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气。最后——
他抓住了。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同时撑起了他险些倒下的身体。
之前覆盖在他意识表层和身体各处、用以控制他的屏蔽完全消失。一股加倍于前一刻的剧烈疼痛窜上他的心头,身上的每一处关节只剩下一条细丝维系,几乎都要松脱。这般令人胆寒的触感深植他身体的每个部位。
祭坛那头,一把长剑将柯尼勒斯钉在墙上。胸前的法衣沾满了鲜血,颤抖的双手为拔出贯穿胸膛的刀刃而有气无力地举起,却在半途中又垂了下去。丧命前,柯尼勒斯的脸庞仍挂着一副慑人的笑容。
终于,这些影像也在克里斯的眼中逐渐扭曲,意识随之飘渺;痛觉、烧灼感,加上冰冷的体温全都融合成一体。
但他没有倒下。
他感觉到一双臂弯环抱着他,还有一撮垂在眼前的红发贴到了他的颊上。
“——克里斯!”
他觉得好痛。这种痛,痛得不管是有人将嘴贴到他耳边用力呼喊着他的名字,抑或者用手指掐住了他的臂膀,他都不知道这种痛到底是哪一处传来的疼痛。
滴在胸口的水珠仿佛烙铁般让他觉得炙烫。
“你、你——笨蛋,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克里斯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处留有余热。因此,他只能紧紧抓住耳边的声音借以维系他即将消失的意识。他努力不让自己睡去,因为他看见米娜娃哭泣的脸庞,哭得像个平凡的女孩一样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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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这一声呼唤让米娜娃的身体在惊吓中狠狠抽了一下。克里斯也在千刀万剐的疼痛中微微扭动了脖子,将视线投射到希尔维雅的手指指向的方位。埋在瓦砾堆中的至圣所大门发出了推门的摩擦声。在门枢几乎快要进开的声音中,堆积在门前的石堆大量坍塌。
门外站着挤满了整条走廊的武装士兵。他们手拿着油灯照亮了至圣所的室内。
“陛下!”“您没事吧,大公殿下!”
冲进来的士兵们踹开了脚下散落的石柱碎片,米娜娃赶紧抓起了躺在地上的巨剑,她将克里斯交到了希尔维雅的怀里,正打算向前跨出一步时却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伸手按住自己的脚,屈膝蹲了下来。
“呜……”
“姐姐,我来阻止他们!”
不可能的……克里斯欲出声制止却叫不出来。周围的士兵们此时眼睛开始泛出了杀意。
“喂、喂,大公殿下他——”“大公殿下被人杀了!”
“——陛下!这些人是什么人!”“陛下!请快点离开刺客的身边!”
——只能突围冲出去了吗……
——米娜娃还有脚伤,而我的手臂又不能动……可是……
——我们怎么能够死在这种地方呢……
米娜娃在近似哀嚎的嘶吼声中举起了手中的巨剑,挡开第一记朝她迎来的长枪之后又屈膝蹲了下去。她的腹部被踹了一下,在倒地的同时也被人给压住。
“米娜娃!”
克里斯赶过去,却被长枪的枪柄狠狠地扫了一下、整个人弹撞到柱子上头。他听见希尔维雅的哭叫声,但他现在已经连自己的手脚落在哪里都不知道了。克里斯没有放弃,仍试图找寻自己身体里头还残留的余力……
——动呀!快动呀!可恶!
——我们都来到这里了!怎么能在这种地方——
就在这时候压制着米娜娃肩膀的士兵忽然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身体呈现不自然的后仰——是一把短剑精准地插进了头盔和铠甲的接缝,让该名士兵瞪大了两只眼睛,两颗眼珠差点要一并喷出来般仰头倒下。这名身穿重甲的士兵被杀,在周围引发了一阵喧噪声。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攻击——”
划破空气的呼啸声中,圣王国军卫兵的阵仗中又窜出了诸多士兵的哀嚎。这回是弓箭和短剑一齐射向他们,一个个将他们撂倒在白色的石砖地板上头。
“什么!可、可恶——”
忽然间,克里斯被身旁的一名士兵揪住手臂给拉了起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撕裂着他的神经。然而,锐利的一道闪光却即刻将这名士兵的手臂自肩膀处劈断。该名士兵喷洒出鲜血在地上打滚的模样、让周围的其它同伴全都为之震慑。
克里斯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抬起头来,看到一名有着银灰色头发、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站在他的面前。他手中拿着的是刚从尸体上拔出来的、还沾染着鲜血的一把长剑,长剑仍映出了如同镜子般清澈的光芒。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管遇上什么样的情况,都不能放开这把剑的吗?”
男子冷冷地瞥了克里斯一眼,旋即又挥剑砍断举着长枪迎上前来的士兵咽喉。转身一剑再切断了朝着米娜娃扑上去的士兵肩膀。
“……吉尔伯特?”
“这、这……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札卡利亚那个吉尔伯特吗!”
圣王国军之间的议论声引发连锁的哀嚎声。克里斯回头瞪大了眼睛。祭坛内侧不只是手持着短剑不断投掷出去的尼可罗,还有其它仿佛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银卵骑士团的成员们。
——不对,他们真的是从地板下方钻出来的。祭坛下方有一个阶梯,而这些伙伴们全都从楼梯下方冲出来之后做出了一道人墙,将圣王国军的卫兵阵仗给推了回去。最后一个从阶梯底下走上来的,是一个披着闪耀金发的人影——弗兰契丝嘉。
她看着克里斯,在他眼中层露了一个安心的笑容,接着便笔直朝着希尔维雅的面前走去。
“陛下,容微臣失礼了。”
“——咦?”
没等希尔维雅提问,弗兰契丝嘉就先把手臂上披的一件两袖宛如一对白色羽翼的衣裳套到她的身上,手上还握着一把短剑。
“所有人不准动!”
札卡利亚公爵千金凛然宏亮的喊叫声响彻了整个至圣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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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契丝嘉带来的士兵仅仅二十人,加上遍体鳞伤的米娜娃和濒死的克里斯、身上仍穿着圣婚秘密仪式中特有服装的圣王国女王希尔维雅,周围的圣王国军目露凶光的眼神全都聚焦在他们身上。但他们还是堂堂正正地通过了圣卡立昂城堡的中庭,从东门走出了城外。
这是因为弗兰契丝嘉举着一把短剑架在希尔维雅脖子上的缘故。
身受重伤不仅不能走路、甚至还不能站的克里斯是由吉尔伯特抱着走的。虽说吉尔伯特将他抱在侧身处这种方法相当粗鲁,不过在不时碰触到他伤口的移动过程中,也勉强帮助了克里斯不至于失去意识。
当他们步出没有城墙围绕的区域,才知道夜里的冷风多么凛冽而强劲。寒风让伤口有如烧灼般的疼痛稍稍得以缓和而舒服些。伤者身上的痛楚像是昨晚的梦境一般逐渐从意识中远去,想必是因为痛觉神经已经渐渐麻痹了吧。
没有星星的夜空升起了孤独的新月,追着克里斯等人的脚步直到任何地方。
“这次还真得感谢梅德齐亚公王不可了……”
他们离开圣卡立昂,来到远处的一片草原上头。弗兰契丝嘉喃喃吐出这么一句话:
“不过希望他为我们领路的事情不要被发现了才好。”
据说带领弗兰契丝嘉等人、从地下墓园直达大圣堂顶楼的逃生路线中钻进去救人的、就是梅德齐亚公王。他始终摆出一副完全屈服于圣王国军旗下的卑微姿态,不过实际上却仍怀抱着身为一名统帅的骄傲,心系于他所参与的公国联军阵营。
“不过你们到底是怎么见到梅德齐亚公王的呀?”
米娜娃被尼可罗背在背上,涨红着脸一副不高兴地喃喃自语着:
“我都说我不想把你们卷进来的……”
“他是派人带着纳贡的箱子把我们塞进去扛进城里去的。不过也多亏了他这个计谋,让我们被整得全身酸痛,怪不舒服的。”
听到尼可罗的回答,周围的骑士们全都不约而同发出了笑声——原来如此,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没有人穿盔甲呀……克里斯这才知道原来有这么一段故事。现在大家虽然笑得很开心,但这样的作战计划可是只要有一个闪失、就会遭致整批潜入部队全部被敌人歼灭的危险呢;像是路上要是箱子被要求打开,或者梅德齐亚公王作为内应的事情被人发觉,抑或者女王陛下不在他们最终的目的地……这些都是不可轻忽的危险。
——为什么他们要采取这么危险的战术呢……克里斯难以理解地望向弗兰契丝嘉月光下映着碧色光芒的白皙脸庞。
“……因为我是弗兰契丝嘉·德·札卡利亚呀。光是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弗兰契丝嘉仿佛看透了克里斯心里的疑问一般,对着他展露了笑容。
一行人在一座桥上和备了马待命的另外一支队伍会合。他们在这里让克里斯躺在一块木板上头,让他觉得身上的温度一点一滴地逐渐流失。
几乎所有骑士都骑上了马匹。这时候弗兰契丝嘉对着希尔维雅开口说道:“陛下,接下来就请您自己一个人回去了。臣等没办法护送您,真的非常抱歉。”
“弗兰?”
米娜娃听了铁青着脸赶紧抓住妹妹的手,紧咬着弗兰契丝嘉方才的发言对她提出质问:“你在说什么呀。我们应该要把希尔维雅一起带走吧!”
“不行,公国联军阵营不能把陛下迎回来。”
“为什么!”
“我们要是真这么做,这场战争就永远不会结束了。三大大公家还没有剿平,捆绑着诸侯国赋税的内宫神官也没有消失。这么一来什么改变也没有。”
米娜娃眉头紧皱,一脸不悦。
“姐姐。”
希尔维雅看了她的反应,温柔地将手放到她的肩上——就这个时刻而言,年纪较小的希尔维雅那张脸庞,看起来却像是比起姐姐更为年长,如同饱经风霜的一株老树那般沧桑。
“她说的对。请你要体会她的心情。”希尔维雅说。
“你、你、你说什么呀,希尔维雅!你要是再回到圣王国那边去,又会——”
“不过要是我去了札卡利亚,这场战争就不会只是圣王国跟公国联军之间的事了。”
米娜娃听了希尔维雅的话,伸手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米娜娃紧握着她的手,从中感受到了哀凄的颤抖——她说的这点其实米娜娃大概也可以想像,毕竟要是一个诸侯国迎来了女王,那么这个公国跟其它盟国之间必定产生裂痕;而圣王国也会为了夺回女王而发兵,甚至不惜烧掉一两处札卡利亚公爵的领地也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攻过来吧。
“所以我得回圣都去。要削减战争的规模,终至平息,唯有这么做不可——”
“照你这么说——”米娜娃忍不住激动地将一张脸凑到了希尔维雅的肩膀上头,“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把你……”
“我见到了姐姐。”
希尔维雅在新月皎白的月光照耀之下伸手轻抚着姐姐的一头红发,带着温柔的语气说:“就算只有这么一段短暂的时间,不过只要能见到姐姐,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而且姐姐身边有这么多可以保护你的人在呢!”
这句话飘进了克里斯的伤口,像是盐巴一般渗进肉里面撩起阵阵剧痛。
“可是你没有呀!”
“我有姐姐你呀。就算我们分隔两地,但我们的血源是不会断的,我们的心是系在一起的。”
“那我也跟你一起回圣都去!”
“姐姐,请你不要说这么任性的话。姐姐对这里的人来说,是个不可或缺的存在呀。”
米娜娃再也找不到适当的词句反驳,哑口无言地垂着头,发出的呜咽久久不能抑止。
“陛下,您……不骑马吗?”
面对弗兰契丝嘉的询问,希尔维雅轻轻地笑了笑摇摇头,“我没有骑过马。”
“这真是非常抱歉。臣等得罪了陛下这么多,最后却还要烦劳您自己走回去……”
“不,没关系的。因为我已经好久没有一个人出城散步了,正好可以好好享受这段路程。不过天气还是有点冷,可以借我一件斗蓬吗?”
听到希尔维雅的要求,弗兰契丝嘉深深地低下头。
“要是哪天等战争结束,而我们还有机会碰面的话……”
希尔维雅最后补上了一句话。
“……是。”弗兰契丝嘉应了一声。
“你可以教我骑马吗?”
“这是微臣的荣幸。”
待女王转身离去,在场所有人皆目不转睛地目送着她从没有回望过来的背影渐渐走远,只有米娜娃一个人背着桥的那头,蹲在地上用手掘着地上的泥土,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情绪而不敢吭声。
这天夜里,安静得让人觉得耳边仿佛传来月亮公转划过既定轨道的声音。
当那一副娇小的身影隐没在摇曳的草原中再也看不见了之后,弗兰契丝嘉命令士兵在桥上洒了油,放火将桥烧掉。毕竟要是女王回到了圣卡立昂,追兵想必很快就会赶过来了。
熊熊燃烧的火焰再次将米娜娃和希尔维雅姐妹两的命运切成两条不同的岔路。
“我们走吧!”
弗兰契丝嘉跃上马鞍,米娜娃却蹲在地上不肯动。尼可罗看了看她脚上的伤势之后耸耸肩,“她这个样子没办法骑马喔。”
“那算了,把我丢下来吧。”
米娜娃不悦地吐出这么一句话,让弗兰契丝嘉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们木板只带了一块吗?那没办法了——克里斯你躺到一旁空个位子出来,让米娜娃跟你一起睡吧。”
“什么!这、这怎么可以!哇!住、住手住手!放开我呀!”
尼可罗不顾她的反对,硬是将她给扛了起来。此时的她因为疼痛连蛮横一点的挣扎方式都办不到,轻易地就被扛到了木板上。克里斯慌慌张张地扭开了身子,让出自己身边的位子给米娜娃。
“为了不要让他们摔下去,我看我们是不是把他们两个人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