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去想,就越是迷茫,一直以来努力忽略的孤寂席卷全身,身边的一切仿佛都迅速向后退去,远去的景物就像一场电影里的布景,如此空幻,如此虚妄,只留下她一个人在这空白的中央,绝望而清醒,紧张而迷乱。
像是为了回应神经的紧张,她的身体也紧紧绷了起来,犹如一根绷紧的弓弦,只要轻轻一拨就会断掉。
雍雪见感觉出此刻她心绪的不安和混乱,那双眼眸流露出的受伤和迷茫都是他从没见过的,每一种情绪都让他疼惜不已。心里原本的怒火此时都被担心所取代,想也没想的,他用力拥住了她,小心翼翼得仿佛拥住了心中无比珍惜的光芒,却又如此用力,紧密得仿佛想将她拥入心中,和自己化作一处,从此可以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绝颜愣住了,雍的体温紧紧围绕着她,陌生而熟悉。绷紧的身体像是感觉到了他怀抱中的温暖,竟然渐渐放松了。她像是置身于独属于她一人的温泉,泉水温暖了心中空虚的寒冷,方才远去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位,她的存在也重新变得真实起来。
所以,她没有推开这个拥抱,而是同样用力拥紧了他,靠上他的肩头,在他的耳畔喃喃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感觉到她的回应,即使看不见她的表情,雍雪见还是有种欣喜若狂的感觉。他听出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揪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你说。”
“如果你发现我并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雍雪见似是愣了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深邃的眼眸也柔和起来:“你就是你,又怎会是另外一个人?”他看见绝颜待要反驳,却还是不慌不忙的说完下面的话,“你就是你,是我救回来的那个女孩,是我唯一真正的盟友,是我——心里的绝颜。”
他心意真挚,语意听来也就格外真挚感人,绝颜听得露出了笑容,清极,也轻极。
清,清如山涧之水,仿佛可以涤心荡尘;轻,却如同天边飘絮,倏忽而逝,不可捉摸。
“他……心里的……绝颜……”
绝颜从他肩上抬起头,凝视着眼前的男子,此刻他就在她的面前,安静的看着她。那双足可魅惑众生的眸中只有一个倒影,是她。
脑海中质疑的潮水不知何时退去了,只觉得豁然开朗。心里的空虚渐渐消失,一种不知何时悄悄滋生的感觉盈满心中,宁谧自在,却也让人激动战栗。那感觉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就像是久久徘徊在心门之前的来客,虽然久已有之,奈何却不得其门而入,直到现在……
眸中漾起一抹笑意,她知道那个倒影的眸中也有一个人,就是他。
现在的她,面前有花,天上有月,眼中——还有人。
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
拂去心中的往事,拭去眼中的残泪,她才发现,自己的眼中不止有泪,还有一个意中人。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更新了,亲们这么说,我也想这么说。:)这章是绝颜思想真正的转折点,也是她情感有所突破的一章,所以写得很投入——也很累。(*^__^*) 谢谢每一位留言的亲,为支持,也为等待。
第二十五章 天路幽险难追攀(上)
“发生什么事了?”雍雪见迎着她的注视,万分小心的开口,声音不似往日的冷冽,而是轻柔不已。
绝颜闭口不答,重新将头埋在他肩上,在他肩上摇了摇头:“不要问。”
雍雪见再次沉默下来。廊下宁静安谧,两人相拥相偎,似乎陶醉在这难得的片刻之中;不想言语,也不需言语。
“二皇子他,知道了我的身份。”过了许久,偎在雍的怀里,绝颜缓缓开口。
雍仍旧紧紧圈着她,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震动。
“原来如此。”果然,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允婚。心里的嫉恨因这一句话而消散,他淡淡问道,“你要嫁他?”
绝颜点了点头。雍半晌无语。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那我就不再过问。”
绝颜仰起脸看着他,甜甜一笑。雍不禁为这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恍惚了一瞬,呆了一会才问道。
“他还知道些什么?”
“他说,那个神秘人是九皇子。”说着绝颜笑了笑,“有一个玉泉小筑,你知道吗?”
“玉泉小筑?”雍寻味的重复了一遍。
“他说,那里会有线索。”她知道,雍一定马上就会查清这个地方,“如果真的是他……”
雍无限怜惜的抚着她的长发,被亲人背叛——想来她刚才的失态多半就因此而起:“不要再想那些了。”
“没事,我很好。”绝颜从他肩上抬起头,让他看见自己已然平静的眼眸,微微一笑,“我只是在想,如果真的是他,赐婚的事又违背了他们的原意,左……婕妤还会做出什么?”
“原来你只担心这个,那就好。”雍的脸上露出笑容,绝颜看得一阵心暖。这个人,是在担心她为了左婕妤而伤心吧。
“你放心。”绝颜看着他的眼睛说道,突兀却真挚,听到的人自然会懂这句话的意思。雍立刻就明白了,仔细的看着绝颜,笑意渐渐加深。
“如果是这个,那你就不必担心。”他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们会有办法的。”“我们”两个字他说的语气尤重,一股暖流在绝颜心里流动。
是了,在这世上,她已不是独自一人。
她重又埋首在雍的胸前,脸贴着他的衣衫,轻轻说道:“没错,我们会有办法的。”
看着堂上的不速之客,绝颜在心里揣测着他的来意。
“三殿下,不知今日前来有何指教?”因为他已经知道她是绝谷天女,所以绝颜不再像往日的怜月郡主那般谦恭疏远,索性用在军中时的仪态对他。
“今日冒昧前来,一是为恭贺郡主和二皇兄的婚事,二嘛,则是在下有事想向郡主请教。”寒照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
“多谢三殿下。不知绝颜有什么可以为三殿下效劳的?”
寒照像是并不急于开口,抬眼打量了一下室内,又看了一眼绝颜。
“三殿下请放心,在这里有什么都可尽说无妨。”明白他在戒备什么,绝颜微微一笑。
“如此甚好。”寒照的脸上也展开了笑容,“我想问的是,郡主如今只是郡主,还是仍旧是以前的天女?”
好有心的问题。若是说自己只是郡主,那就说明她不再念以前的情谊;而选了还是天女,则说明她和平叛时一样,还选择站在他那一边。
绝颜垂下眼睫,勾起了嘴角:“既入师门,绝颜岂敢有违?”
这个回答显然令寒照很满意:“郡主这么说,在下就放心了。”
“在下正好有一件烦恼之事,想来郡主还是愿意替在下解惑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才会先确认她的立场吗?绝颜掩去眼中的冷芒,笑得一脸温和:“殿下请说。”
“在下幸得郡主所助,平定了诸侯之乱。但是眼下那几州战火方息,土地荒芜民生凋零,郡主既蒙绝谷老人亲授功课,想必对这治国安邦之事必有独到见解。在下为替父皇分忧,也为早日解黎民之苦,特来请教郡主。不知郡主可有什么良策?”
绝颜听得心里暗笑,原来寒照在打“借花献佛”的主意,自己帮他平叛还不够,如今还想让自己去当他的谋士,为他出谋划策。
不过这也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不论是凌太后还是五皇子,恐怕都把她看成了三皇子一派的中坚人物。既然如此,她当然也要对得起这个“身份”。比起其他皇子,她更愿意把这个三殿下留到最后。
“殿下可曾听说过‘均田制’?”绝颜故作为难,推托不过便垂首苦思,良久才抬头问道。
“均田制?”
“正是。家师曾经说过‘岁饥民流,桑井难复。’的情况,正和现在各州的情况相符。他还说过,要想改变这种情况,最好使用‘均田制’。”绝颜一本正经的回忆着,真像在背诵着昔日恩师的教诲。
寒照的眼睛更亮了。今日果然来得不错。既然是绝谷老人的所授,必然是治世的良方。
看见他熠熠生辉的双眸,绝颜笑得更加甜美。
她已经答应嫁给二皇子,也知晓了神秘人的身份,虽然说是要受制于人,但也走出了原先的迷雾。可谓一失一得,难分轩轾。
倘若“均田制”真的得以实行,她这个绝谷天女对寒照的影响力会更大,而天外楼的经营也可以借此渗入到更多的地方。在看透寒诀的底细之前,她需要借寒照的力量扩大自己的影响。
尚阳宫里,前来拜访的长公主阴沉着脸,坐在对面的李美人虽然笑得温柔,眼中却也是阴霾密布,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均田制!”长公主恨恨道,“不知他是从哪里听来这么个不遵古制的法子,要把天下的地都分下去!皇上居然还称许他!”
“三殿下素来求贤若渴,身边自然是云集了不少良才。”李美人话语依旧温柔,倒不像长公主那般怒形于色,“先前率军平叛,他已经深获人望,如今想出的这个法子又得到皇上亲口赞许,这样下去的话……”她用绢帕掩住了口,也掩去了最后半句话。
“你说,这个法子会是谁想出来的?”长公主愤愤不平,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良策。“居然又让他在皇上面前抢得一功!”
李美人掩口轻笑:“这个我可不知道。不过——”
“什么?”长公主扫了她一眼。
“我猜,不是祁落扬,就是那个郡主殿下。”笑容渐渐退去,眼中的阴霾更浓,“只有这两个人,才能献出这样的良策。”
长公主也静了下来:“又是那个丫头帮他!”俄顷神色转为犹疑,“还有那个芜王,也是他的臂膀。”
“兄妹同心,这也是人之常情。”李美人稳稳的捏住针,极快的将线穿进了针眼,开始刺绣,“公主大可不必为他们生气,保重身体要紧。”
长公主听得很是受用,微微点了点头:“萧后虽死,却还有个寒照。”
“那且不说。皇上并没有废了太子之位。说不定是对萧后还有一丝顾念。”李美人低声道。
“顾念?”长公主面露不屑,眼中掠过一抹了然。她对那个尊贵无比的皇帝弟弟了解得很,除了当年那个女史,恐怕这世上再没有哪个女子能让他顾念的。
不废太子是因为师出无名。萧后既然自缢,太子与萧家就再无干系。废他也就没有了理由。何况这些皇子们一直以来明争暗斗,她的那个弟弟可能都看在了眼里,自然不会选这个时机这么做来乱了朝纲社稷。当然,这些她是不会费心向李美人解释的。
“你说的不错。太子还在位上,这也是个问题。”长公主撇去自己的沉思,开口道。“不过,若是只惦着要让那个位子先空出来,只怕到头来会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李美人轻轻一笑,说不尽的温柔平顺:“公主放心,我虽然常常绣些花儿草儿,做衣裳倒是不擅长的。”
两人会意一笑,各自站起身来。
“那个雍大人,你可问过他的态度了么?”长公主不经意的问道。
“左右不过这几天罢了。”
“雍家是世袭的大司空,明年这位雍大人便够了世袭之龄,可以世袭司空之位,成为朝中的‘三公’之一。盟儿若能得他相助……”长公主意味深长的说道。
李美人心领神会的微笑点头:“公主说的极是。”
第二十六章 天路幽险难追攀(中)
何谓君心难测,礼部的杜尚书现在体会最深。
殿上的龙颜虽然模糊不清,但是那穿透旒珠直射到他身上的视线却真切得让他不寒而栗,在那样饱含怒气的目光下,他已经颤抖起来。不敢抬头,不敢移动,努力保持着刚才出列奏本的位置,甚至是低头躬身的姿势,满朝文武鸦雀无声,噤若寒蝉。
他想镇定下来,不禁去回想自己刚才究竟奏了什么能使得殿上气氛骤变,风雨欲来。
出列,奏本,奏请陛下重新立后。
即使将事情重新在脑中又过了一遍,他还是对事态出乎意料的变化摸不着头脑。
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自己想除去萧家,并且已经除去了;而他区区一个小臣,只不过是上体圣意,下忠己职,在小心揣摩又得到了可靠的消息之后,本着后位不宜空悬之古训才上奏请求重新立后。
这么一件水到渠成的事居然会让殿上的气氛顷刻大变,这可是他上奏之前做梦也没想到的。礼仪册命本就是他礼部的职责,立后乃国家大事,不可荒废,何况他本以为这正和陛下的心意,怎料得到——
“杜宗元,那依你看来当立宫中何人为后啊?”半晌,头上传来天成帝不置可否的话语。
杜尚书战战兢兢,背上冷汗直冒,机械的背诵自己奏本上的内容:“微臣以为……以微臣的愚见,宫中的韩贵妃和尹淑妃两位娘娘,俱是宽厚贤德之人,名位又仅次于皇后……”他停了停,正在七上八下的心突然一横,决心力谏皇上。想法一定,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明鉴,皇后是六宫之首,其位委实不应空悬无主啊,陛下!”
“众位卿家,你们以为呢?”天成帝扫了一眼堂下的群臣。
群臣不着痕迹的交换着眼色,陆续有人出列支持礼部尚书的奏请,只不过人选更加集中,大多人都支持三皇子的生母尹淑妃。
天成帝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切,这个情况正在他的意料之中。平叛乱、安黎民,看来这接连两次大功的确是让寒照在朝中威望日盛啊。莫测高深的眼中浮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萧后被废,太子不稳。这个时候提议立后,就等于是在刺探着太子的归属。
这些人,未免太大胆了。
戏已看得够了,天成帝不耐烦的皱起眉,这会是谁的指使:尹淑妃?还是寒照?
“杜宗元!此乃朕的家事,就不劳爱卿操心了!”他提高了声音,严厉得如同刀刃。脑中仍在一刻不停的转着念头:不会,寒照还不至于这么愚蠢的明目张胆。
或者,是他那位姐姐做的手脚?为了她的女儿能有一位真正的乘龙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