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胤俄两个人的书房亮了一夜,而给这俩人口信的胤禩也在案前写写画画了一晚。
相比而言,在书房中摸着佛珠,看完十二刚送到的信的胤禛带着浅浅的笑喃喃道:“十二说的不错,水底的鱼儿好过冬呐,自己只说自己该说的,只做自己该做的,如今的便是皇阿玛乾坤独断的时候了……”
康熙四十七年十一月十五,康熙召科尔沁达尔汉亲王额驸班第、领侍卫内大臣、都统护军统领、满大学士、尚书等。
“太皇太后在日爱朕殊深。升遐以后,朕常形梦寐,奇异甚多。乌兰布通出兵之前,梦太皇太后止朕曰:尔慎毋出兵,出恐无益。后朕强行果至半途抱疾而还。中路出兵之时亦梦太皇太后谓朕曰:尔此番出兵克奏大勋但非尔亲获其俘耳。朕彼时不能深解。后出兵闻噶尔丹遁去,朕自拖诺山发兵往追,噶尔丹遂西奔,遇伯费扬古大败之,多所俘获。始知梦兆符合如此……近日有皇太子事,梦中见太皇太后,颜色殊不乐,但隔远默坐,与平时不同。皇后亦以皇太子被冤见梦……因召置左右加意调治、今已痊矣。”
王鸿绪在下边越听这心便愈凉,而众臣也是惊疑不定,这位万岁爷竟是将已故的太皇太后退了出来,打起了感情牌,又杂以鬼神,直让众人目瞪口呆。
只是君前失仪罪名可不下,等康熙一顿下边呼啦啦跪了一地,高呼:“皇上灼见,废皇太子既已痊愈,诚国家之福天下之福也。伏祈皇上即赐乾断,颁示谕上。”
这时候的康熙早不见昨日的颓废,看着一地的臣工不由笑出声来,抬手沉声道:“前执胤礽时,朕初未尝谋之于人,因理所应行,遂执而拘系之。举国皆以朕所行为是。今每念前事,不释于心。一一细加体察,有相符合者、有全无风影者。不但诸臣惜之,朕亦惜之。今得渐愈,朕之福也。亦诸臣之福也。朕尝令人护视,仍时加训诲,俾不离朕躬。今朕且不遽立允礽为皇太子、但令尔诸大臣知之而已。胤礽断不报复讐怨。朕可以力保之也。”
待到这个消息传到胤禛耳中,他只是将纸条烧掉,未置一词,而同样收到消息的胤禩的脸色白了白,同样烧掉了纸条,只是袖中手背上的指节已经蹦的发白……
十六,康熙又召见废太子、诸皇子及科尔沁达尔汉亲王额驸班第、领侍卫内大臣、都统护军统领等。
“朕初次中路出师,留皇太子办理朝事,举朝皆称皇太子之善。……及朕出师宁夏后,皇太子听信匪人之言,素行遂变。因而外人窃议皇太子不孝……今观废皇太子、虽曾有暴怒捶挞伤人事,并未致人于死,亦未干预国政。若人果被杀,岂有无姓名见证凡此等事,皆由胤禔魇魅所致。”
胤禛听着上面皇阿玛说着历年来胤礽的种种好处以及各种开脱之言,不由的想起前次废太子时这位皇父的疾言厉色,同样的声泪俱下,他如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雷霆雨露具是君恩”。
瞄一眼众人的表情,瘪嘴的不在少数。只是十二临走嘱咐,多加援手的胤礽眼眶却是愈发的红了。胤禛看的心中一叹。这位二哥怕是又要受苦了,不过,也许他甘之如饴呢?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皇太子既执之后,在途中行时,若非朕委任亲信侍卫加意防护,废皇太子必为胤禔害矣。到京后令废皇太子居咸安宫,朕亦熟筹及此。凡彼处臣侍俱责令小心守护。令朕体违和,每念皇太子被废之事,甚为痛惜。”
康熙说道这里却是动了真情,声音隐隐的带了点颤音,他目光扫过一众儿子,最后落在胤礽身上,沉声道:“是以今当众人之前释尔。尔可将尔之意亦于众前剖白之!”
胤礽此时惊喜交加,便是早有预料,可事到临头了,他依旧是喉头哽咽,摸一把湿滑,扑通跪倒在堂前,抖着嗓子却满是坚决的道:“皇阿玛至圣至明。凡事俱我不善,人始从而陷之杀之。若念人之仇、不改诸恶、天亦不容!”
但凡不是个瞎子哪里还看不出他们的这位万圣至尊如今的意思?
于是呼啦啦又是跪了一地,高呼:“吾皇圣明!大清幸甚!”
自己着力打造的局面终于掌控在手,康熙整个人都年轻了起来,振臂一挥,看众人起身又道:“
自禁胤礽之后,朕日日不能释然。于怀染疾以来,召见一次胸中疏快一次。朕之诸子多令人视养。大阿哥养于内务府总管噶禄处。三阿哥养于内大臣绰尔济处。惟四阿哥,朕亲抚育。幼年时微觉喜怒不定。至其能体朕意,爱朕之心殷勤恳切,可谓诚孝。”
康熙说到这里的时候,众人的表情各异。毕竟这四贝勒留给人的印象就是块万年不化的冰块。胤祉不屑的撇撇嘴,老九老十皆是面上悄然翻个白眼,十三则是面上带了喜色的看着他四哥,老八和十四的表情就有些难以琢磨了。
只是胤禛此时却是止不住的鼻头一酸。皇额娘去后,自己这些年兢兢业业,既要看顾着年幼的十二,又要在皇阿玛面前当个出众的儿臣,还要去额娘那边忍受一次次的被无视。自己长久以来只看本心,还道是无人看见,只是现如今皇阿玛这一字字,一句句落尽耳中,方能体会他除了是君,却也是父,这些年来深埋自己心中的那份希望得到他的认可念头,如今被触发,他如何能够不激动?
胤祯看着伏地掩面,肩头颤动的四哥,想着屡屡在额娘那边碰壁的四哥,突然觉得他并不比自己多过什么……
康熙看着一个个跪下去的儿子并没有停下来,“五阿哥养于皇太后宫中。心性甚善、为人淳厚。七阿哥、心好举止蔼然可亲。乃若八阿哥之为人,诸臣奏称其贤。裕亲王存日亦曾奏言八阿哥心性好、不务矜夸。胤礽若亲近伊等,使之左右辅导。则诸事皆有箴规矣。”
胤禩同样的伏地,脸上似喜似悲,心中想起的是那日的打骂,十四的奋不顾身,额娘苍白脸颊上的泪滴,还有儿时裕王叔的谆谆教导。。。。。。
雅尔江阿看着在上边唱作俱佳的康熙,看着一个接一个跪下的皇子阿哥,想起自己家那一摊子烂事,突然心中烦躁起来。
“胤礽,朕今释汝,汝当念朕恩;人言汝恶者,勿以为仇,前执汝之时即汝宦侍……顺汝行事之人即陷汝之人。……今此诸臣或为内大臣,或为部院大臣,皆朕所简用,允堪重任者。汝当倾心信任之,汝果遵谕而行,固朕之福,亦汝之福,亦众人之福。朕惟冀汝洗心易。行观性理诸书……自此以后;朕不复再言前事矣。倘有冀汝容悦众为汝称冤之人、汝即执之,奏闻于朕。”
康熙一锤定音,棠下自是一片附和之声,待到重臣退下,便只留了二阿哥胤礽同康熙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
只是八阿哥一党哪里还看不明白,太子复立势在必行。他们如今逆了圣意,具是有些心灰意懒的往宫外行去。
而晚上康熙面前又摆上了三本折子,一本是胤礽,一本则是胤禛的,还有一本是胤禩的。
那俩人的都是梁九宫递进来的,而胤礽的却是他自己过来送的。
胤礽的折子康熙早看过,看着眼前的两本,他只迟疑片刻,便将胤禛的那本抄在手上,看了起来。
“臣侍皇父左右、时蒙训诲。顷者复降褒纶,实切感愧。至于喜怒不定一语,昔年曾蒙皇父训饬。此十余年以来。皇父未曾降谕饬臣有喜怒不定之处。是臣省改微诚,已荷皇父洞鉴。今臣年逾三十,居心行事大概已定。喜怒不定四字关系臣之生平。仰恳圣慈,以此四字恩免己身。”
看着那人先将老四的折子拿起来,坐在康熙脚边的胤礽垂头掩住了自己的神情,老八,到底让皇阿玛感到威胁了呢,能耐啊!只是怕是皇阿玛有生之年都不会在从心底亲近他了。。。。。。不过这些不正是自己所求的吗?
看着灯影中那人恍惚的侧脸,胤礽突然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也许并不多了。。。。。。
这时候远在江南的胤祹却是碰上了一件让他到了这个古代就一直盼望着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孝康章皇后、孝懿仁皇后这俩人真是悲剧,一个二十三一个二十四,一个有个千古一帝康熙儿子,一个有雍正这勤勉著称的半个儿子,可这俩人生除了一张摆满悲剧的茶几真的找不出什么来形容她们了,嗯啥时候也开坑谢谢这俩悲情皇后~
正文 江南行之烟花巷(上)
一百四十九章江南行之烟花巷(上)
不说京城局势的一日三变,胤祹一路南下,那次随帝南巡时的歌舞升平被满目苍凉的景象取代,让他身临其境的体会了一把三百年前百姓面对天灾的凄苦无助。
他能做的无非是尽快的开仓赈济百姓,然后摆着钦差副使的架势例行去应付那些个贴上来的各地官员,倒也没出什么大娄子。
而戏文中那写个苦女卖身葬父、泣血拦截钦差,官员克扣灾粮、侠士孤身破仓、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狗血桥段并没有在胤祹面前上演,让一腔热血出京,打算大展拳脚功夫的胤祹心底中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脑中不时便会冒出些类似“这时候不应该是有那些‘天地会’、‘白莲教’什么的出来抖上一抖,打着‘伸张正义’、‘救国救民’的旗帜‘反清复明’”的念头,对鹿鼎记中那经典的接头暗语“地震高岗,一派西山千古秀。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还在酒楼上吟了几次,可惜也没人来跟他对暗号,让他这金庸迷没法亲身体会一下小宝哥走在剑刃上的刺激。
不过胤祹也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头脑发昏便妄顾人命的人,万事太平,保住这些个饥民的性命才是正事儿。不见那便宜老子为了个朱三就砍了多少颗头,罢了多少人的官?
十六,胤祹到杭州也几天了,该见的人也都见个差不多,打算着明后天的就启程前往灾情严重些的湖州。胤祹推拒了众人的送行宴,不过这巡抚的小宴不好推拒。虽是米粮已经提前押运过去,可是从方才浙江巡抚王大人的话里话外,胤祹总觉得不寻常。
这会儿因着心中对那王然的半截话多少有些不满,懒的跟他们在里头推太极,借着不胜酒力提前出来。不过胤祹也明白,江南派系林立,几乎就是京城各系势力的缩影,却是比之京城天子脚下更加的肆无忌惮,所谓天高皇帝远,尽管康熙六次南巡,但是这些人的胆子却让然是一年肥似一年。
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胤祹浑身哆嗦了一下,借着醒酒的由头,便打发王大人配给的抬轿子的人在后头跟着,自己缓步走在这青石板的小路上。
走了几步,胤祹突然推开后边给他撑伞的曹颙,不顾雨丝打湿了睫毛,抬头看着这江南细雨绵绵的天空,想象着京城中元月高挂的景象,心中突然就有些涩涩的,半月余压抑的对那人的思念突然就一股脑的爆发了,半响嘴里含糊不清的低喃:“千里不能共婵娟了……”
曹颙看看手中油纸伞,又看看给自己猛使眼色的贾六,心道若是文彧在就好了,不过这会儿也不敢耽搁,脚步抬起又放下,看着半响没动,闭目沉思的十二阿哥,感受着四周的阴冷不停的往骨头缝里钻,曹颙硬着头皮在主子头上重新撑起雨伞。
胤祹感觉脸上的冰冷消失,睁眼看到头顶的伞,心中却是舒畅了许多,
听着挑灯的贾六在边上嘟嘟囔囔的“主子,爷,您这风寒刚好,这么在这冰雨里淋着,回头又躺下了,回头到了宫里,娘娘还不扒了奴才的皮?您就当体恤奴才们,咱们快点”,斜眼看着曹颙有些憋笑的神色,没好气的截断贾六的咕哝,气道:“你主子我又不是纸扎的,还有方才的话传到额娘哪里贾六你可别不承认啊?”
看着前边哈哈大笑的主子,贾六呆住,他有种搬着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其实奴才想说的是那位爷扒了小的的皮……”
胤祹心情好了之后,突然王然的那些个遮遮掩掩的话就冒了出来,顿足想了想突然到:“孚若,方才王大人提到的那去处你可知道如何走?”
曹颙先是一呆,接着脸色就红红白白的变换不停,胤祹也不催促,只是饶有兴趣的就这么看着。
到底没失了长久一来的镇定功夫,只是眼底依旧有些异样,难不成这位爷也对那断袖分桃、龙阳之趣好奇?还是本身就……想到这里曹颙赶紧掐断了自己的臆想,声音里不带一丝起伏的道:“回爷,知道。”
胤祹心中憋笑,对他脑子里的想法多少有些了解,京城里的八旗王勋,达官贵然,养戏子、蓄娈童的并不在少数,大多做的隐蔽,可是也总有那么几个明目张胆的,最为出名的除了那位王爷,还有个戏言“候中状元汪,谕灵皋,免赐光;庶几南沙,或者西汤,晦明风雨时,来往又何妨?双双白菜,终日到书堂!”的汪绎。
想起这位曾有几面之缘文笔斐然、离经叛道、罔顾世俗的状元郎,胤祹不由有些唏嘘,或许是因为他那份担当让胤祹羡慕,总之他时不时的总会听到些关于他的消息,或者新的画作,或是文人士子中流传的诗词。
只是他这样冒着才气偏偏又剑走偏锋的人物难免收到排挤,为官加加减减、满打满算的也仅仅三年,便辞官回乡了。
胤祹犹然记得他上折子之前的那首满是归意的律诗“五年心事共谁论,惜别胥江日色昏。水底须眉终有相,雪中指爪已无痕。秋风鲈脍江南味,春雨梅花处士魂。毕竟家山贫亦好,知君亦厌孟尝门。”
让人扼腕的是这位书画诗词俱佳的状元郎,康熙四十五年便病逝,年仅三十六岁。
曹颙看着十二阿哥脸上的表情从轻松略带笑意,变的唏嘘索然,不由纳闷的喊声:“爷?”
胤祹回神,揉揉僵冷的面颊,紧紧紫貂裘衣道:“前边带路吧,到要去瞅瞅王大人截住的话头下边到底是什么……”
曹颙离得近,尽管声音很低他还是听清楚了,心中一松,紧绷的面皮都松了下来,让余光观察着他的胤祹心中发笑,暗道看来那宝二爷的龙阳之好不是继承自这位啊,或者说是还没沾染上?
这钦差阿哥要逛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