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的话,比吵架还人伤人……
难道在她眼中,他真得已经变成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么?
尘无影见圣忆风的语气和表情都极为不对劲,却又不像以前那样找他算帐,心中感觉这次他把事情似乎闹大了。在叶双涵警告的视线下,急忙轻咳两声,转移话题,“如果溪孟安与柳曦联手,那问题似乎就难办了。”
“的确。”高轩叶蹙起眉,看了眼圣忆风,“而且,今日接到柳老前辈的飞鸽传书,皇上决定明日诏书立司空璃为太子。”
“司空璃无妨,他若介入此事帮溪孟安,我会让他立即从太子的位置上摔下来。”圣忆风指尖拈起酒壶,在酒杯中注入一杯,“你们忘了么?前段时间让司空璃查封追忆绸扇庄,结果不久溪孟安的绸庄就真的全部被毁,这显然是溪孟安不想让司空璃为难。”
“不过,”圣忆风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指尖在杯身敲出清脆的响声,“还是要看紧司空璃,以免出意外。”
高轩叶赞同地点点头,“看来当初少主除掉司空耀也少了很多麻烦,如果换成司空耀,故意很容易被溪孟安收买,还不如司空璃好用。”
就在几人商讨事情的时候——
窗外墙角下蹲着一抹绯色的娇小身影,在提到圣忆风除掉司空耀时,微微怔了怔。不是说最后查出司空耀是独孤翊害死的么?怎么也是师父……
突然后背被一个小掌拍了一下,舞儿一惊,险些呼出声,还好被一只手及时捂住,影儿低头趴在舞儿耳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问,“舞姐姐,你在这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舞儿看清是影儿后,放松下来,又响起圣忆风几人在屋内淡论的事情,急忙将影儿拉离大厅外。
直到出了前院,舞儿才松开影儿,呵呵一笑,“没什么,刚在看他们干什么。”说不出什么原因,只知道她不想让影儿知道他们太多的事,尤其上次被影儿在身后捂住嘴巴,她却在之前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她总觉得影儿哪里怪怪的,有说不出是哪里。
影儿乌黑的眼睛滴流一转,“那他们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不进去听?”
舞和的眼眸慢慢黯下,揪着衣摆,在影儿好奇的眸光中垂下头,讷讷道:“师父在生我的气,我不敢过去。”他本来想要去道歉的,她不该把话说得那么重,可是却听到师父他们的谈话。
“你们吵架啦?为什么?”影儿拉到舞儿在一旁坐下,像个好奇宝宝眨着眼睛,却在心里暗自冷笑。她就知道主子从来没有失手过,这么多年都等下来,主子更不会允许在这里出错,果然,这个傻姑娘相信了主子的话,甚至在为主子抱不平。
舞儿的眼皮一跳,有些不安,不打算告诉影儿太多,“没什么,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喔——”影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望。
舞儿急忙转移话题,“你答应煮汤的嘛,走,我们去厨房,我今晚要煮香香的汤给师父,刚好可以赔罪,嘿嘿。”
“嗯!”影儿绽放出笑颜,用力得点点头,好像刚才的失望已经烟消云散。
“总之——”待两人离去后,沉默片刻的圣忆风才缓缓开口,“现在最主要的还是找到溪孟安。”
颜琦已经在抓紧搜寻,但是目前还是毫无下落,看来溪孟安为了报仇真得做了很久的准备。
居然故意失踪,还嫁祸于他,引发舞儿的同情心。
思及此,圣忆风眉心拧紧,手心微用力,酒杯的杯身骤然布满裂痕,却没有碎开,酒水顺着裂痕慢慢溢出,沿着他的手指滑落而下。
悄然无声的夜。
沁园主屋外的台阶,舞儿既然而立,看着屋内昏黄的灯光,师父应该还没有睡下吧。
师父还在生她的气吧,不然不会在刚刚看到她后,就只身一人走进屋内关上房门,留她在屋外。大概连无影大哥都会觉得她傻,为了一个半途中出现的人,处处惹师父不开心,甚至说了那么重的话。
然而她自己明白,即使再重来一遍,她还是会这样劝师父,她不是舍不得溪孟安受苦,不是舍不得师父杀他,换做任何一个人,她都会这样求师父,血债血偿,没有必要牵扯到无辜的人,她最不希望的是师父的手上,再次沾染血腥。
“师父——”她低低的唤了声,手搁在窗棱上,无意识的抚摸着雕镂的花纹。
屋内燃着烛光,却依旧无声。
“师父不想见我么?”她的语气中隐着淡淡的委屈,“我知道我不该那样冲撞你,可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不是……”
屋内似有人站起,她微微喜悦了一下,然而她紧接着听到,那轻微的脚步声并不是迈向大门,而是朝书桌的方向走去,喜悦的眸子又黯了下来。
然后,屋内传来翻书面的声音。
沉默了一下,她踮起脚尖,伸长脖子隔着窗棱闭起一只眼,用另一眼费力地朝里面望去,隐隐约约见到一个紫影安静地坐在书桌前。
“嗯——那个,”她收回视线,揉揉酸痛的脖子,轻轻嗓子,用最甜的声音开口,“师父,你看到我放在桌上的鸡汤了么,是我刚刚才炖好的,比前几天好喝了很多哦,不骗你,真的,你喝了么?”
轻轻的一声“嗯”隔着镂空纸窗传了出来。
“好喝么?”她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她在厨房忙活了半天,终于弄出一锅汤,已经没有前几天奇怪的暗色,汤泽还不错。
“嗯。”
“那我明天再炖给你好不好?”声音里透出一丝欢喜。
“……”
他的沉默,让她雀跃的眸子暗淡下来,舞儿捏了捏袖子,失望地低下头,不过才片刻,她又抬头来,眸底尽是坚定的神色,无论师父的态度如何,她还会继续煮的!
忽然听到屋内又传来一声无情无绪的“好”,她的眸光倏然亮了起来,正要开口让他开门,就听到他又道,“你先下去睡吧。”
下去睡?师父果然还在生气,不让她进屋。
红艳的小嘴撅起,嘟着双颊不情不愿地一步步缓慢地走下台阶,一步三回头,还故意将步子踩得很响,奢望他能像从前一样在最后关头原谅她,温柔地将她抱回屋里。
可是她用最慢的步伐走下台阶,屋内还是没有传来一丝动静。
她红了眼眶,迈开小步离开。
第一次,她忽然觉得清幽的碎石小径,变得好短,才没走几步,就出了沁园。
娇小的落寞身影离开沁园后,镂空纸窗被轻缓地推开。
夜风清凉,烛火摇曳。
疏淡的树影中,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已经看不清晰,而后逐渐消失在镂空的砖墙另一边。
他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目光柔和却又幽邃,若寒潭般沉静,却又隐隐透着温柔的暖意。扶在窗沿的长指暗暗扣紧,又倏地松开。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清淡的视线落在书桌上仍冒着淡淡热气的鸡汤上。
鸡汤比前几日的颜色淡了很多,已经没有奇怪的黑色,隐约能够见到炖得过火的鸡肉,一些材料放的过多,汤汁显得略微浑浊。
他看得出,这鸡汤,甚至连鸡都是她自己清洗处理,因为鸡肉表面坑坑哇哇,想来是她怕洗不干净,用力过猛而造成。
他走上前,端起桌上的汤碗,慢慢地品着,将她的苦心一口口地放进心里。
汤汁味道比前几天好了一些,但除了颜色进步很大外,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他知道她向来贪吃,却不爱下厨,现在却为了讨好她,这样委屈自己。
心头的积郁的苦涩因她的用心略微淡去一些,却始终无法完全消除。
他勾起薄唇微微一笑,而笑中多的却是无奈,丫头,终究不明白他。
她以为他在怪她的出言相撞,其实不是。即使她忤逆他百次千次又如何,他还是会包容她。
他只是无法忍受她为了另一个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他求情,甚至将他与柳曦相提并论。
她近段时间因为溪孟安而起的反应,让他极度地不安,他却不敢开口询问,他幼稚的害怕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对溪孟安的感情,而在他的提醒下,会突然醒悟。
讽刺地勾起唇角,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幽幽一叹,端起那蛊剩下的鸡汤喝了下去,然后和衣躺在床上。
无意识的侧身,伸开手臂,却猛然想起今夜身旁没有柔软的娇小人儿。
她只知道,没有他,她无法安稳入睡,却不知,没有她,他也无法睡得安稳。
看来今夜是个无眠夜,他轻叹一声,起身朝屋外走去,还是去找人喝一杯吧,不然真无法渡过这漫漫长夜。
第二百二十八章
入夜,香阁一如往昔般清冷孤寂。
绝姒和衣传斜卧在湘妃主靠椅上,垂于一侧的发髻厚厚地压在湘妃竹靠椅枕上,素花点点,她的眉头微蹙,红唇时有蠕动,恍惚神思中,似逢梦魇。
从她的神态中能看得出,是不安宁的睡梦。
手中的绢帕因手指用力的收紧绞动,变得皱皱巴巴,淡青色的手筋在白嫩的手背上若隐若现,慢慢地额头上也渗出冷汗,猛地,她睁开双眼,从梦魇中挣脱,一双眼中都是惊骇。
这样的梦,已经不止一次。
绝姒伸手取过桌上的茶壶,倒上一杯,尽数灌下干燥的喉咙,润了润嗓子。这些日子以来,她总能在梦中看到独孤翊,那一副狰狞的面孔,他用鲜血淋淋的双手紧紧的掐着她的脖子,眼睁睁地看着她窒息而死……
同样的梦,一连数日,让她每夜都从梦靥中醒来,想着看到的那双蓝眸,就再也无法入睡。
这是一种预示么……
可是翊哥哥为什么会这样对她?
端起水杯,绝姒扶着惊魂未定的胸口,慢慢地再喝下一杯,眼前开始浮现近段时间,偶尔接触到的独孤翊奇怪的眼神。
翊哥哥虽然说原谅了她,甚至帮她与舞儿和好如初,但是,总觉得他不再像以前对她信任。是因为她上次的背叛吧……所以才对她有隔膜,这她能理解,可是,为何总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劲?
有时候不经意的抬眸,就会看到他在用莫测的眼神望着她,在看到她的视线后,蓝眸又会立即转为柔和。最让她不安的是上次,他拉着她问她手腕的伤,那眼神温柔的几乎能融化掉她,他从未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她,那眼神,不像哥哥看妹妹的眼神,反倒像,他曾经看舞儿的眼神……
思及此,绝姒不禁打了冷颤,想起还没关上的窗,起身关了窗走回屏风后。
她坐在梳妆镜前,怅怅然望着镜中绝丽的容颜,用美人蓖细细梳理着满细滑柔密的发丝,一缕缕地在手里绕来绕去,不到一柱香,散乱的发整齐地披泄在身后,柔柔漾在木凳边缘。
专注而沉静的眼睛,审视着镜中容颜上每一个细节,满意而苦涩的勾起薄唇。
“谁?!”
视线落在镜中右方映出的一刻头颅上,扑通通直跳的心脏这才缓缓平静下来,绝姒松出一口气,转身望着屏风一旁立着的人儿,有些怔仲,“舞儿,你怎么来了?”
绝姒有些心虚,舞儿在那里站了多久,看到她的表情,听到她的叹气了么?
舞儿也怔怔地,抿一抿唇,从屏风后走出来,想着方才出现在绝姒脸上的表情,那种落莫她曾经在杜玉菲脸上见过,姐姐,还忘不了师父么……
“诶?”舞儿回身,发觉绝姒已经站在了面前,勾出一抹笑,装作好像什么都没看到,漾开笑靥,“刚到,我今天要来打扰你了喽!”
绝姒听到舞儿今夜要留下,心里一阵欣喜,顾不得问她为什么,急忙拉舞儿坐下,“那就留下,我让下人多准备一床被褥。”
“嗯。”
夜风被挡在紧闭的窗与门外,许久没有促膝而谈的姐妹窝在床上,牵着手相视而笑。
绝姒摸摸舞儿的脸颊,滑嫩柔软的触感让她想起这三年在南城府舞儿的消瘦,“看来,他把你照顾的很好。”
或许,舞儿注定真得中能是圣忆风的人,他救了她,教她武功,两人相依为命那么多年,早已成为一体无法分割,而当时自己居然还想要分开他们。
为何她就没想到,她想要给舞儿的幸福,或许舞儿根本就不稀罕。她的自以为是几乎毁掉了她们得来不易的姐妹情。
“当然。”舞儿眨眨眼,狡黠地瞅着绝姒,“师父是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她说的时候,仔细的凝视绝姒的表情,一丁点细微的变化都印入了她眼中。
“……那就好。”舞儿幸福甜蜜的声音在她受伤的心中上撒了一把盐,唇角放下瞬间又重新扬起,她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却不知,心情的变化早已被舞儿看透。
舞儿伸伸懒腰,舒服的轻叹一声,仰卧在床上,“姐姐,前几日你告诉我,你调查的关于溪孟安的事,都是真的么?”
“是真的。”这件事的确是她亲手调查,没有经第三人手,不会出问题,“怎么?你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怀疑。”
“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相信溪孟安的确不想找师父复仇,但师父却一口咬定溪孟安的出现是为了复仇。”舞儿辗转反侧,最后坐起身,抱住双膝,“师父为什么就不能放掉溪孟安呢?”
绝姒斜躺在床边,望着舞儿的背影,眼底掠过一抹异色,“舞儿,你对溪孟安……”
舞儿好奇的回眸,偏首望着欲言又止的绝姒,“我对他怎么了?”
“溪孟安虽然无辜,但他只是一个半途中出现的人,你有必要为了他,和你师父闹得这么僵么?”看着舞儿懵懂的眸光,绝姒轻叹一声,起身握住她的手,“在你眼里,溪孟安也许是个朋友,但在你师父眼里,他是个男人。”
舞儿咯咯地笑起来,“怎么听起来,好像他在我眼里不是个男人一样。”
“在你师父眼里,他是一个会追求自己喜欢女子的男人。”绝姒无奈地勾起唇,伸手抚上舞儿的脸颊,扑哧一笑,“舞儿,你师父在吃醋。”
绝姒变指,刮刮她小巧的鼻头,“我敢说,如果你为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婆婆或老爷爷求情,你师父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舞儿怔住,突然想起圣忆风曾经说过的话,师父说,他的心胸没有那么宽大,难道,师父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