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门声重又响起,这一次容王已经大踏步走到了门前,一听到敲门声就迅速伸手拉开了门闩,定睛一看,满面狐疑。
门前立着两个女子,一人身着灰衣,样貌平凡,作着下人的打扮,却不是他府中的下人服色。另一人一身白衣,头戴白色纱帽,面纱垂至胸前,看不见她的样貌,只能依稀辨出她身形纤瘦,衣裳宽大,仿佛弱不胜衣。
灰衣人垂手低头,立在白衣女子的身后,看起来就是方才先开口的人了。但是她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事要见他,最重要的是,她们到底是如何进的容王府?又是如何无声无息的来到这书斋?
“容王殿下,星夜打扰殿下独自沉思,实在是迫不得已。我们此来绝无恶意。还请殿下见谅。”白衣女子缓缓开口,即使站在她的面前,她的声音听来仍旧飘渺无踪,让人的思绪也不禁要随着她的声音开始游移。
容王定了定神,虽然这两个女子看来不像是刺客,他还是退后了一步,双眼中满是警惕之色。只是觉得她的身形和声音都很飘渺,简直不像是真人,有种恍如梦中的感觉,又听到她的话语恳切有礼,一时竟也没有想起要呼喊侍卫。
“容王殿下想必很惊讶,我们是什么人,有何事求见,又是如何进得此处?”白衣女子不慌不忙的道出容王此刻的心思,分毫不差,容王不禁又退了一步,眯起了眼睛,原本就细长的眼睛几乎在脸上消失不见。
“你们,究竟是怎么进来的?”他下意识的问出了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站在侧后方的灰衣人眉头微皱,显然对容王的这个问题感到不屑,却又碍于白衣女子的威严而没有说话。
“容王殿下若是知道我们的来历,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你们究竟是何人?”容王迫不及待的问道。
“殿下不认得我们是应该的,但是家师的名号,殿下一定知道。”
“那么尊师是?”
“绝谷老人。”白衣女子淡淡的吐出四个字,声音如同轻烟一般朦胧,内容却像是惊雷在容王耳边炸开。
“绝谷老人?!”容王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突然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就是你们救了三殿下。”
绝颜在面纱下露出了微笑,寒照的话无意中为她的出场作了最好的铺垫。
“姑娘今夜前来,是为了三皇子吧。”容王迅速恢复了平静,老练的腔调里含着怀疑和戒备。
这就是人的本性,即使面对满天神佛,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利益。事实上,他们求神拜佛为的正是自己。当怀疑传说中的神仙正在帮助别人时,那份神秘感和尊敬就会立刻消失殆尽,人为了自己的欲望,必要时绝对会遇神杀神、遇佛弑佛。
这一点,她早就知道。
“容王殿下此言差矣,我今夜前来,却是为了殿下你。”绝颜从容不迫的说道。
“是吗?难道说姑娘也算出本王今夜会有一劫?即使如此,也不必姑娘亲自前来,只要派一个手下不就可以解决了吗?”容王毫不客气,既怀疑她的身份,更怀疑她的目的。
“姑娘,既然他丝毫不肯相信,你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等到了那时候,他自然就会明白。”灰衣人终于对容王的态度忍无可忍,作出了容王意料之中的反应。
“不得对容王殿下无礼。”白衣女子轻声斥道,“婢女无礼,还望殿下莫怪,我一向深居简出,下人们也不在外间走动,难免疏于礼节。”
“无妨,只是不知在下有何大劫要烦劳姑娘亲自前来?”容王见了白衣女子的言行气度,心中对她的身份其实已信了八九分,只是怀疑她有意相助三皇子,今夜是为充当说客而来。所以才出言无礼,此刻见那灰衣人态度傲慢,心中对她的来意不由半信半疑起来。
“听说容王殿下的府上来了一个精通时势的江先生,不知他所说的,殿下信了几分?”
容王大吃一惊,强自镇定下来:“难道这个也是姑娘算出来的?”
“大至天下社稷,小到琐碎失物,都可从卦象之中推断出来,殿下无须这般惊讶。”
“我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信与不信都是殿下的选择。我只不过是不忍心见殿下的一世功业毁于一旦,所以今夜才冒昧前来。”绝颜语气平淡,似乎世间一切都与她无关。
“哦?那姑娘相救三皇子也是为了在下的功业了?”容王的声音有几分嘲弄。看来毁于一旦这个词已经有些刺激到他了。
“环环相扣,若是没有尚在人间的三皇子,王爷的功业只怕真要毁了。救他自然也是为了王爷。”
“在下愿闻其详。”他很怀疑。
“难道你就让我家姑娘站在门口讲给你听么?真是无礼!”灰衣人低声讥讽。
“是在下失礼,姑娘快请进来。请坐!”容王有些羞愧,连忙将两人请了进来。
“适才姑娘说不忍见我的功业毁于一旦,又说救三皇子等于救了在下,不知此言何解?”容王一坐下来就追问道。
“其实以王爷的才智也早该看出了才对,可能是因为自己身在局中,所以才看不清形势吧。”绝颜委婉的说道,“若是有一头狼和一只羊,作为一个人会选择和谁一起住在一个屋檐之下?”
“当然是羊了,狼生性凶残,又怎可同居一室?”容王不以为然。
“那么王爷既然知道狼性凶残,又为何还要与它为伍呢?”
容王恍然领悟到她话中的含义,沉默不语。
“厉王生性凶狠暴躁,越王又阴险狡诈,这些王爷不会不知道吧。”容王迟疑不语,脸上虽无表情,眉头却在微耸,绝颜看出他的心中正在矛盾挣扎,并不急于追击,也沉默起来。
“依姑娘说来,朝廷难道就是那只羊么?”
“是狼是羊,要看与谁作比,若是与芜王那样惟命是从的软弱之人比起来,芜王才是羊。而朝廷即使不是狼,至少可算得上是一条牧羊犬了。但是若和王爷你比起来,那也就只能算是羊了。”
容王的眼中微露得意之情:“姑娘未免太高抬老朽了。”
“这并非是我对王爷的谬赞,而是根据家师对王爷下的评断而来。”
“尊师?绝谷老人?他也曾提到过我?”容王的神情终于有些激动。
“正是。若非家师对王爷你很是欣赏,有一份爱才之意。今夜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能得到尊师的称赞,老朽实在是三生有幸。姑娘既然知道尊师对我的评断,也该知道眼下对容州来说,实在是个难得的良机。”
“王爷所言不错。只是机缘一说,最忌太早太迟。王爷不觉得现在时机尚早么?”
“太早?”
“王爷眼下只有一个容州而已。厉王就不必说了,就连越王也有秘密训练多时的十万精兵,又攻破了芜州的州界,若无阻挡,攻克芜州只怕指日可待。若到了那时,他想要的恐怕就不只一个芜州,还有王爷你的容州。到时朝廷早已无力制裁,王爷你以容州一州之力,敌得过他的两州之兵么?”
容王的神情愈发严肃起来。
“所以如果三皇子真的入了黄泉,无人领兵平叛,那么此刻危急的就是王爷你了。”
“那依姑娘的意思,我就只能出军助他平叛,从此永居朝廷之下了吗?”
“方才我不是说现在时机太早么?我并不是说这不是良机,只不过王爷把它看早了而已。”
“那我要是也进攻芜州,有了芜州之力,不就可以和越王相抗衡了吗?”
“王爷何必舍近求远呢?”
容王精神陡然一振:“还请姑娘指点迷津。”
“王爷大可以先出兵助他平叛,用他人之力进攻自己想要的城池。胜则王爷同胜,败则是他人之败,与王爷无关。而且那时败者无力,即使是胜者也疲惫不堪,王爷不是可以以逸待劳吗?”
“姑娘的见地果然独到!只是如果朝廷平叛成功,那时再起兵的话不是有些师出无名吗?”
“那就要看王爷你了。等到灭了越王这匹狼,王爷还怕对付不了这头羊么?”绝颜的声音里充满了诱惑人心的力量。
容王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多谢姑娘的指点。老朽若能达成平生之愿,必定会重重报答姑娘今日之恩。”
“王爷不必多礼,这全是出自家师的爱才之心。我不敢居功。”绝颜淡然道,起身告辞。
容王把她们送到书斋的门前,看着两人走出了十余步,忽然自两人的脚下冒出一股白烟,瞬间笼罩住两人的身影,等到白烟散去,两人已经消失不见,园中只留下淡淡花香。容王睁大眼睛环顾四周也遍寻不着那两个身影。心中不由一阵骇然,对她们的身份更是深信不疑。
绝颜回到了房里,和影卫相视而笑。今晚和那个老狐狸过招真是耗尽了她的精神,为了加大说服力还用了催眠时的语调,退场所用的白烟其实只是一种香精,一遇冰冻就会化成白烟。这样一来他该不会再有什么怀疑了。
次日一早,寒照得到一个令他大喜过望的消息,容王愿意借兵一万助他平叛,由容王的世子领兵,而且即日就为他们送行。对容王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百思不得其解,绝颜只是在一旁静静微笑。她比寒照还多知道的一个消息是,那个江先生已经连夜逃出容王府了。想必是赶回去向越王报告绝谷老人相助朝廷这个消息。
有些事,有些人永远也不必知道。
第一章 被困的不只一方
平城的太守大人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山坡上建营扎寨的越军,不知道自己现在除了叹气之外还能作些什么。
城外驻扎着三万精锐的越军,城内却只有三千守兵,就算临时强行招募,也只能勉强凑够八千这个数,其中还有大半数是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甚至没有操练过的平民。这样强烈的强弱对比,让太守大人根本看不到获胜的希望。
若不是知道自己身为朝廷命官,就算投降也不会得到越王的豁免,他还真想投降算了。因为这场战争根本就没有开始的必要。平城的守军绝对抵不住越王的精兵,这是任谁也一目了然的事情。
唉,他叹了一口气,只怪自己时乖运蹇,本以为被举荐之后当个一城之主的太守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情,说不定从此就仕途平坦,官运亨通了。没想到到任才一年就碰到诸侯谋反,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居然得来守城,对兵法一窍不通的他竟要担负起一城的城防安危,这真是强人所难啊。
一念及此他又叹了一口气,但看眼下的形势,只怕他这次要与平城共存亡了。到头来不要说光宗耀祖,就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一阵凉风吹过,太守大人竟觉得阴恻恻的,看看天边的夕阳,早已坠落到铅云之下。
容世子绝对是个称职的将领。这是一路行来绝颜的观感,想想也是,容王毕竟也算是个枭雄,不可能将军队交给一无所知的人,即使那个人是他的儿子。虽然他被派来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监视她们,绝颜还是觉得比起寒照,有这样一个将才跟着胜算会更大。
至于监视,寒照又何尝不是天成帝派来监视仰溪的监军?
在绝颜眼中他们就和前世董事会的董事没什么两样,不问手段,只要最后的利益。所以有他们两个在她并不会觉得不自在,她早就习惯了。
那夜说服容王之后,他提出要解平城之围需要多少兵马的问题,绝颜对他的这个试探心知肚明。她报出一个容王可以接受的数字:一万。那一瞬她突然联想到了现代的商业竞标。也是需要对主办人的心思进行一番揣测估量,然后才能报出一个对方可以接受的数字,而且这个数字还要保证在能够击败其他对手的同时自己公司依然能够获利。
她何尝不想多要些兵马,但是那样一来容王就会犹豫,继而生疑,如果真的是用兵如神的绝谷老人的弟子,那么自然可以以少胜多出奇制胜。何况他心中只想以小博大,所以她才能用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这一点来打动他。若是向他多要兵马,说不定反而连这一万都借不到,或者更糟,她根本就无法取信于他。
所以她只要了一万兵马,开口之前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对策,但是能否顺利实施还要靠仰溪的实战经验。
在粗糙的木桌上铺开紫绡随身携带的地图,地图上自己和越王的营地只有不到百里的路程,明天是一定会碰面了。
她不是赵括,深知自己只不过是个读过几本兵书的现代人,从来没有实战经验更没有上过战场,所以她不会妄自尊大到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取代天将一样的将才。但是这几本兵书是历代智慧的结晶,可以说总结出了所有战例的精粹,何况商场如战场,她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要论狡猾机敏、坚忍狠决,她自信不会输给别人。
所以,她既然知道了这些方法,对这些也有自己的理解和心得,如果将之告诉一个有素养的军人,那他就能够将她的方法和当前的形势联系起来,应地制宜来获得胜利。
从头到尾她都只会充当一本兵书的角色,再加上一点点从商场上得来的狡猾和果决,只是指明大致的方向,至于实际的作战方案和最后的战斗命令她绝对不会去干涉。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仰溪哥哥,马上就到平城了,我们的一万兵马能敌过越王的三万吗?”绝颜思虑成熟,来到仰溪的营房,小心翼翼的开口。
仰溪眉头深锁:“越王的三万兵马驻扎在城外二十里处已经有十日,若是再不解围,只怕平城的太守会支撑不住了。”
“可是越王远来的精兵已经在城外休养十日,现在气势正盛,我们这边的人马却都是疲惫不堪,加上人数上的劣势,取胜的可能性很小。”在仰溪面前,绝颜并不用顾忌什么,身为柳任的孙女,幼时又和仰溪一起上过课,她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反倒奇怪。
“这些我都知道,只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给我们了。”仰溪的声音很是凝重,像是下了决心。
“可是绝谷老人为什么不来帮我们了?”绝颜眨了眨眼睛。
“绝谷老人来去无踪,谁又能猜透他的想法呢?”仰溪回答得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