”
“信不信由你。”
她看着周易笃定又含着嘲意的神情,白如梨花一张脸上分明写着“不信你就试试,反正受害的不是我”,一点点败下阵来,心里只能暗暗懊恼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捏住鼻子,一鼓作气……
咦,这药怎么不苦,还有淡淡的清香,颜色似乎也没有那么黑了,比起以往苦得她胆汁都想吐出来的药汤,这简直是甜汤了。
仿佛感受到施玥儿投过来质疑的目光,周易转过身去,径自取出一颗玲珑小巧的石头把玩,装作专心欣赏的样子,有意无意道,
“师傅说了,后续的药可以换换药方子。”
施玥儿不疑有他,喜滋滋一喝而尽,有阵薄荷的香气,差点没开口问要多一碗,难道是某人被狗叼了良心回来了,不经意瞥到周易手里的玩意,顿时双眼发亮,不自觉跑过去。
“这就是那人处心积虑要弄到手的玩意?”
不过是一块普通雨花石般,除了通身滑不溜手,看不出哪里有特别。就为这么一块破石头,那人存心在李府内接连制造出闹鬼的传言,目的是叫李府上下人心惶惶,下人、主子接二连三逃离,整个大宅子成个空壳子,这一来不会有人怀疑到一个已经被鬼吓至痴呆的家丁,二来人去府空,他要在李府上下搜他要的东西就大大的便利。
“这块石头有什么了不起,值得这么大费周章?”翻过来覆过去看,施玥儿突然想起自己身上也有一块宝贝玉石,就挂在她颈间最贴近心脏的地方,跟自己身上的比这块石顶多算一块鹅卵石,可经验告诉她能引来别人的觊觎的东西,越是不起眼的东西越是不可小觑。
要是有放大镜就好了,她正要把它对着亮一点的光线看,脑袋上遭了周易重重敲一记,“看够了,你毛手毛脚的,摔了怎么办?”
施玥儿小声地嘀咕一句,周易耳朵一动,轻笑道,“你知道什么,师傅说了,这块藏灵石不能见光,所以在晚上才能见到它的神奇之处。”
施玥儿充分发挥她好奇好学之心,“所以李家人听到的琴声就是它在弹琴?”
“要这么理解也可以,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他们心里有鬼才会处处觉得是鬼作怪,谁又会想到一堆死遗物里会藏着玄机。”
“那这到底是宝物还是怪物?”
周易不理她,慢慢合上书,将书上的内容说出来,“我听师父说一人要死时,藏灵石能封住人的三魂,正是有三魂护体,人便不算死绝,招魂小鬼不能靠近,有了这石头,好比有了不死之身,不过都是据说而已。”
她听得又惊又奇,突然想起什么,“那个……是不是琵琶的……那个?我明明看到他走路真是双脚离地的……飘着的。”
周易当然明白“那个”是“哪个”,“看你也没那么笨,你忘了他说自己干什么的,买杂耍,走空绳,以他的身手,要让人以为他双脚离地走根本是小菜一碟。”
“那你真能用一个八卦盘测算出想知道的事……”
见施玥儿还要问个不停,不耐了,他把宝贝轻轻收好,“别那么多有的没的,师傅让你挑的三味草挑出好没?”
她哦的一声,“好了。”
“拿过来我看看。”
施玥儿把手上的活儿一放,咚咚咚跑出屋后,一会儿满头大汗地跑回来,端着一大蒲匾进屋来,匾里是满满一筐晒得半干的草,得意的邀功,“我挑了一早上。”
周易一听她如此勤奋,不由满意点头,慢吞吞地走过来,抓起一把枯黄的草,细看之下,惊叫出来,“看看你干的是什么!”
第四十九章 故人
更新时间2010…8…20 22:37:30 字数:2479
施玥儿傻了眼,有什么不对吗?
“笨丫头,这是师傅好不容易种成活的神仙草,你……居然全拔了。”
什么神仙草,她心一蹬,抓起一把草药放在手心细看,哪里不同了,明明就长得一模一样,她在挑选之前还很留心察看它们的叶子脉络形状,一根一根地对比。
周易好不容易又捕捉到狠狠笑她一番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你看看,三味草只有三片叶子,味带腥臭,三岁孩童都知道如何辨别,你自己看看,你挑的是什么?”
果然细看之下,她从一堆野草中挑选出来的部分三味草居然有四片叶子,除了多一片叶子和长得稍微粗壮,其余几乎如出一辙。
周易摆摆手,“三味草习性同神仙草,所以常常要将他们种在一起让它们天然竞争也互相护持,神仙草更难成活,师傅好不容易种活的几棵,这下好了。”
每片叶细如米粒,三片叶子和四片叶子不是三只脚和四只脚动物那么好区分的,她花了一个早上的工夫才整理出来……施玥儿自知理亏,气闷地抓一把草,她几乎要以为是周易要恶整她,
“你只是说它们的不同,又没有说清楚它们种在一起……”
“这还要我说吗,我说它们的不同之处不就是要你挑的时候留心注意,只能说你干活不——专——心。”
她像被说中心事嚷道;“那我它种回去总可以了吧?”
“你以为这事瞒得了?”
“什么要瞒着我?”他们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你一言我一语时,不知背后一人站了多时,呵呵笑道,大步走进来。
周易变脸比变天快,故意清了清嗓子,“师傅,我正好你的好徒儿切磋学问。”
一灯扫了一眼一筐乱蓬蓬的草药,再看施玥儿头快低到地上,大概也料想到发生什么事情。“玥儿丫头天资聪颖,比起你当初好多了。”
周易哼之以鼻,“师傅太不公道,她才来多少天,现在下定论是不是太早了?”
所谓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他们三人便是最好的范例,一灯位尊镇住周易,周易欺压施玥儿,而一灯却对施玥儿几乎是言听计从,自然有心偏向她,所以当知道自己种了好几月的宝贝神仙草被拔了,不但不气,而且还笑得胡子乱颤。
“玥儿丫头早知为师心意,先行其劳,不错不错。”
周易一听差点没呕死,上次不过碰掉一片半黄叶子,师傅便心疼得半死,现在这叫什么,有人总是歪打能正着,有人马屁总是拍到了蹄子上。
“知道为师在路上听到什么?李老爷府上小鬼传闻又起,他正满街派散人手找咱们,不论是找咱们帮忙还是找咱们麻烦,为师估计这次可没那么好脱身了。”一灯说着,眼睛有意无意落在周易身上,笑道,“总之这地方不能留了。”
周易避开他的眼色,“看来师傅早有打算。”
一灯朗声一笑,“银子赚足了,为师原是想带你们回千寻山,不过现在不是时候。”他看着施玥儿变得紧张,微笑道,“玥儿丫头寻亲未着,这长乐城忒地大,要找一个人也是不容易,我们不妨一路寻亲一路游玩吧。”
施玥儿此时看向一灯的眼神已然换上全然的感激,想起以前总是被自己口口声声“神棍”的叫着,她心里羞愧不安,更为不安的一直对他们隐瞒自己的身份,只说一直在找的是一个多年未谋面“表哥”。世事缥缈,人海茫茫,转眼来这里已经三个月,她心里越来越是一点底也没有。
她不止一次地想过他可曾也会找她,会不会早已忘记自己了,会不会……一切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一切回到正轨后便如灰尘一笔勾销,只有她还陷在梦中醒不来,这份不自信让她一直退缩,几乎退缩到绝望放弃的地步。一直挂在天边的星就算偶尔坠落,也只是瞬间的划过她的天空,不可能落到她手里。
施玥儿便带着这样的自怨自艾慢吞吞收拾了一些简单行李,便跟着一灯师徒上路。
常乐街上依然人头攘攘,热闹非凡,他们走得累了,随便挑了一间茶馆歇脚,茶馆客人不少,生意不错,楼下还有说书人招徕客人,施玥儿没见过说书先生,倒也觉得稀奇,不禁听得入神。
“有什么好听的,神出窍的至于么。”周易笑话她像个没见过市面的土包子。
“你不觉得他和你是同行?都靠一张嘴皮子骗人吃饭。”
周易把筷子一插,眉毛一挑,“至少我吃的不是软饭。”
他这样一说,施玥儿留意到几乎所有的听客都清一色是女的,大厅里五颜六色花衣裳叫人眼花缭乱,说到精彩处,连楼上包间的女客人都跑了出来。她朝楼上看一眼,恰好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身旁还陪着一个桃色衣裳的年轻女子,年轻女子听得津津入味,他只是长身倚栏,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她心一跳,忙低下头,恰恰那人的目光看向这边来,不知有没有发现她,施玥儿吓得差点没把头埋进桌底下。
周易拿一根筷子敲她的头,“喂,这桌子缝里有什么好吃的吗?”
一灯也发现不对,“丫头,怎么了。”
她支支吾吾,抬头再看,那人已经不在那里了,只剩一个桃色身影焦急地左顾右盼。
“我肚子痛……茅房!”
她顾不得他们奇异的眼神,起身飞快地冲了出去,等她在臭气熏天的茅房躲得差不多,突然想明白了,自己根本就没有做过什么,更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躲的是她。
一出来,迎面一人长身颀立面前。
“你……你跟着我干什么。”
施子珩在楼上包间看见几月不见的施玥儿时,有一瞬间的懵然,当看到她逃一般溜出去时,脑子什么都没想就纵身跟着过来,任施琏儿在后头着急地叫。当他发现过来,自己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别想着抓我,我有朋友在外面,我一叫他们就过来了。”
看着施玥儿满怀敌意和警惕瞪着他,他竟然有些无奈,开口却像石子直落湖面,清晰却没有波澜,“我不是来抓你。”
“那你不会是特地过来‘请’我回去的吧。”
她和琏儿在府中从来就是水火不相容,她回去只会闹得鸡犬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