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内,一名衣着普通的少年席地而坐,双眼轻阖,似乎是在假寐。突然,少年睁开眼,视线移向庙外大雨中的小道。不久,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被雨雾蒸腾的朦胧难辨,知道接近破庙门口,少年才看清,来者是一名比他年岁稍大的青年。
青年踏进破庙,看见一旁席地而坐的少年,和善的笑了笑。“不好意思,这雨实在太大,城里的客栈都关了门,暂时借此处躲躲雨,打扰之处还望见谅。”
少年看了他几秒,随即重新闭上眼,不语,也不理睬。
青年有些尴尬的摸摸鼻梁,随即走到一旁,开始脱去身上粘湿的衣服,整理包袱中的一些东西。
悉悉索索的声音不间断,让一旁的少年再次睁开了眼。“吵!”
“厄……”青年被说的一愣,随即挠挠头。“打扰到你睡觉了?”
少年还是没回答他的话,再次闭上眼睛。
青年看着沉默的少年,摇头无奈的笑了笑。放慢的手脚,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的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干净。
抬头,发现破庙屋顶的漏水比刚才更厉害,回头看了看少年坐的位子,皱了皱眉头。
这雨滴下落溅起的水花正好统统弹落到少年身上,少年腰下的衣摆已经湿透了。他,到底在这坐了多久了?为何不换个地方?
青年看不下去,起身走向少年,想告诉他叫他换个地方睡。可刚走近他身侧,一把凌厉的长剑便直冲青年而来。青年一愣,没做出反应,剑堪堪停在离喉口两分处。
“你想做什么?”
青年微微退后,抬头看向前方坐着的少年,那眼底一片冷漠,周身还散发着聂人的杀气。
“你别紧张,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坐的地方漏雨厉害,你看你衣服已经快湿透了,你这样睡着了会病。”青年叹了口气,好心的解释。
少年不为所动,双眼依旧直直的看着青年。
“我没骗你,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何必对我戒心慎重?”青年有些恼,语气也有些不满。
“不用麻烦。”少年缓缓吐出四个字。收回剑,不再理青年。
青年看着那名倔强的少年,咬了咬牙,转身回到自己的包袱边坐下。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青年终于发现了少年的异样。
少年的脸色在幽暗的庙中显得苍白,脸上滑落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唇色干裂,细看下他的身子也有些微颤抖。
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向少年。“你怎……”
刚开口,便见少年努力的睁眼扫了他一眼,随即晃荡了下身子,向一边倒去。
“喂喂!”青年扶住少年,不做停留,把少年抱到一旁不漏雨的地方。顿了顿,伸手脱去少年的衣衫。
粘湿的衣服下隐隐有着血渍,青年微拢眉头,小心的掀开里衣,狰狞的伤口赫然跃入眼中。
“该死!”这样的身子,还坐在那种地方,是想任由自己自生自灭吗。
青年取出随身带的伤药,小心的处理着伤口,之后拿出包袱中的衣物,替他换上。目光不经意瞥见对方胸口上凹凸不平的疤痕,微微一愣,继续手中之事。待一切处理完毕,青年让少年靠在一旁休息。
少年醒来的时候,雨依旧在下。微动身子,腹侧的隐痛刺的他咬了咬牙。继而发现自己穿的衣服被换了,躺的地方是一处柔软堆着枯草的干地。
“你醒了?”
反射性看去,原来是昨天的那名青年,此时他□着上身,浑身湿透的走进庙内。
“你……”少年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习惯道谢,也从未向人道谢过。可是心里的异样告诉他,那是对眼前人的感激。若非是他,自己的这一世或许也活完了。
“我刚出去找点柴,顺便把屋顶漏雨的地方加了点草补了补。这雨或许还要下几日,还好我干粮够,你就将就着和我一块吃吧。”
少年看着青年忙活的在庙内走动,放柴,生火,拿干粮。
“给,你醒来一定饿了,吃点东西。”
少年默默接过对方递来的干粮,听着对方接着说道:“你的伤口是遇水才发炎的,不过之前你一定剧烈牵扯到了伤口,所以才导致崩裂。对了,我叫曜澐轩,你呢?”
青年,也就是曜澐轩看着少年,心中的期待随着对方的沉默逐渐消散。
“风涧月。”
原来等不到的答案突然从对方口中得知,曜澐轩顿时弯下眼角,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开怀的笑。
“很好听的名字。山涧鸟鸣,风月雅兴。你爹定是想让你如风般洒脱不羁,如月般心如明镜。”
随后,曜澐轩看见了风涧月眼底的震惊,看见了风涧月转瞬的迷茫,看见了他因自己说出的这句话而开始颤动的心。
是机缘还是巧遇;是刻意或是安排,而今已经不再重要。
浮生望断缥缈,离愁难消。
单薄红尘颠倒,凭栏折腰。
忆往事飞絮扰,难守今朝。
刺客(上)
行了五日路,沿路赏风弄月的,涧月三人倒也乐得逍遥,没感到疲惫。五日后,他们终于到了龙蓝西部第三大城崇陵。
熙攘热闹的街道,两旁接连相争的店铺,络绎不绝的来往人流,果然是一座大城该有的景象。
涧月边走边沿路张望,发现了新奇的东西便会停下来多看几眼。身侧的萧嵘岚忍不住开口笑道:
“看来明月是初见如此繁华之地,此行定能让你生趣了。”
曜澐轩接着道“自然,涧月该好好玩玩,这里也是龙蓝著名的大城了。况且此处还有龙蓝独有的特色。”
涧月好奇的看向澐轩,问:“什么特色?”澐轩见多识广,他说有趣的定然不会差到哪去。
萧嵘岚愣了愣,随即也看向曜澐轩。他也不知道这崇陵有何特殊的地方,若说山水,这崇陵还不比永隆,若说才子佳人,自当不如巫溪有名的月仙楼。那又是什么呢?
曜澐轩神秘的笑了笑,一人走到前头,示意两人跟上。不久,三人在一处湖边停下。
涧月与萧嵘岚顿时睁大了眼。放眼望去,围着湖四周一圈,满满的都是花。颜色各异,品种繁多,朵朵怒放,争奇斗艳。湖中有一凉亭,独立而建,只一条由小木板搭建而成的水上窄道通向亭间。
湖面之上,间隔相错开满了荷花。而湖中凉亭内,几盆巨大的花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好美的地方。”鲜花盛满楼,娇艳香自开。这儿倒真称得上花海。
“原来崇陵还有这等美景。”萧嵘岚也禁不住感叹。
曜澐轩带着两人走近几步,边赏花,边解释着:“这是崇陵的有名的湖中花宴。每年的这时都会在此举办,懂花知花的人自然是不远千里来此。爱花惜花的人也不吝啬迢迢数日前来赏花。不过崇陵毕竟不大,又地处西边偏角,这花宴也只是为了满足爱花之人。所以很多人不知情也是自然。”
“哈哈哈。”萧嵘岚畅怀的大笑,忍不住拍了拍曜澐轩的肩膀叹道:“果然见多识广,我在你面前就显得孤陋寡闻了。”
“哪里,嵘岚你远在京城,这等偏远之地的事不知也是正常。若我去了京城,才是个土包子。”澐轩谦虚的笑了笑,随即看向涧月。“涧月,你觉得这里如何?”
涧月与澐轩对上一眼,又转头看向那纷繁妖娆的群花。笑道:“当然是美不胜收。群芳争奇染新意,攀枝错杂独妍开;万籁齐聚云中度,香溢缭绕万里湖。”
“好!好一个云中度,万里湖。”
突兀的声音响起,引得湖边三人纷纷转身。只见一名二十出头的男子手持玉箫,满脸笑意的向他们走来。
涧月瞬间眯了眯眼,随即恢复淡然。只是打量的视线不曾间断。此人一身华服锦衣,足蹬白屡,腰悬流苏南阳玉。他束发所用的发箍虽简易但定然不凡,单看那精致做工便不是寻常人能用得起的。而最令涧月在意的是他手中的玉箫。
良玉通器灵。越是上等材料制造出的乐器越是能传达演奏之人的心境,达到通透灵动之效。所以不管吹奏的如何,能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好乐器是每个演奏之人皆梦寐以求之事。
涧月前世在书中看过一些对玉质好坏鉴定的方法,现在用来辨别眼前之人手中的玉箫,不免惊叹。如此通体晶透,温润无暇,色泽匀称有光的羊脂碧玉,这世间能有几人有?
此人看来来历不凡。白屡白屡,非皇亲贵族又怎敢穿蹬。流苏南阳玉……南阳?难道是……
即便心中已然有了答案,涧月表面依然不动声色,且看对方想要如何。
“没想到,来此崇陵一游能遇到如此有才华的俊才。”男子目光看向三人中的涧月,又扫过一旁的箫嵘岚,最后看了看澐轩。随后向他们三人拱手作揖道:“在下方冉,不知诸位如何称呼?”
“彦明月。”涧月回礼,顺势介绍着另两人:“这是我的两位结拜兄弟萧嵘岚和轩云耀。”
“萧?”方冉再次把视线转向一侧,看着萧嵘岚道:“原来是萧家的公子,失敬。”
“哪里,不过是借了萧家的光,投了个好门户而已。也不过是无名小卒。”萧嵘岚回礼,谦虚的笑着道。“倒是方公子,看你一身气度不凡,定然出身名门。
“不过是家中世代经商,留下了点微薄田地以供渡养。”
……
曜澐轩见状挑眉,视线自然的转向涧月,与之对上。嘴角微勾,涧月的想法跟自己果然不谋而合。这两人,怕是彼此都藏了些什么,而看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与口气,也不像是初识。
门户家第之事,岂有初见便随口而出的。
“对了,相见不如巧遇,我看这位轩兄似乎对此处的花宴颇有了解。在下厚颜,可否与你们同游?”不知怎的话锋一转,方冉已经笑着询问起澐轩。
澐轩自然不会傻傻拒绝,况且他也不想拒绝。他很想借此看看,这方冉是否真如自己与涧月猜测般,同萧嵘岚乃旧识。“如若不嫌我这领游之人不地道,当然可以。”
“哈哈哈,我对此地一点不熟,哪有什么可介意的。”方冉朗声大笑,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不等涧月三人动步伐,便先走开去。
“习惯了高高在上,即便再装,也装不过本性。”涧月在其身后微不可闻的低喃了一句,唇边泛起一阵冷笑。
而此时的箫嵘岚则是一反常态的走在末尾。众人背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阴沉。
“对了,不知这湖中的凉亭能否进去观赏?”走在最前的方冉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问着身后的澐轩。
澐轩点头:“当然可以。湖中的凉亭称之为湖心亭,里面的花是每届花会最出色的几盆花,不仅供人欣赏,还会由各路花商评选出最好的一盆,高价卖给喜爱之人。”
“是这样。”方冉了然的点头,看向那些亭中花,脸上的兴味更甚。
“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这样的机会也实属难得。”萧嵘岚对亭中那些花也颇感兴趣,但更值得他感兴趣的是自称方冉的那人。
举步直接向着木板窄道走去。越过方冉之时,眼角轻撇,发现了那摸一闪而逝的精光。了然的冷笑。
既然他计划的如此细密,萧嵘岚如何能辜负了对方的一片苦心?
木板窄道,仅能一次供一人通过。脚步若重了,木板还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抖晃的厉害。
“放心放心,别看这木板晃悠还会发声音,但地下绝对结实。这可是非公子派人特地给咱们搭的,那时候还请了许多潜水好手下去打桩呢。”
说话的是名胖胖的中年男人,看他的穿着像是个商人,手上还捧着盆花。
“涧月,走吧。”澐轩拍了拍涧月的肩,让涧月走在他前面。而另两人早已经抵达了湖心亭。
脚下的木板宽厚匀称,间隔讲究。踩下去会晃是情理之中的,古代没有钢筋水泥,也没打桩机,
木桩仅仅靠人力入土的深度是有限的。就此来看,这种晃动程度还算是轻微,的确是下了功夫筑的木道。
涧月想到此,对那商人口中的非公子来了兴趣。“澐轩,那非公子是何人?”边向前走边问,此处过窄,不宜停步转身。
“澐轩?”身后之人没有回答,涧月提了些音量,怕是曜澐轩没有听见。
“嗯?你说那非公子?好像是江湖中人吧。”
这算什么回答?不用他说也知道是江湖中人啊。算了,看来澐轩也不清楚吧。涧月允自笑了笑,谁让澐轩总能知道很多事,情不自禁就把他当包打听、百晓生了。现在想想,澐轩跟他从军三年,这江湖里的事瞬息万变,早就面目全非了。澐轩不知道也是自然。
“啊——”
突兀的尖叫声骤然响起。随后传来兵刃相击的金属声。
“涧月!”澐轩看着飞身而去的人,急忙跟上。距离湖心亭还有十几尺,澐轩纵身而起,轻盈的身姿在湖面上飞速掠过。每一点湖面,只荡开些微波纹,转眼已临近亭边。
收力,旋身,拔剑。三个动作一气呵成,轻易挡下了黑衣人挥向涧月的一剑。澐轩眼神冰冷,浑身的肃杀之气顿生。只一招,便让黑衣人命丧黄泉。
“澐轩,保护百姓。不要让他们伤及无辜。我去帮萧嵘岚和方冉。”涧月眯眼观察着亭内局势。十多名黑衣人突然出现,仿佛凭空而降。此处除了他与澐轩刚走的木道,哪里还来的路?所以,只能说他们早有预谋,混迹在赏花人群之中。
曜澐轩暗笑:他们的目标如此明显,个个对着萧嵘岚出手,招招猛烈不留情。很明显就是有人指使的刺杀行动。这类训练有素的杀手也有个规矩,只杀目标,为达目的才会不折手段。那些百姓躲的躲藏的藏,即便离不开湖心亭,也不会有多大危险。
不过,既然涧月说了让他保护百姓,他便盯着点吧。
澐轩看着涧月加入另两人中,帮忙对付刺客。观察着萧嵘岚与方冉的一举一动。微一挑眉,有意思,这方冉……还真是把“只退不进,游离不定”八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局中人不可察,局外人虽难察觉但也并非一点看不出。
“少爷!”
岸边传来一声叫唤。两条身影踏水而来,转瞬到达亭内,加入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