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劝农。而皇帝自己还要亲自前往东郊迎气,祭礼青帝,祈祷一年风调雨顺,赐福万民。
本来一件很简单的事,却因为内廷传出的天成帝卧病在床的消息而悄悄沸腾起来,就像一粒石子投进了貌似平静的深湖,一圈圈溅起的涟漪抖动着向外扩散,一切仍悄无声息。
“祁侍郎,别来无恙?”绝颜礼数周到的招呼着祁落扬,声音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揶揄。寒诀一定告诉过他自己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所以她还是开门见山的好。
祁落扬不卑不亢的回了一礼,被人识破身份也没有丝毫的慌乱,进退依旧得体有度,绝颜不禁看了眼他站的位置,记忆中,这个人好像连站的位置都没有改变过分毫,总是站在离自己的座位大约七步远的地方。
有这样的人为属下,那主人也就可想而知了。绝颜的笑容中仿佛掺入了一丝冷意,是了,她早该看出,这样的人才又怎么会对三皇子心悦诚服呢?寒诀,只有对一切都不为所动的寒诀,才能真正令他效忠。
“莫非三殿下又有什么吩咐托祁侍郎来转达么?”
“郡主说笑了。就算三殿下差属下前来,也只是向郡主请教问题,断不敢吩咐郡主些什么!”他一开口,俨然还在维护着三皇子。若不是已经从寒诀口中证实了他的身份,任何人听到这番话恐怕都不会怀疑他对寒照的忠心。
“祁侍郎果然尽忠职守。”绝颜笑着称赞道,一语双关,只有祁落扬本人能听明白她话里真正所指。并非说他出言维护三皇子是忠,而是说他时刻不忘掩饰身份,是对寒诀尽忠。
“属下以为,郡主当能体谅属下的苦衷。”他顿了一顿,看见绝颜眼中露出欣赏之意,唇边也不由浮起一抹模糊的笑意。“圣上偶染风寒,朝中风言,前往东郊迎气之人可能会指定某位皇子殿下。”
“我明白了。”果然是这件事,想起从许思齐口中得到的消息,绝颜眼波闪动,看向祁落扬,“我想,继献酒之人后,三殿下又想作这个迎气之人了,对吧?”
祁落扬微微颔首。
“好,明天我会去面见三殿下,和他详谈。”绝颜说得平静无比,好像这只是一件小事,像是决定花样要绣牡丹还是腊梅的小事。
饶是祁落扬镇定过人,此刻也不禁有点疑惑。他抬头望了绝颜一眼,欲言又止。
“祁侍郎还有话要说?”
“没有。只是郡主婚期已近,似乎不太有空闲再理这些朝中之事。”他一语点破她将为人妇的事实,隐隐有暗示立场之意。
心里暗笑,祁落扬一定好奇,自己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为何还在他面前流露出要帮助三皇子的意思。
她何尝不知道寒诀想要和自己成亲的原因——就是为了芜王府的声望和自己作为绝谷天女所成就的功绩,现在还加上了一条——不能再帮其他任何一位皇子。
但是寒诀是何等样人,自己若是轻易就答应他这些条件,放弃帮助三皇子,他绝不会从此安心,只会怀疑自己并不是真的想帮寒照,而对自己真正想帮的人一查到底,她可不想惹来这样的祸端。
所以,就算她已经改变了计划,就算她同意他的条件,现在也不能表现出来。
主意已定,绝颜但笑不语。祁落扬看出她的逐客之意,也不再说些什么,当下告辞离去。
绝颜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浮起另一张脸庞,另一张总是挂着温柔笑意,笑意却从没有到达眼底的脸庞。
第一眼的俩俩相望,她曾迷失于那双晴空般的眼眸之中,几次解围,心中对他颇有好感,还是因他云淡风轻的模样而不愿和他有所牵扯。接下来的他又令人迷惑,若有若无的情意,若即若离的举动,自己虽然没有深陷,却也被那双清透的眼眸迷惑,直到很久以后才看出他眼中缺少的东西。
到了这一步,本以为他就是那个神秘人,谁知他却是更胜一筹的人物。而现在,一切都揭穿的现在,烟消云散的温柔面目背后,他仍然是个谜。
第三十八章 多情却似总无情(下)
看来祁落扬并不是这一天王府唯一的客人。送走祁落扬后,绝颜缓缓朝自己住的园子走去,途经内堂,在回廊上便看见仰溪正在送客。她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站到了假山后。
“如此便说定了,明日我们就一起去韩府探望韩大人。”仰溪面对着假山这面,身为主人的和悦神色中恰如其分的掺入了一点对朝中同僚的忧虑之情。
来人背对着假山,夕阳将他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一条细长的影子。绝颜看不见他的面容,声音听来也并不熟悉。仰溪如今在朝中可谓权重一时,竟会邀此人同行探视,绝颜旁观此人的举止态度,也没有丝毫受宠若惊的感觉。
思绪顿住,那人已经道别完毕,转身离去。绝颜看见他的侧面,脑中飞快的闪过一个模糊的剪影。
景知远。
原来是他。
只在凤城有过一面之缘的景知远。绝颜凝神目送他远去,论官位,他只是一个吏部侍郎,令人忌惮的,是他身后的景家。定国公景肃比在司徒韩咎年事更高,早已不再上朝。几大世家中,景家不仅地位独特,态度也格外超然。除了与大司马凌家相交甚好,连韩家、雍家都不怎么来往。却不知这位贵客今日造访芜王府是为何事。
晚风吹拂,她的衣袂在风中翩然起舞。有一角露出了假山她也是没有注意到。
仰溪送客回来,正看到这露出假山的一角衣袂,嘴边不觉浮出笑容,径直朝假山走去。待到绝颜发现时,他已经走到了面前。
“颜儿,你在这儿做什么?”
绝颜见被发现,嘻嘻一笑从藏身处走了出来:“哥哥什么时候和景家的交情这么好了?”
仰溪笑着摇摇头:“看来你并没听到什么。”
“我本来就没有在偷听啊。”绝颜笑着分辨,“既然我什么都没听到,哥哥就更应该告诉我了。”
“你也知道我们和景家极少来往,今日他来,不过是因为圣上命我们明日去韩府探病罢了。”
“哦?我么说韩大人的病还没好么?”
“非但没好,好像更重了。”仰溪皱起了眉头,“大司徒在朝中德高望重,这次病重,朝局又要动荡了。”他叹口气,“昨日定国公还亲往韩府探视,所以连皇上也担起心来,这才下旨让我们前去探望。”
“那一定是病得很重了。”绝颜心内思量不定,“哥哥,除了你和景大人,皇上还命谁去探望了?”
“嗯,还有大司马凌湛凌大人,另外就是礼部和吏部的几个官员。”
绝颜心里暗暗称道,天成帝这番安排倒是不错,探病之人身负皇命就是天子的代表,而这几个人既有世家,又有芜王这个新贵,可谓不偏不倚,外人决计挑不出什么毛病。
凡里松懈焉,只是——韩咎病重,这个消息不能不让她担心,因为那道她明知其存在却从未出现过的密诏。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一刻,她忽然很想见一个人,一个很久没见到的人。
暗蓝色的天空点缀着寥寥几颗星辰,因为寒冷而显得更加明净。窗内,一点烛火轻轻摇曳,映出桌旁那道有些孤单的影子。
万籁俱寂——桌旁等待的人却像是有了感应一般转过身子,看着他进入房内,地上,随他而来的一道影子缓缓靠近了寻道孤影。
谁也没有开口。只有桌上的沙漏不紧不慢的计算着沉默——
“你——”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了口。绝颜避开他的目光,不发一言。
“明日,我就要离开京城了。”雍专注的看着她的侧面,轻轻开口。
心里有根弦被拨动了一下,绝颜飞快的扭头看他一眼,重又看向窗外。
多日不见,眼见大婚在即,即使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原来心底这么想见他一面……
“多久?”她平静地开口。
“三个月。”他的声音比往日更加清冷,甚至有些冷酷的意味。绝颜转过脸,却看见一双隐忍的眸子,黝黑的瞳孔紧紧锁住她的身影,将心封闭在内。
霎时她的心底涌过一阵暖流……
她依近他的怀抱,低低问道:“为了什么?”
“承袭大司空之前,我必须回到雍地祖居祭祖。”拥着怀中人,他眼神透出几许温柔。
“这么麻烦?”绝颜喃喃自语,含糊的自语并没有逃过雍雪见过人的耳力,薄唇边漾起一丝浅笑。
话说出口之前他就暗暗期待,期待她会抱怨,期待她会不舍。等到亲耳听到她对自己的依恋,一种平静的幸福感盈满心中。
“小颜会想我么?”他含笑道。在她面前,他也只是个平常的男人罢了,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渴望所爱之人的回应和柔情,渴望在远行时——被这个人牵挂、思念。
会想他么?
她抬起头,看着他,疏朗的眉,魅惑的眼,冷酷的唇。
无须勾勒,这个人已经在心里了。
如果可以选择,她不会想他。事实却是她会想他——很想。
在他期待的眼神中,绝颜点了点了头。
事实就是事实,她不会自欺欺人。她会帮他,会想念他,甚至——她承认,自己很喜欢他,喜欢到自己不曾料到不敢想象也想象不到的地步。但是也仅止于此,这是她感情的全部,也是极限。
她不会说爱,也不想说爱。那是一个被诅咒被亵渎的字眼,有人为它粉身碎骨,有人用它招摇撞骗,不论好坏,一旦沾上便只能灰飞烟灭。而她,过去不想、现在不想、将来也不会想。
望着因她的回答而更加炽热的眼眸,不知不觉她的眼里也漫起了温柔的笑意。
良久,她才想起今日所见,不经意的开口:“韩大司徒重病缠身,你去探望没有?”
雍雪见但笑不语,将她发边垂落的几绺发丝撩了起来。
绝颜知道他这种笑容的含义,不由吃了一惊“难道——”心念电转,“难道韩咎病重和你有关?”
雍的眼神默认了一切她的问话:“为了你告诉过我的那道密诏……”
“你见到密诏了?”绝颜神色如常,手指却不由紧张的抓紧了袖口,一路走来,这是摆到她面前的——天朝最后的秘密。
雍摇摇头,言语中流露出隐隐庆幸之意:“没有,但是昨日,我听到韩咎和景肃的对话了。”
为了弄清密诏的存放之处,他将两名心腹都派到了韩家,直到最近袁智也获知他身边无人。袁智派的杀手倒遇到了几个,他们两人却还是全无进展。再加上对密诏开启的时间也一无所知,他深知太祖个性多疑阴沉,死前留下的这道密诏一定非同小可。为免夜长梦多,他只能铤而走险,对韩咎下毒。这是慢性毒药,只会让人的身体慢慢衰弱,不易察觉。他出此策,是推断韩咎身负传诏之责,虽然平时对此绝口不提秘而不宣,可若是他的身体衰弱下来,为了不让密诏失传,他一定会及时将这个秘密告诉他信任的人。果然不出所料,定国公景肃造访了韩府,他也终于知道了关于密诏的秘密。绝颜仔细听着雍的讲述,沉思不语。一道密诏却分两处保管,她又一次领教了这个太祖皇帝的心机。待他说完后,绝颜注意到他的神情,心中一动:“这道密诏——果然和你有关?”雍神色平静,眼底却涌动着一股深沉的寒意。绝颜看出他心绪激荡,轻轻握住他的手。他心中一暖,心中盘旋的愤怒和杀意渐渐散去,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虽然还没看到内容,不过也可以猜到了。”他的笑容透出几分晦暗,“与其说和我有关,不如说和雍家执掌的权力有关。”天朝无人不知,太祖皇帝出身雍地,从雍地起兵,继而招兵买马,厮杀半生打下整座江山。而雍家作为雍地的名门望族,更是倾全族之力辅佐太祖皇帝,雍的祖父可称是太祖皇帝身边第一智囊,忠心耿耿功不可没。是以太祖登基后,就将组建龙卫这事交给了他,亲口承诺座主的位子由雍家世代承袭。雍的祖父比太祖皇帝先行离世,临终前太祖皇帝还亲自主持了座主的传位仪式,这些,都被雍涯视为皇上对雍家的信任有加,雍雪见从小就不断听父亲提起。这道密诏,就是太祖在临终时,交给韩咎和景肃,要他们在雍家后人再次接替大司空位时交给继位的皇帝。”雍雪见冷冷说道,话里不无讽刺,“承袭大司空,也就是正式接替龙卫的座主。他们两人都不知道龙卫的存在,太祖皇帝自然从来也没打算告诉他们。所以才会在口谕里这么说。只可惜继位的高祖皇帝在位几年就驾崩离世,家父却身体安康,时机不到,密诏也就迟迟没有打开的机会,一直等到现在。”“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将密诏呈给皇上?” 龙卫座主的权力形同暗帝,绝颜隐约猜测到密诏的内容,心里不由得打个冷战。“明天。”雍淡淡道。“他为何要等到现在?”绝颜忆起这具身体的身世,太祖皇帝的多疑狠辣可见一斑,“一定要借由他人之手?”雍的笑容淡漠之极:“因为他笃信命数,据说祖父的命格恰是太祖命中的贵人,因此他隐忍不发,将除去雍家这个祸患的任务交给了他的后人。”命数?绝颜微微笑了起来:“你好像还有别的解释?”看到她的笑颜,雍的眼中仿佛也有一些暖意。“我想那只是原因之一。”他接着说道,“天下初定,龙卫也刚刚建立,天将已去,”他有点歉意的看了绝颜一眼,见绝颜神色并无异常,才说了下去,“若再除去雍家,他手边再无可用之人。另一方面,身为帝王,既然他已经在龙卫面前亲口许诺由雍家世袭,也就不好亲自毁去自己对雍家的承诺,所以才会留下这道密诏。”说完他的眼神更加幽暗:“而且,当时龙卫还并不可惧。只有等到龙卫完全建成后,座主才会有形同暗帝的权力。”知道他的看法和自己不谋而合。绝颜笑了,白瓷般细致光滑的面容上绽开的灿烂笑颜,像是暗夜中洁白无暇转瞬即逝的昙花。“明早上朝,他们就会送密诏入宫。”“你打算中途截下他们么?”雍笑了起来,本就如梦似幻的面容更添了一层虚幻,像是山林间骤然起了迷雾,让人看不清这笑容的意味。绝颜明白他心中已有打算,抿嘴一笑,眼前人即将离开的事实涌上心头。“明天,让紫绡陪你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