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笑着过来,燕晚照红着眼福了福身,跟着下去了。
她刚一走,燕脂便板起了脸。
云紫殊叹了口气,“别怨你爹,手心手背都是肉。”
燕脂懒懒的哼一声。她来也好,有些事只能问当事人。
云紫殊伸出中指,将她眉间的褶皱抚平,声音轻柔,“皇上棒打裕王,可是与你有关?”
燕脂点点头,“他醉后失仪,招惹了我。”
云紫殊一愣,心突然空了一空,见燕脂疏淡的眉眼,张张口,千万句话都噎在喉头。手指紧紧蜷曲,一字一字慢慢说道:“燕脂,这么多委屈,娘总会给你一分一分讨回来。”
燕脂看她一眼,忽的笑出来,“红娘子的女儿是谁都能欺负的吗?裕王恐怕三年之内都要跟‘性福’绝缘。”燕晚照费尽苦心嫁了他,也只得独守空房。况且,昨晚她真的起了杀心,若不是刚巧碰到他随身玉佩,猜到了他的身份。
云紫殊勉强一笑,燕脂拉拉她的手,“放心吧,娘。我找您来,是想商量一下,”向后一招手,梨落递过画轴,“您看,我留意了梅翰林的小女儿和蒋侍郎的二女儿,觉得都不错,哥哥会喜欢吗?”
云紫殊攥着燕脂的手,眼里有欣慰,有怜惜,“燕脂长大了,你考虑的很周全。你哥哥的亲事,不适合再与武家接亲,也不适合接文,清流确实是最好的选择。这两家的姑娘,我都听说过,人物品行都是顶尖的。”
燕脂将画卷扔到一边,闷闷靠在云紫殊肩上,“她们都配不上哥哥。”
云紫殊笑着摇摇头,“傻孩子。”
母女两相依了一会儿,燕脂抬起头,“爹爹为什么让您把燕晚照带来?”
云紫殊沉默一会儿,眼里已有不悦,“她抱着她娘的灵位在你爹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燕脂,她的事有娘,不用你操心。”
燕脂想了想,忽然笑道:“可是裕王至今不曾上门提亲?”
云紫殊淡淡的嗯了一声。
燕脂双眼亮晶晶的,“爹是多爱面子的人啊。可怜的晚洛,这下真的去出家了。”
云紫殊看着她,目光柔和似水,“皇上既已立你为后,晚照与裕王之事自是不会追究。但帝王心里怎样想,却是谁也猜不透。燕脂,他对你可好?”
燕脂别开脸,默然不语。
云紫殊叹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我冷眼看着,皇上恐怕对你有心。燕脂,不管怎样,娘都希望你能幸福。”
燕脂看着院内青翠欲滴的木茶子,幸福,在这深宫?她的幸福只能在苍茫的云海,连绵的雪山,只能发生在雄鹰与苍狼之间。
连自由都没有,怎么会有爱情?
未央宫的右偏殿,玲珑悄声退下,掩上了殿门。室内光线朦胧起来,迦南香渐渐浓重。
光线堪堪停在燕脂裙摆之际,荡漾出金线木槿花琉璃锦绣。她隐在阴影里,眼中有清冽的光,看着眼前的异母姐姐。看着她在关门一刻眼里浮现的迟疑不安迅速转变成坚定,毫不迟疑的双膝跪倒。
“姐姐,你跪我,为的是皇权还是姻缘?”清冷的话语即使在这封闭的屋子里仍然有珠玉相错的质感。
燕晚照沉默了一会儿,视线从墙上龙凤呈祥的浮雕,凤首之上叼着的夜明珠慢慢转到燕脂身上,方才开口,“娘死之后,你现在拥有的就是我所有的梦想,我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你们一家能跪在我的面前,”她直直望着燕脂,脊背挺得骄傲,眼眸幽深,“直到我遇上了他。”
“他对我耍无赖,费尽心机哄我笑,轻薄。。。。。。我,骂我,刚开始我还能端着架子,后来我就能对他大吼大骂。”一滴眼泪慢慢滑落她完美的下巴,嘴角微微扬起,眼波慢慢转柔,“那一天,他偷偷把我弄昏带出了小楼,我醒之后,便如泼妇一般,哭叫不停,对他拳打脚踢。他不顾我的巴掌,硬是在我唇角亲了一亲。‘燕晚照,你现在才是盛京第一美女’。他脸上五道狠狠的抓痕,却直直的看着我。我便知道,我彻底的输了。我以前的生活就是一面最精美的镜子,碎了,便回不去了。”
燕脂狠狠的望着她,她的语气温柔旖旎,宛若情人间最甜蜜的眼波。这样的袒露无伪却狠狠刺痛了她,五指紧紧收起,抵御着心房一阵阵抽痛,“你为了你的爱情,便想毁了整个燕家?”
燕晚照定定的望着她,眼里浮上歉疚,“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未想过抗旨。是钰哥,他将我劫出燕府。也是在逃亡途中,我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燕脂的眼里慢慢浮上讥讽,“他若待你真心,你又何必求到我的跟前?”
“我想要堂堂正正的嫁进裕王府。燕脂,只有你能帮我。”皇族的婚姻,容不下单纯的爱情,她需要娘家的支持,皇室的认可。
燕脂看着她,忽的放声大笑,笑声渐歇,有眼泪沁出眼角。半晌,她才慢慢开口,“好,我帮你。”
皇甫钰趴在床榻上哼哼。
皇甫觉眼看着韩澜的眉毛不住的耸动,耐心显已告罄。接了他手中棉棒,撩衣坐到床边,淡然吩咐,“下去开药吧。”
皇甫钰别过脸,马上便一言不吭。
皇甫觉冷哼一声,“调戏了朕的皇后,还敢跟朕摆脸儿?”
皇甫钰的声音从枕头里闷声传来,“皇兄,她真的是燕晚洛?”
“嗯。”
“怪不得你费尽心机也要娶她。可怜我,夜探延安侯府那么多次,都没遇上她,难道真的没缘?”皇甫钰的声音很低落,很沮丧。
过了半晌,方才听到皇甫觉的声音,“钰儿,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除了燕脂。”
他很快便擦完药,将被替他拉至臀部,“好了,不过是皮外伤。伤好之后,你就去延安侯府提亲。”
皇甫钰费劲的挪动身子,转过脸,哀怨地看着他,“御马监的活呢?”
皇甫觉擦擦手,声音很平静,“必须得去。”
随着皇甫钰的回京,朝野平静之下隐隐有暗潮流动。先帝临终时,也曾想让皇甫钰继承皇位,皇甫钰力辞。他与皇帝感情甚好,又是太后嫡子,在诸王里面身价非凡。虽有坊间传言他与燕家长女有不轨之事,却也未行媒聘之礼,自是做不得准。太后寿诞在即,少女们都把目光放在了簪花大会,暗暗较劲。
京城双壁,燕止殇与皇甫钰,多少闺阁女儿的梦中情郎。
燕家夫人也一改过去的低调,经常现身在贵妇人的圈子,带着的便是风口浪尖中的人物——燕晚照。
晚照为何前段时间不曾露面?心悸,到尼庵休养了一段。
她容光绝艳,偏又目光诚挚,就算再有人酸溜溜的问一句,您的女儿都爱去庵堂养病呀?(燕脂不在家其间,理由同上)
她笑容可掬,师太是我昔日好友,医术高超。您若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侯府势大,除了真正的豪门,还真没有几家敢把她们拒之门外。燕晚照便以一个很高调的姿态重新活跃于京城社交圈。
作者有话要说: 唔。。。。。。柳柳很伤。
人家这么用功,还这么冷场。
有人在么?
☆、贺寿
“小姐,时辰差不多了。”玲珑悄声提醒燕脂。
燕脂将书搁置一旁,“娘她们到了吗?”
“夫人带着大小姐都到了。”玲珑手里拿着两条裙子,一件鲛丝水纹立水八宝裙,一件蜀纱凤凰纹浣花百褶裙,“昨儿司珍房送来的,穿哪件?”俱是巧夺天工,让人难以取舍。
燕脂淡淡瞥了一眼,“找件素净的。”
“小姐!”玲珑不依,今儿三品以上的命妇都来,不能太过简陋。“你还要陪着皇上给少爷指婚呢。”
止殇。。。。。。燕脂心里微微烦躁,把眼一闭,随便指了一件,“来吧。”
水木明瑟是上苑十景面积最大的地方,有皇宫最大的花圃,奇木掩映,水波漾漾。中间有菊花式喷水池,里有大型狮子头喷水,形成七道水帘,逬珠溅玉,错落有致。畅音阁的几百乐工零落分布,处处有乐声,步步是丝竹。
已有不少明眸少女,三五一群,或立于水边,或聚于花前。
喷水池东面,立了十八道石雕山水鸟兽围屏风,放了黄花梨螺钿牙石花鸟长方桌,太后带着后宫众嫔妃都坐在里面。
太后喝了皇甫觉敬的酒,笑道:“皇上,你前头陪着外臣去吧。你离了这儿,也好让姑娘们散漫散漫。”
皇甫觉一笑起身,“儿臣本想看看她们送母后的寿礼,母后既然赶人,那儿臣就不压阵了。”黑眸望着燕脂,“皇后,朕的那份儿礼物就由你一并代了吧。”
太后笑着戳他的额头,叹息道:“真真小气,连母后都算计。”
燕脂望他一眼,正对上他的视线,她垂下眼帘,淡然说道:“夫妻一体,臣妾送的自然也就是皇上的。”
太后笑着哎呦一声,“燕脂,母后白疼你了。皇上别走,哀家倒是要看看,你们两个送一份什么厚礼。”
燕脂拍拍掌。
梨落捧着一个狭长的木匣上来,燕脂接过,放到太后跟前;温声说道:“愿母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太后笑着连着说:“好好好。”
紫檀木匣外红绸裹着,上面金线绣成万寿图。太后看着形状不同的寿字,笑道:“这就得功夫了。”亲自解了红绸,揭了木匣。
众人的目光皆是一变。木匣之中,重重累累,俱是菊花。最中间就是莲座型的大红寿客,其次还有浅绿、鹅黄、重紫、莹白,最稀奇的便是右角上一朵墨色帝女花。湖风一吹,丝状花瓣点点颤动,异香扑鼻,这一匣,赫然都是“我花开后百花杀”的花中寿者。
这几株菊花异种固然千金难得,最难得的是让花期九月的花齐齐开在六月。
太后大喜,“哎呦,我的儿,这是怎生得来的?”
皇甫觉笑着看了燕脂一眼,拈了正中大红寿客,插在太后鬓头,“儿臣借花献佛。”
底下众人见太后高兴,纷纷凑趣。只有一个声音不冷不淡的传了出来,“花再好,不过一日功夫变得谢了,倒不如金啊银啊俗物实在。”王太妃手指捏了一枚朱红果抵在唇边,笑语晏晏。众人皆静了一静,她似是犹然不知,只向着太后嫣然一笑,悠悠说道:“姐姐,你说是也不是?”
太后脸色不变,将木匣合上,递予常桂,慢慢说道:“人老了,偏爱这些花花草草。看是死物吧,比人有良心。你待它好,四月五月也开得,七月八月也开得。”
王临波眼角一挑,身旁的淑妃已抢先开口,“太后娘娘可不能只喜欢花草,嫣儿的礼物也是很花了几分心思的。”她小心翼翼的将一尊玲珑玉雕成的观音捧到太后跟前,眼含期待,“嫣儿已经请大觉寺的圆空大师开了光。”
太后见玉像光晕流转,眸子亮若点漆,隐隐慈悲之意,当下双手合十,低低送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望向王嫣的眼里变多了几分温暖之意,“淑妃有心。”
淑妃羞怯一笑,眼角瞥向皇甫觉,见他亦含笑看着自己,脸上不由红了一红,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对上王临波似笑非笑的眼神,她似是一怔,笑意微微收敛。席上微妙的气氛被众妃的妙语连珠顷刻消解。
贤妃起身时,皇甫觉已向太后颔首示意,自己带着福全向了外院。
周遭马上冷清了下来,燕脂心中冷冷一笑。待众人贺礼送完,舞榭歌台上萧管阵阵,借口更衣,走脱出来。
梨落今日步步小心,除她之外,还带了四名小宫女,主仆六人就沿着假山后的水流慢慢走。
空气中除了水雾花香,渐渐多了郁木青青之气。燕脂看着眼前两人合抱的杏树,停下脚步。她望着枝头上累累青杏,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梨落,我想吃杏。”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微雨树下,她看着白馒头和牛肉干,嘴撅得老高,“我不吃。”
他狠瞪她一眼,还是把手放下,“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没有想吃的,只是想要难为他。买伞的小姑娘偷偷看他了好几眼,她心里不高兴。
看着头上翠绿如盖,突然想起家里的杏树,一样都是这种酸酸涩涩的味道,“我要吃杏。”
他微微皱着眉毛,很苦恼的看着她。
“我要吃。”
那么理直气壮的看着他,他只静了一瞬,便消失在雨雾里。
五月,杏花还残存在枝头,去哪里找杏子?她在树下等啊等,心里一面偷偷的骂笨蛋,一面偷偷的笑。
夕阳都快下山了,他终于回来了。她已经很生气很生气,看到他手里两枚皱巴巴的青杏,马上便转怒为喜。
后来呢?那个为她找一枚青杏跑遍山野的人去了哪里?心里朦朦胧胧的,不由自主将手贴上干裂的树干。
以为可以放下,回忆却像藤蔓无时无刻从缝隙中扭曲爬出,枝节相连,扎根于血脉,生生拔起,便是刻骨的疼痛。
树干上传来轻微的震撼,梨落纤足一点,已腾身上了树冠。选了几个比较大的青杏,人又轻飘飘落了下来,“小姐,给你。”
“啪啪啪,”石后忽然传来击掌声,“姑娘好漂亮的身法。”一玄衣男子踱步出现在她们眼前,紫金冠下发如堆鸦,嘴角嚼着懒洋洋的笑意。视线扫过燕脂时明显一怔,停下脚步。
梨落挡在燕脂面前,警惕的看着他,“阁下何人?”
男子饶有趣味的看着她,“小姑娘身手不错,师承何人?”
□□太宗马背上得天下,贵族子弟人人习武。从延安侯府中出来的人,即使是婢女,会点儿功夫也很正常。燕脂喝住蠢蠢欲动的梨落,“梨落,不得无礼,见过四王爷。”
皇甫放唇畔笑意更深,对上燕脂清冷的眸子,“人言欺我!皇后娘娘玲珑心肠,竟被她们说成木头呆人。”衣袖一拂,举手齐额,竟是端端方方的跪了下去。
燕脂身子一侧,淡淡说道:“王爷天潢贵胄,何需大礼?”
皇甫放自泥土中站起身来,神情依旧有漫不经意的潇洒,“放心存侥幸,本该受罚。”
皇宫中少见如此真性之人,燕脂心里闪过赞赏。
皇甫放,先帝四子。□□以黑为尊,以紫为贵,他却偏爱红色玄衣。鲜衣怒马,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