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张胆。
或者,是他那位姐姐做的手脚?为了她的女儿能有一位真正的乘龙快婿?
也不一定,也许真是寒照,毕竟他已经连立两个大功,满朝都看到了他的能力。也许他真的有些迫不及待也说不定……
一个个念头在他脑中盘旋不休,就像悬崖上盘旋不去的秃鹫,而他本人就是这些秃鹫眼中行将就木的死人。天成帝的脸色更差了。
“臣等愚昧!臣等知罪!请皇上恕罪!”刚刚出列的大臣都诚惶诚恐的跪了下去,头如捣蒜。始作俑者杜尚书更是面如土色,几乎要在这雷霆之怒下瘫倒。
“杜宗元,你不安本分,竟敢擅议皇家之事!拖下去杖一百,其余人等,不识大局,各杖二十,以儆效尤。”冷酷的皇命一句句从殿上发下,立刻有侍卫上前拖走了浑身瘫软的杜尚书,接着是其他上奏的大臣。顷刻间殿上的人几乎少了一半。
缓缓环视一周,每一个视线接触到的臣子都低下了头。他轻轻扯动嘴角,笑了。
“记住,朕的家事不容外人置喙。”
昏暗的房内,一位女子正在床头抽泣。床上的人俯卧在被褥上,昏迷不醒,气若游息。
良久,那些上好的金疮药发挥了作用,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床头泪眼朦胧的妻子,不觉长叹了口气:“夫人,别哭了。”
“老爷!你终于醒了!”女子抹去眼泪,惊喜的望着夫君已经睁开的眼睛,“老爷,你觉得怎样?郎中就在门外。”
杜尚书在枕上费力的摇了摇头:“不妨事……不要声张……你……你也……别哭了。我今天获罪……于陛下……你若是恣意悲痛……万一被说是……心生怨懑,岂不是……又有事端?”
这番话说得他颇费力气,说完就疲倦的闭上了眼睛。背上臀上的杖伤纵横交错,像火一样烧灼,疼痛难当。整整一百杖,他以为今天必死无疑了。没想到还能留下一条命,也算是那些行刑的内侍杖下留情了。
“今天,是你偷偷出去告诉那些内侍杖下留情的吧。”天成帝坐在案后,看着过来为烛火笼上灯纱的小顺子,出其不意的问道。
小顺子正在安放灯纱的手抖了一抖,触到火焰上,猛地一缩。他当即跪了下去:“陛下圣明,的确是奴才出去说的。奴才擅自做主,还请陛下治罪。”
天成帝挥挥手让他起身:“罢了。今天你能看出朕并不真心罚他,也不枉你在朕身边当差这么久,总算能替朕分些忧虑。朕又怎么会罚你呢。”
他知道这不会是杜宗元一个人的主意,所以并不真的想让杜宗元就此殒命。廷杖只不过是一个警告,被警告的人看了自然会知道。
“老爷,皇上今天怎么会对你发这么大的火呢?”杜夫人极力压抑着抽泣说道。
“这你就不要问了。朝中之事,说了你也不懂。”杜宗元截住妻子的话头,自己心里久久难以平静,思绪又回到了昨夜,那个秘密来访的女子。
就算她换了打扮,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是个宫女。自己平日虽与三皇子过从甚密,却也并非任何一派,正在纳闷她的身份来意,她却盈盈一笑,说自己是天女身边的侍女。他稍作试探,发现此女对宫中情况了如指掌,还有幽泉宫的宫牌,那正是怜月郡主居住的宫殿。至此他才信以为真,问起了她的来意。
“姑娘深夜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也无大事。只是我家小姐有些疑惑,还请大人解惑。”
“不敢当。姑娘请讲。”
“尚书大人执掌礼部,难道不觉得眼下宫中就有一件迫在眉睫之事吗?”
这迫在眉睫的大事就是立后。杜宗元顿觉恍然大悟,初时还有些迟疑,越听越觉得她言之有理,皇上迟迟不提此事,想必是因为碍于太子之面不好提及,如果有臣子奏请,自然就可顺水推舟。
没想到——
“唉……”他再次长叹一声,思来想去,他还是不知道,究竟是那位天女的失策,还是她有心陷害他?
让杜宗元遭受无妄之灾的绝谷天女,也就是刚刚被赐婚给二皇子的怜月郡主绝颜,此时正在她这位未婚夫的宫中,等着那位前去通报迟迟不回的宫女。
“颜儿,没想到你竟然会来看我。”寒诀微笑着走进门来,“贵客临门,今日的未诀宫可谓蓬荜生辉了。”
“二殿下这么说,绝颜怎么敢当呢?”绝颜微微一笑,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那位宫女,没有忽略她眼中的不甘和敌意,“只怕这未诀宫里未必人人都如二殿下这般好客呢。”
寒诀立刻领会到了她的话中所指,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丝毫也没有显露出来。他满面笑容的走上前来,状似亲昵的问道:“颜儿是在怪我来迟了么?”
“绝颜不敢。”她有些不耐的扫了一眼门口的侍女,又看了看寒诀。
后者会心一笑:“你们都下去吧,我想和颜儿两个人说说话,谁都不许来打扰。”说着语调忽然一转,望向门口的眼神也变得严厉,“以后颜儿来宫里找我无需通报,她可以去这宫里任何地方,见她就如见我,记着了吗?”
没有了门口的障碍,世界重又恢复了平静。绝颜知道以他的威势,这个宫里不会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而以他的精明,想必这里也没有人能进来监视。尽管如此,她还是问了一句,就像寒照在她房里问的一样:
“这儿可以说话吗?”
“颜儿想说什么?”寒诀眼中含着笑意,“不管颜儿想说什么,我都洗耳恭听。”
滤去他那可疑的笑容,也就是说这里可以交谈了。
“是你让杜尚书奏请立后的?”她单刀直入。
寒诀挑了挑眉,神色不动如山:“你说呢?”
“这件事寒照绝对不会去做,即使去做也不会瞒着我。至于五皇子,他会冒这种非此即彼的嫌疑吗?”她低低的说完,随即抬眼看着他。
寒诀笑着拍了拍手:“很好。分析得不可谓不周全。”绝颜警惕的盯着他,他却恍如不见,伸出手端起茶盏,“不过,如果我说这是你做的,理由也很周全呢。”
第二十七章 天路幽险难追攀(下)
绝颜惊疑不定的看着寒诀,体味着他话中的含义。
“你是说……你竟然——”她没有说完,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若非如此,我怎知杜尚书他原来对颜儿你如此言听计从呢。”寒诀浅笑道,“有这样的威望在手,颜儿你真该高兴才是。”
绝颜不怒反笑:“二殿下怎知他不是看在三皇子的面子上呢?”
“现在看来,这两者不是一回事吗?”寒诀一语带过,微微皱起了眉头,“颜儿,怎么你对我还是这么生分,还不肯叫我的名字?”
绝颜略略迟疑,面上表情凛冽起来:“二殿下身份尊贵,绝颜实在不敢逾矩。”
就在这瞬息之间,她已经想到了今后面对他的法子。
既然他已经胜了一局,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知道了她做过的事情,那她不妨就任由自己不满的情绪在他面前表露出来,就让他感觉到自己已经看透了她。她的愤怒、不甘、困惑、不安……所有的情绪统统可以表现出来,只除了一样——真正的感情。看到这些,也许他就不会再有兴趣深入的探究自己的内心,也不会对她防备太深。
毕竟,一个已经被看透的输家,一个不再喜怒不形于色的对手,也就不能再称之为对手。
所以,她本可以柔顺的戴上面具,直呼他的名字。但她不。
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本性,所以掩饰反而会激发他的戒心。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也许还可以令他松懈一些。
寒诀果然没有因她的拒绝而动怒,只是笑容里多了些苦恼,仿佛因她的拒绝而沮丧。
“颜儿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绝颜见好就收,也露出了笑容。适度的流露情绪可以令他松懈,可要是一直用真实的情绪对他,那却和她的性格不符,反会令他生疑、弄巧成拙。
所以,分寸才会永远是最难把握的。
“我想,我还是先告辞了。”绝颜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去。
“等一下。”寒诀温和的唤住她,绝颜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二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寒诀的笑容凝在嘴角:“我明白现在你心里是怎么看我的,不过,已经决定的事情都不会改变。”他的眼睛注视着绝颜,“譬如,我和你的关系。”
看着绝颜远去的背影,寒诀敛去了温良的神色,心里跳动着一股阴冷的怒火,看来有一个人他是非去找不可了。
送走绝颜,寒诀就来到了轩启宫。
“二皇兄。”寒启对他的来访似乎有些惊讶,眼眸里泛起些什么,立即就被压到了眼底,波澜不兴。
寒诀一副悠闲的模样,在寒启的笑脸相迎中入座:“数日不见,九弟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不过是天天闲逛罢了。反正我再怎么学,琴艺也比不了四皇兄,文章更比不了二皇兄你,我也只能做个闲人了。”
“那可未必。九弟你天资聪颖,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寒诀不经意般扫他一眼,“左娘娘的身体可好些了?”
“嗯,劳皇兄挂念,已经好多了。”寒启微笑着回答,心里暗暗防备。在宫里他一向跟在二哥四哥身边,因为这两人都不曾因为他母妃的商人家世而对他“另眼相看”。两位哥哥都是才华横溢,尤其是二哥,明明才冠当世,却偏偏不被父皇所喜。他自己好像对此也满不在乎,整日只在诗词文章上下功夫,无心于政务。
虽然二哥素来温和可亲,他却总是隐隐有种感觉,所以在二皇兄面前从来不敢造次。而今天的二皇兄,尤其给他一种于平常迥异的感觉。这感觉让他有点惴惴不安起来。
“殿下,左娘娘到。”一位内侍匆匆小跑进来,见有客在上,忙伏在地上禀报。
母亲?寒启心里打了个问号,母亲每日深居简出,今日怎么会这么巧和二皇兄一起来访呢?心里纵然怀疑,脸上仍旧对着寒诀笑道:“二皇兄,今日还真是巧啊。”
寒诀也微笑着:“不错。我正想过几日去幽泉宫问候左娘娘的病势,今日能在此得见,是再好不过了。”
说话间,左婕妤由侍女搀着,弱柳扶风般走了进来。像是已经知道了寒诀在此做客,她向他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启儿,上次你送去的那味药像是很有效,药方在哪儿我想看看。”
“药方……”寒启有些摸不着头脑,抬起头看见了母亲的眼神,随即明白过来,“我这就回房去取。”
支走寒启,左婕妤笑了笑,一个和脸色一样苍白的笑容:“二殿下托人邀我到此,不知是有何事相商?”
“左娘娘真的不知所为何事吗?”寒诀像在斟酌着措辞,本就动人的声音更是悦耳。
“妾身愚昧,还望二殿下明示。”左婕妤的眼睛似乎有些无神。
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我求父皇为我与怜月郡主赐婚,想必左娘娘对这件事一定有些不快吧。”寒诀不去看左婕妤的神情,自顾自的说道。
“二殿下说哪里的话。皇上为你和怜月郡主赐婚,妾身怎么会不快呢?”左婕妤露出了浅笑,看到寒诀的眼睛后,笑容不由渐渐凝在了唇边。她迟疑的开口:“我……的确想过……让绝颜嫁给启儿。”第一句话说出来,她似乎深深舒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一切都是那么娴熟,“毕竟颜儿是我姐姐唯一的女儿。我想好好照顾她,所以就想把她留在我身边。不过,现在有二殿下照顾她,我也就可以放心了。妾身的心愿不过如此,还请二殿下千万不要误会。”
“左娘娘能这么信任在下,在下真是荣幸。”寒诀盯着左婕妤,嘴边勾起了笑容,眼神却透露着相反的讯息,“不过,左娘娘的心愿恐怕不止如此吧。”
静静的相持,谁的目光都没有退让。
左婕妤突然深吸了口气,看着寒诀的眼神渐渐改变。不但没有丝毫的病弱之气,反而更形凌厉:“妾身实在不明白二殿下的意思。”
没想到这个寒诀有这么可怕的气势,在他的注视下,她几乎要溃不成军。
寒诀静静的坐回到椅上,仿佛没有感觉到她目光下的压力,神情倒更悠闲了。
“娘娘不会不知道今日朝上的那件大事吧。”
他果然知道了。不然也不会有那块牌子。
左婕妤也坐回到椅上,手里紧紧攥着缠在臂上的披帛,脸色冷淡。
“妾身身在深宫,朝上之事一向知之甚少。”
“可是,这件大事却是和娘娘所在的深宫息息相关的呢。”寒诀的眼中露出一缕嘲讽,“娘娘还想不起来么?”
“二殿下,妾身委实不知。”左婕妤无奈的叹了口气。
“是么?”寒诀轻轻道出这两个字,“那娘娘为何会应约前来呢?”
“妾身是见了那块幽泉宫的宫牌,不知是否是宫里哪个蠢材冲撞了殿下,所以才想来问明情况。”左婕妤的脸色更白了。
要不是为了这块牌子……都怪那个贱婢,明明已经在她的茶里下了毒,谁知她回来前竟会丢了牌子。可是,这块宫牌又怎么会到了这个人手里的?
“娘娘说得不错。的确是有这么个人冲撞了我。”寒诀语气平和的说完,声调陡然一变,“这人竟敢以在下未婚妻子的名义出去招摇撞骗,不知娘娘对此事是否知情?”
一败涂地。左婕妤的心里再无一丝的侥幸。连借用天女的名号他都知道了……
“什么?”左婕妤睁大了眼睛,“以颜儿的名义?天啊,这简直是——”她喘了口气,“二殿下放心,我一定会查出这个胆敢欺主的刁奴,好好惩戒一番!”
“如此甚好,娘娘,”寒诀放缓了语气,“颜儿还不知道此事,不知娘娘是否想让她知道……”“不,不用了吧。”左婕妤脸上的血色已全部退去,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那好。这个冲撞了我的人,就请娘娘好好‘惩戒’她一番吧。”
“一定一定!”左婕妤连忙答应道。
“左娘娘。”寒诀微微一笑,看着左婕妤的眼神充满了玄机,像是迷雾中布满了陷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