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真相不过在此瞬间,即便没有彻底揭晓,但眼前黑衣人给自己的感觉却越来越熟悉。自己心底的一份感情,这几年来日夜点滴的情谊,乃至对于曜澐轩付出的真心又算什么?涧月的痛逾深。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可笑——他甚至不知道祁非与澐轩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存在。
此一刻,懦弱冒出水面,让涧月差点抓狂,竟然想退缩。
是不是不知道一切比较好?情愿真相被埋没,自己被蒙在鼓里。宁愿自己做一个傻瓜,世界上最傻的傻瓜。
矛盾在体内翻搅,扯出的是无法抑制的恨意。
恨蓝臻、恨蓝念阔、恨萧后、恨月璃兮……恨最终的那个人。
“我……”沙哑破篓般的嗓音才出口,便被身后异样的动静打断。
转身反射性地出剑,强烈的杀意顿时弥漫了整个殿堂。然而下一刻才发现,对方手上的匕首根本没有出鞘。怔愣的停在原地,有点茫然的看着蓝臻,那个龙蓝之主。
被骗了,这是黑衣人最先明白过来的事。
手中剑无情的穿透主座上蓝臻的身体,深深的钉入其身后的王座。
一片死寂散开,诡异的很。现场没有一人发出惊呼,仿佛早就料到了此情此景会在此发生。
蓝念阔的不惊不乍是源于他的心机。如果说此一时皆有他在暗中操控半敛也不为过。
莫华的无动于衷是因为他本就知道今日会有这一幕,知道圣帝活不过今日,会命丧于此。
而除了他们,还有几名侍卫。他们同样漠然地看着眼前上演的一切。这是因为他们本就是非楼按插而入的内应或知晓今日计划的太子心腹。
那么,涧月呢?
他的父皇,被自己所杀后的反应该是如何?他竟然如此的淡定从容吗?
煞那间,就觉得很可笑。自己处心积虑想隐瞒,到头来自己最在乎的人却不在乎自己以为他会在乎的人……
不敢看,也因为所杀之人满脸的笑意。微微开合的唇无言的吐露着字句。由于角度的关系,这些字句唇形唯有黑衣人一人可见。
当主座上之人终于合眼,黑衣人退败地退后几步,甚至连收回剑的力气也已然丧失。
“为什么?”低低轻喃的自语,无人能听见除了自己。输了,即便杀了蓝臻,报了仇,自己却依旧是个输家。
若自己够冷静,就不难发现身后人的异动——不过是在引自己出手而已。
“涧月。”
突兀的声音又是何人?目光转移间,熟悉又陌生的面容跃入眼眸。
“澐轩?”
曜澐轩的脸容出现在门口。背着门外的风雨,无月的夜显得阴暗,带着潮湿之意。让涧月看着说话之人竟生出恍惚来。
“不可能。”像是终于回过神,目光在黑衣人与门口之人间来回。心里的混乱让他无法做出下一步。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如果门口的是澐轩,那么黑衣人到底是谁?
像是想回答涧月的问题般,黑衣人一把扯下了黑巾。
同样的面容,不同的表情。
同样的身形,不同的人影。
“栖玄,够了。”黑衣人淡淡的说了声,倒是门口之人诧异的睁大了眼。随后似是察觉了什么,伸手往脸上一扯,露出了一张也是熟悉的脸来。
祁非,不,该说是栖玄正淡淡的扫了圈四周,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蓝念阔身上。怪不得他起先要硬闯是阻碍重重,而刚才突然之间又撤去了所有的阻碍,让自己顺利进了这正宵殿。原来一切他早就安排好了!
明白了,一切都无需再多言语。涧月低垂的头让人看不见表情。而祁非的眼色也化为了淡然与冰冷。
是结束的时候了吗?他与他,必须有一人先开口吧?
“你……”
“你……”
同时开口的默契未变,而今却成了再再的讽刺。
没有了愕然,涧月只是化为一笑:“祁非亦或是曜澐轩。”他依然在赌,赌对方的回答。是否定以往的一切,或者试着去挽回。
不过瞬息,一眼万年。再开口,殇终就。
“祁非。”
果然吗?这才是真正的你。“祁非么。那是说曜澐轩死了?但我风涧月还欠了他,所以今天,我一并奉还。”
从来没有曜澐轩这个人,但涧月的心底却不想抹杀那陪伴自己出生入死三年的身影。即便不过是虚假的存在,不过是有目的的接近,涧月也知道那些为点滴并不是全然虚假。
很奇怪的事,涧月此刻心底竟平静的叫自己也骇然。
毫不犹豫的抽出腰间的蛟龙剑,目光自祁非的脸上转像手中剑。轻抚剑身,口中的语气是渐渐的淡离。
“当年远都郊外,你在庙中救我一命。那次左腹的伤口差点让我丧命,若非你便没有了今日的风涧月。所以,我还你。”
挥剑。刺入、拔出,丝毫没有拖泥带水。鲜红的血液自涧月的左腹滴滴溅落。
“月弟!”
“涧月!”
蓝念阔的吼声,莫华的喊声统统在涧月的眼神下消失。没有再敢上前,也再没有他们介入的余地。
“东厥之战,我军腹背受敌,突破重围之时惊险万分。一路过关斩将,杀出血路。你替我挡下的那背后一箭,挽回了我军几万将士的生命。而你却在时候军营躺了月余。”将在外便是全军士气所在。而他风涧月,更是军中众人心中的依托。他若有死伤,大军必定溃败。
转剑,出手。利落地在自己的胸前留下深红的血痕。“……所以,我还你。”
“平关太元山之战。你为救我而手臂负伤,当日我还庆幸并未挫伤筋骨,烙下病根。”涧月自顾自的说,因而忽略了对面而立之人——祁非的脸色。
“所以……我还你。”毫不留情的挥剑,避开了迎面组织而来的一只手,毅然的在手腕经脉处留下了可能一辈子无法挽回的一剑。而身体故意迎上,让对方的一掌袭击上了自己的胸口。
原本阻止之意转眼成了伤害之实。
涧月晃了晃身形,而后扯开嘴角的笑容,“噗”地一口血忍俊不住咳吐而出。冰冷的眼神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不敢轻易靠近。
以剑支地,撑着自己身体。“南蛮之战曜澐轩为我受了内伤。这一掌,算我还你。”
呼吸沉重,但心头的话还是逐字逐句的蹦出来。“自此……曜澐轩之情,我风涧月……皆已还。恩怨俩清,再无情谊,陌路之人,本改如此!曜澐轩在我心中已死……”闭了闭眼,翻涌的血气和全身的 痛苦让涧月几乎无法再保持现状。
“我并非大义阔肚之人,再见之时……莫怪我翻脸无情。”是错觉吗?为何自己看见了祁非苍白的脸色?不,不会。他一直在利用自己不是吗?就算他救过自己,谁知道这不是为了利用自己的一个环节呢?
风涧月,别傻了。不要再轻易去相信了。够了……经历的一切都足够了……
身体滑落的瞬间,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自己。意识的最后是蓝念阔焦虑的双眼与愤怒的表情。
脑中突然就想起来他曾经说过的话。那些所谓的喜欢……也罢也罢,真的无力再多想其他。至少现在,他与自己还有着血缘的羁绊。能信之人,也唯有他。
“让……他们……走。”
涧月相信蓝念阔不会为难祁非,至少现在还不能。祁非是什么人?手段、人脉、势力。而宫中大乱之时,外患内忧扰人。蓝念阔新皇登基前便忙于此,而今后怕是要走的路还长。祁非不是他现在能顾及处理的。
“你赢了。”蓝念阔听着祁非的话,却丝毫不觉得欢乐。
是的,自己安排了一切,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结果?让涧月彻底与祁非断绝来往。自己也顺势除掉了登基的所有阻碍。然而看着全身是血的涧月,自己却开心不起来。甚至还有着深深的心痛。
“马上离开。”命令的口气不容人质疑。
久久看了蓝念阔怀中昏迷之人半饷,祁非举步朝着殿外走去。连自己心爱的剑也忘了取回。
“师兄!”栖玄内心的不安更重。急忙追了上去。
莫华想举步跟上,却听得蓝念阔突然开口:“若是出了这正宵殿,自此你便不再是萧家之人。若是留下,我便权当以往之事未曾发生,你将会是本王将来欲拜为的左相。”
去或留,由他自己决定。
莫华内心不定,但在看见重伤的涧月后,最终漠然的低下头,倏地单膝跪地,朝着蓝念阔拜了下去。
答案揭晓。
片刻后宫外一处密林。疾行的身形猛地顿住,而后栖玄赶到时见到的便是此生难忘的场景。
大滩的血渍在地上晕染而开,深陷入泥土的双手,手背的青筋仿佛要跳脱皮肤般的根根暴突。跪伏在地上的狼狈身影显的那么凄惨而悲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泪流满了面颊,心痛到只能嘶喊。充血的眼,嘴边的血犹未干。似乎的发了狂般,突然捶打起自己的心口,一下下,不要命般。
“师兄,师兄!”上前紧紧抱住祁非,那模样哪还有半分自己熟悉的影子?栖玄不敢置信,更多的是连带的心疼。他的师兄啊……为何会走到今天这般。
“呕——”一大口血呕出口,抓着栖玄的指甲深陷入对方的皮肤还不自知。“呕——”大口大口的呕血,止不住,仿佛要把心也吐出来般。
疼,疼到想就这样去死。可是不能。不甘心,不服输。他的涧月啊,上天入地,碧落黄泉,誓死相伴的人……曾经的承诺一一上心头,而今的感受唯有痛之一字。
“师兄。”栖玄默默的红了眼。他的师兄,为风涧月做了那么多的师兄,为何那人不多想想,要如此伤害彼此呢?
栖玄不懂。相爱不就够了吗?风涧月的反应不像是在乎蓝臻死活,既然如此,师兄做的一切隐瞒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师兄为的也不过是风涧月啊……
但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怪自己不小心中了蓝念阔的诡计,打乱了师兄的步骤。若非半途来寻自己,师兄不会和平阳王翻脸,失了助力,从而选择了与蓝念阔坦白并且合作。也不会晚回京中,失了先机。
风云变,系往事千秋岁月,转瞬已歇。
异世缘,引天下几多变迁,峥嵘连天。
郁孤台,清江水,流尽多少离人泪,一曲染风烟。
昨日情,今日别,爱恨不过瞬息间,笑指问苍天。
昔日狼烟起,谈笑论穷途,几许生死共度。
东风落,染心花夜烛,举杯邀影醉月如。
凤箫声先动,清角拨弦离,情丝难断相依路。
阴谋诡计,不过一朝一夕。
再相见,已是仇恨起,难湮心中痛悲戚。
是非对错,惟以一心。
晚晴初,空雨别,意与连江客。且听微风吟,不甘独邀醉明月。
露花倒影,往昔不过转瞬间;鸾觞禊饮,你我共醉红尘里。
策马啸西风,笑看九州,不羁我少年意正浓,何人与我并肩同。
马坐的卢飞,追兮梦离,挥剑断天涯,只守千古承诺,陪你遍天下。
往事皆空时,方知情丝难断痛亦然。
“师兄,我带你回燕陵国!”
第二卷完
祁非(澐轩)番外
家中巨变那年,我才五六岁。虽不知道为何皇帝要杀了我爹和我娘,还连带的把我全家赶尽杀绝。但小小的心中恨意却已经留下。
是师父救出我,并把我带在身边随他习武学文。师父不许我自称祁家人,每次我无意间这么说,总会被他的眼神吓着,然后便是严厉的责罚。我并不是师父唯一的弟子,师父是名浪人,至少在我所认知的范围内,他只是名浪人。他所到一处便会停留一段日子,然后起程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我的师兄弟们直到我八岁那年才真正见了个全。我才知道原来师父周游各国,师兄弟们都并非出自一个国。但这并不能阻碍我们几个人间的交流与感情。
大师兄比我们大上好几岁,所以最是沉稳。不知为何,每每师父训诫我们师兄弟时,他总会流露出一股忧心。
我终于知道大师兄的忧心为何而来。那是在我十岁冬天的一个日子。师父把我招进房里,给了我一个任务。
“曜,你跟着为师有些年了吧。”
“是。”在师父面前我向来不多言,因为言多必失,师父又是极为苛刻的一个人。
“好,虽然你才十岁,可是我相信你能完成任务。”
任务很简单,杀人。杀掉师父要我杀的人。十岁,别的孩子还在街坊游玩,在爹娘的陪伴下欢快成长,可我却不得不屏息举剑,搏命般完成师父的命令。若失败,我不敢相信结果会是什么。
其实这只不过是一次试炼,对方并非武艺高强之人。不过是当地有名的富商。师命不可违,当我日日夜夜反复做着被杀之人前来索命的噩梦时,接二连三的任务开始出现。
我在被杀与杀人间生活着,我不知道为何独独我被师父派去做这样的任务。可每当我不甘的看向他时,总能发现他得意的笑容与冰冷的眼神。他是我师父,为何要这样对我?我始终不明白。
我们师兄弟几人学的东西各有特色,除了武功,涉足的领域也各不相同。但惟独我师父只是一味要我练武,日夜不停的练,没有一天休息。连出任务的日子,师父也会在闲暇空余让我抽时间补足。终于,我忍耐不住了。
那一次,我发了好大的脾气。我不知道怎么了,我忤逆师父,我甚至要离开他。结果……我拖累了师兄弟。我第一次看见师父残忍的表情,绝情的神色,犀利狠绝的话语。
“你以为我为何救你?你大仇未报可曾明白?”
“你的武功都是我教的,你能反抗的过我?”
“我让你做什么便是什么,少质疑。还是你想看着他们在你面前痛苦的模样?”
“记住你的仇恨,记住你已经不再是龙蓝人!”
对,师父痛恨龙蓝,只要是龙蓝人,他都不会有好脸色。所以我开始真正明白师父救我的原因——利用。
但我无可奈何,他用师兄弟牵制我,而我的确没有反抗他的能力。所以我开始顺从,更为寡言沉默。我知道在没有十足把握前我不可以反抗他。
终于,当我接下暗杀楼,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