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那个人回到了她住的小院。当那个白衣女子一出来,他就知道是她。虽然她衣袍宽大头戴斗篷,但是他还是认出了她——那种飘忽冷淡的气质,不会再有别人。只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跟踪她们到三皇子的房前。
“绝谷天女。”他喃喃自语,脸上露出了苦笑。也许就因为她是绝谷老人的弟子所以身上才会散发出那么飘然的气质吧。“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她是与众不同的吗?”面对尾随的轻狂少年,有哪个女子会像她那么若无其事甚至是微笑自若?知道对方身分高贵之后,又有谁家的闺秀能够不惊惶失措,还能机智俏皮的和对方交谈?
可再怎么想,他也没有想到她会是绝谷老人的传人。在这乱世之中,这个身份会为她带来怎样的影响,她自己真的都清楚了吗?他陷入了深思。
第二十章 两军对垒攻心上
两军对垒,攻心为上。
方弧正是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才会给厉王献计。他知道萧庆的性格,不会轻易受到挑衅就头脑发热出来迎战,无论是城下的谩骂还是送去的战书,都只不过是为了加深萧庆内心对芜王的猜忌。在他看来,乌城现在也只有芜王对谋略还有些见识。这样一来,即使以后芜王对战术有什么看法,萧庆也必定不会真心采纳,那么芜王这个曾经的强敌也就再不足为惧。
“依军师所言,已经过去三日,军师对攻城一事有何筹谋,现在可以说了吧。”厉王满眼期待的看着方弧。
方弧笑眯眯的捋了捋胡须:“王爷不必心急。若能使乌城成为一座孤城,取它就如探囊取物一般了。”
厉王身体向前倾了倾:“军师何意?”
“王爷可兵分两路,一路领五千人左右,明日照旧在城下叫骂,之后就从正面佯攻,不需费力,只要吸引住城上的注意力,令他们不怀疑大军已去即可;另一路则是主力,今夜出发,绕到乌城后方的粮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断其后路。如此一来,乌城可谓手到擒来。”
厉王大喜:“果然是妙计!”他靠回到座位上,“关于这正面佯攻之人,军师看选谁是好呢?如果派他一人率军牵制守军,对此人来说也是凶险得很哪。”
“要能骗过城上的守军,又要能以一挡百压住阵势,此人非得勇猛善战不可。依老朽的拙见,当然是派银面将军前去最为合适。”方弧注意着厉王的神情,看出他并不反对,“不过,还请王爷先不要对他说出这番安排。”
“军师还是对他心存疑虑么?”厉王对方弧的心思心知肚明,微笑道。
“许是老朽多虑,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为了王爷的大业,还是请王爷多防范些为好。”方弧毫不避讳他的怀疑。
“军师对本王的忠心,本王是知道的。军师放心,本王自有考量。”厉王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方弧退下。
“什么!要兵分两路?”萧庆拧眉看向寒照,这个不通兵法的皇子怎么会突发奇想要分出一支军队,还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哼,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向他献的计策,而且,这个人多半就是芜王。
“萧将军,眼下固守不战,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兵分两路,一路守城,一路可以对敌。这也不失为一个方法。”寒照没有计较萧庆语气中的不敬,继续阐述着自己的想法,或者说,从绝颜那里听来的想法。
“那臣敢问三殿下,这分出去的另一支军队,由谁来率领?殿下心中可是已有人选了吗?”萧庆按下怒色,含义深长的问道。
“这个么,近日芜王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我想,不如就由他——”
“三殿下!恕臣斗胆,殿下这个意见臣不敢苟同!”萧庆不由分说的否决了寒照的意见。
寒照微有愠色,萧庆回绝得如此坚决,未免太拂他的面子。他本来以为萧庆纵有不快也会听从自己的安排,现在看来果然如天女所言,会是一件颇费口舌的事情。
“可是这样固守,万一厉王派人切断后援,乌城岂不成了孤城,孤立无援么?”寒照的口气也不再温和,抛出了那夜天女向他解释时说的理由。
“殿下放心,这个臣已经考虑过了,在粮道上已经派人驻守。”萧庆不为所动。这番话绝不是对军事一窍不通的三皇子能说得出来的,他的心里更加肯定在寒照背后一定另有他人。脑中忽然掠过一个白色身影,难道是那个什么号称天女的传人?这个想法立刻又被他自己否定,区区一个女子,能有什么见识?
寒照的面色愈发阴沉:“既然将军已经考虑周详,那我也无话可说。”他从位上站起,盯住萧庆,“不过,若是乌城因将军之故而失守——”他没有说完,拂袖离去。
绝颜坐在窗前看书,读罢掩卷遐思之际,一抬头忽然瞧见站在院门处的韩至泓,心思就从书中飘回到现实,总觉得他这几天的眼神有些怪异之处。
“主子,萧庆果然拒绝了三殿下的提议。”紫绡无声无息的飘入,立在她身后。
绝颜早习惯了她的神出鬼没:“他当然不会答应,谁会把手中大权拱手相让?”
就算没有穆非朝通风报信,那一天下来她也知道方弧玩的是攻心之术,想利用萧庆的心结让他们自乱阵脚。所以当天她就去找了寒照,提出“分家”,不对,是把军队一分为二。
理由自然是充分得很,结果也明显得很,摆明会被萧庆拒绝。
萧庆对芜王的忌讳她再清楚不过,她让萧庆重返战场,也不过是为了让他再输一次,上一次只是收回了他的兵权,这一次她要彻底削弱萧家的势力。
因为,她决不能让太子按部就班的当上皇帝。不论是从她的角度还是雍的角度,都不想看到也不能看到天朝皇位接替的无风无浪顺利无比。而且,因为这场战争,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已经成了萧家的仇人,不是第一也是第二。
所以,她会应战,也只能应战。
这次提出分走军队,只不过是一次试探,一次准备,有了这次铺垫,若是萧庆再失利,他就不得不把掌控军队的权力分给芜王一半。
既然她已经从京城脱身,想要立下战功缔造神话,掌控军队当然是首要的任务,也是建功立业的基石。
“紫绡,我让你准备的草人都好了么?”
“还差一些。主子,你准备这些草人究竟是为了什么?”紫绡疑惑的问道。
绝颜的嘴角噙着笑意,看来自从到了她身边,紫绡的性格的确变得活泼许多。从只会一声不响的执行命令到现在可以直言不讳的说出心中不解,真是变了许多,现在的紫绡,更符合她十九岁妙龄少女的身份。
“明天之内一定要准备齐全,切记规格大小都要和真人等同,绝对不容有差错。至于为什么,”绝颜的笑容露出一抹神秘,“到时你就会知道了。”
她可不会坐等萧庆突围,寒照那边她也已经提醒过了,剩下的就全是她自己的准备了。
穆非朝走进厉王宽敞华丽的军帐,只看到厉王和方弧两人,他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戒备。
“末将参见王爷。”他的礼节无可指摘。
“将军不必多礼。”厉王笑呵呵的请他入座,“本王迟迟没有下令攻城,想必这几日将军也等的心急吧。”
“王爷自然是胸有成竹,末将虽然愚钝,也知道王爷行事自有道理,至于其它,末将不敢妄自揣测。”他答得滴水不漏。
厉王的眼中透出几分满意,抚掌笑了笑:“将军果然明白本王的心意。不错,本王是有了攻城的打算,就在今日。”
穆非朝不动声色的瞄了方弧一眼,他正悠闲自得的坐在一旁,看到穆非朝的目光投过来,他也只是对他笑了一笑,看不出什么异常。
穆非朝定下心,他一路走来就发现大半片营帐都安静得出奇,虽然是将近黎明,但也太安静了些。现在厉王又对他提出攻城,分明是想派他领兵进攻,这一定是方弧的主意,只是其中又有什么诡计在等着自己呢?
“王爷既已决心攻城,那末将愿往。”他说得斩钉截铁,声音慷慨,豪气万千。
“好!本王也正有此意,将军既然主动请战,那是最好不过!”厉王重重的拍了一下包金扶手,“将军若能一举攻下乌城,本王一定重重有赏!”
“那末将即刻就去点兵,卯时出发。”穆非朝站起身。“敢问王爷准备派多少将士攻城?”
“将军可先点五千军士充作先锋军,将军领兵先行,后援由本王亲领,随后便至。”厉王一脸诚恳威严,眼神中全是渴望胜利的炽热。
穆非朝没有异议,点了点头,转身出去点兵。
方弧看着他的背影,脸上一直维持的笑容渐渐变得阴沉。以五千之数攻城,若是上天成全,这次不仅能夺得乌城,也能除去这个人。
第二十一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不可能!
不约而同的,鸣金收兵之时,同时跃上萧庆和方弧两人心头的,竟是同一句话。
正在城上指挥交战的萧庆接到了粮道被截的消息。方才在阵前终于战胜绯衣人的喜悦立刻消失无踪,朝城下望去,在刚才绯衣人失败之后,城中的军队就如洪水般涌出,立刻冲进厉王的军阵中厮杀起来。
到了现在,战场上已经看不见多少厉王的军队,代表厉王一方的旌旗也已经颓然倒地,在地面的浮土中被仓皇奔逃的兵士践踏,厉王的军队已然是一副败军之象。
这个样子,的确不像是厉王的主力在攻城。他的一颗心直坠深海,看来自己是被厉王骗了,恐怕他早就调动主力去后方围截自己的粮道,绯衣人的攻城只不过是为了掩护这个计划。而自己认定绯衣人是厉王的主将,厉王决不可能用他诱敌,没想到厉王竟然连这个人也可以舍弃。
最坏的情况到底还是发生了。想不到他萧庆一生戎马,性命荣耀却都要断送在这乌城之上。萧庆脑中一片茫然,城下漫天黄土中金戈铁马的厮杀像是渐渐离他远去,纵使赢了绯衣人又如何,乌城已经大势已去!
看着眼前一身浴血的绯衣人,饶是方弧镇定有余,也不禁在眼中露出了诧异之色。
这人,究竟是神是鬼?不管是什么,他都决不是人!世上没有人在一城的刀林箭雨中还能保全性命。
“末将辜负王爷重托,没能攻下乌城,还几乎全军覆没。请王爷降罪!”穆非朝摇晃着走到厉王座前,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
“将军快起!是本王援救不及,与将军何干!”厉王连忙下座搀扶。
穆非朝听到这番话,方才顺着厉王的搀扶站了起来:“谢王爷宽宏大量!”他的身子又晃了一晃。
厉王见状,急忙叫人扶他回房:“将军只管安心养伤,攻城之事无须烦心。”
送走穆非朝,厉王看了方弧一眼:“银面将军此番几乎拼却性命,军师还在怀疑他么?”
“老朽不敢,将军此次能够拖住乌城的守军,的确立下一件大功。”方弧恭敬的回答。
厉王没有作声,之前他也有些怀疑这个来投靠的绯衣人,所以也不介意试他一试。但是此次的试验差点害他损失了这员猛将,虽然经他自己同意过,心中对方弧难免还是有些埋怨。
方弧自然知道厉王此刻的心思,一个人但凡犯下错误,总是想找个替罪的人,厉王当然也不例外。所以他没有多说什么,恭敬的退出大帐。
“萧将军,先前我说过要小心粮道,将军那时还胸有成竹。眼前变成这样的局面,将军还有什么妙计吗?”寒照冷冷的坐着,看也不看萧庆一眼。
萧庆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只不过是一夜,原本的英姿气慨尽数没了,虽然他极力掩饰,眼角眉梢还是掩不住的垂头丧气。他听着寒照意料中的冷言冷语,一言不发。
“萧将军?”寒照对他的沉默很不满,挑起了眉斜他一眼。
“是臣失察,请殿下降罪。”萧庆的口吻有些心灰意冷。罚又如何?现在乌城的陷落已是注定的事实,可以说在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等死,没有例外。
“到了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好降罪的?”寒照没好气的叱道,过了一会,他平静下来,“事已至此,我有一言,不知将军愿听与否?”
“恳请殿下赐教。”萧庆语意阑珊,凭他还能说出什么,最多是纸上谈兵。
寒照并不在意他的语气:“我有一计可以突围,不过需要萧将军的配合。”他看着萧庆,眼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萧庆心里苦笑一下,不过是要给自己这个御封的大将军一点薄面,走个过场而已。
“殿下放心,臣一定全力配合,城内各军,任凭殿下调遣。”他一躬到底。
寒照满意的点了点头。天女不愧是绝谷老人的弟子,即使到了今日的局面她竟然还有办法突围。
夜,杀机四伏。
厉王的军中,一个值夜的哨兵正在营外站岗,眼见已到三更,抑制不住的倦意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呵欠,伸手揉了揉眼睛,无意中朝乌城的城墙瞄了一眼,随后转过头。
片刻之后,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连忙调过头又向城墙望去。和刚才看到的一样,上百条黑影正吊着绳索从城头上往下吊放。夜里虽然四下无光,但在明月的映照下,还是可以看见城墙上那吊着绳索晃动的模糊人影。
“不好啦!萧庆派人夜袭啦!”他不假思索的大叫,扯破了平静的夜幕。
不到一刻功夫,方弧已经召集了一干弓箭手严阵以待。他一声令下之后,万箭齐发,势如骤雨,朝城墙上的人影射了过去。
“继续射!三轮之后才能停下!”方弧苍老的声音里透着残酷和自得。萧庆,你真是太小看老夫了,以为夜袭就能不被发现吗?
一夜骚动,直到天色初明之际,城墙上悬挂的尸体也变得清晰可见。方弧心中满是不解,萧庆竟然就放任夜袭的死士曝尸在外吗?他越想越疑惑,派人前去查看城墙上的那些尸体。
“回……回禀军师,”哨兵的声音有些哆嗦,“城上那些不是……不是尸体。”
“不是尸体?”方弧更加疑惑,“那是什么?”
“是……是稻草人。”哨兵害怕的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