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八月初五,黄道吉日里我辞别慈母的眼泪,随大军!
别人点将,作为局外人,眼里的不过是出征的热闹;此次亲自站在高高的点将台,才真正感受到了肃穆的气氛:场内排列整齐的队伍,场外辞别亲人依依不舍的目光,耳边传来鼓声阵阵,混合着风撕扯着战旗的狂叫……
出征、出征!这是战士的血在燃烧!这是勇士的心在沸腾!这是年轻的生命在宣告自己庄严的选择!这是年迈双亲爱的奉献!
此次担任出使官的是右仆射杜毅,担任副护卫的是杨六郎,总护卫居然是潘豹!
冤家总是路窄!这一路上怕是没有太平了!
“呜……!呜……!”出征的号角终于吹响!队伍在万众期盼中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尽管我身着男装,但作为队伍里唯一的女人依然享受了特权:带上了服侍的丫头翠儿,坐进了马车的车厢。
车厢里坐着并不比马上骑着舒服,毕竟这是古代的山路,冷不防一块大点的石头就能颠得屁股生疼!
躺在车厢里怎么也睡不着,手不由自主地摸到放在包袱里的密旨,回想昨夜皇上密召我进宫的那番谈话:“此次到西北对付对于党项一族,能和最好,若李德明执意不和就执行剿灭!为彰显朕和谈的诚意,明里出使的人不多,暗里朕会命御林军首领陈中羽带朕的亲军乘夜出发,在你身后为援。朕赐你令牌和密旨,如必须开战,你手持朕密旨和令牌就调遣军队!”
我何德何能来担当调兵遣将的大任啊!慌忙摆手:“使不得皇上,臣女乃小女子而已,如何能承担这副担子!”
“郑副使!”皇上一脸严肃的表情:“你父亲在整个朝廷里是最无私心的人,朕都看在眼里。这么些年潘家、杨家、王家势力已壮大,大有三足鼎立之势,虽朕不怀疑他们的忠诚,但任何一边拥有调配朕的御林军的权力,都如同挟持了朕,让朕如何安睡!此去西北,关系我大宋的将来,是战是和朕都得做好两手准备,所以,御林军只有在你手上朕才放心,待你凯旋,朕必定亲自出城门迎接!”
这话我听懂了,论权势,我是最没有势力的一个;论能力,似乎还能出谋划策;最重要的,我乃一介女流,即使掌握了皇帝最亲近的军队也不会构成威胁!
中国历史上也只有一个武则天!
因为弱而有了兵权,我该庆幸还是该自认倒霉?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来,算了,兵来将挡吧!
“副使累了吧,杜大人下令休息一阵!”潘豹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
“这是到哪儿了?”我掀开车帘探出头来。
“这身男儿装还真是适合你!”潘豹不答我的话,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着我:“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感觉,只是,女儿家的娇羞之气还是遮挡不住!”
“潘护卫!”我大喝一声:“我现在是堂堂副使,岂容你任意胡诌!”
“副使别恼!”潘豹依旧笑嘻嘻地:“周围没人听见,看见了也只当是我的向你汇报行程!你看你,发怒的样子也怪疼人的!”
听他越说越浑,我放下帘子不再理他。
这时马车停了,翠儿打了个哈欠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小姐,这是到哪儿了?”
“我们才过了的两个山垭口,按路程算,应该还在河南境内吧?”出发前恶补了大宋版图,那图虽没有现代地图精细,但大的山脉河流概还是标明了:“走,我们下车吃点干粮,稍作休息。”
下了马车,周围空地上已经三三两两地坐满了人群,都在就着壶吃东西。翠儿打开包袱,里面是娘为我准备烙饼和咸菜。
“小姐,这东西可真难下咽!”翠儿一边猛往嘴里灌水一边咕哝着。虽是下人,可一直也是吃好穿好的人物,几曾受过这等罪!
“让你不来你非跟着,出来肯定要吃苦的!别埋怨了,就当野炊!”
“我怎么放心小姐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路,换别人侍候怕你不习惯!”翠儿挺委屈地。
“是了,是了,我家翠儿对我最好!来,给小姐我笑一个!”见她眼圈都红了,我连忙哄着她。
“可真是稀罕了,小姐哄着丫头笑!”那个讨厌的声音又出现在耳边,真是阴魂不散!
“潘护卫可真是闲得慌,管起别人的家事来了!”我示意翠儿把烙饼拿上车,起身准备跟上,却见潘豹笑嘻嘻地倚靠在车厢门上,摆着自以为酷的造型:“我奉杜大人之命来告诉你,马上行军,争取天黑前赶到前面的小镇,今晚在镇上打尖儿!”
“那谢谢潘护卫了!”我不耐烦地走到车厢前,拉下潘豹挂在车门上的手:“麻烦让开!”
“你这女人!对谁都是副笑脸,唯独对我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到底我哪儿得罪你了!那次在留芳阁我不是不知道是你吗!”
“你是否知道是我根本不是问题的关键!想知道我为什么烦你吗?”我伸出头认真的看着他:“因为你心术不正!因为你仗势欺人!”
“你……!真是不知好歹的!”潘豹恶狠狠地看着我拂袖而去:“我会让你成为我的女人!等着吧!”
“苍蝇你知道吧?嗡嗡地围着人转,自以为在唱歌,却总是挨巴掌,它也总问为什么,其实不是因为唱得难听,是因为它生就龌龊!”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在心底默默地告诉他答案:我讨厌你就因为你是潘豹!
接下来的路途里耳根清净了,潘豹不再过来传话,倒是杨六郎传话的时候多了起来。
“副使,前面就是甘肃境内的第一个小镇临安镇,再过两天,我们就能到达五郎和你爹的驻扎地沧州了!”
“杨将军,能不叫我副使吗?你一叫这副使,总让人觉得疏远!”我探出头看着并肩骑在马背上的杨六郎,想起他和郡主的矛盾,眼前的男人少了第一眼看见时的意气风发,多了分无奈和沧桑!
“也许和我疏远倒是福!”六郎喃喃地说道。
我知道他想起了那个叫媛儿的女孩儿,这女孩的死一直让他无法释怀,所以才不顾自己新婚燕尔,执意请求到和谈队伍中来,就为逃避与郡主相处。
“疏远未必是福,亲密也未必是祸!”看着他眉头不展的样子,想着能打开他的心结也是功德一件!
“杨将军不必惊讶,静儿无意中听到你和郡主的谈话,你们之间的结大概知道了些,将军勿怪!”
“没什么可怪的,杨家上下不知道这件事的人恐怕没有!”六郎叹了口气:“让我如何面对郡主!从小娘就教我们男儿对家负责才能对国负责,我也想作一个对妻子家庭负责的男人,可是,每当我看见她就会想起枉死的媛儿,那么柔弱的姑娘因为她的妒忌而死,我无法原谅她,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眼前这个男人的脸上布满了忧伤,懊悔,拉捏着缰绳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关节似乎发出轻微的“咔嚓”声,我很怀疑,如果郡主就在他眼前;那声“咔嚓”会不会来源于郡主那优美的脖子。
赶紧抹掉自己脑海里嗜血的念头,看着杨六郎一副钻不出牛角尖的样子,想着这堂堂的将军,莫非竟要陷在这儿女情长上?也罢,日行一善,帮他一把也是功德一件!打定主意,我计上心来。
“是啊,这个狠心恶毒的女人,一出手就要人命,怎么想都没有原谅的理由!”我把风鼓足,让怒火烧旺。
恶言一出,杨六郎倒是着实惊了一下,看我苦大仇深的表情。下意识地说:“她的初衷倒也不是想媛儿死,只是……”
“只是运用了皇上的权利,处心积虑地把黄媛儿一家弄到岭南那蛮荒之地去了!”
“朝廷里安排官员的去处一般是吏部在调配,如果没有特殊的关照,最初都是往偏远苦寒之地安排……”
“恶毒之人恐日后会做出伤风败俗之事,说什么‘从一而终’,不过是骗人的甜言蜜语而已!”
“我们杨家的男人征战沙场,生死难料,难道杨家的女人就该是孤独终老的命?能说出也不易啊!”六郎感慨完后见我笑盈盈地看着他,不禁愣了,随即反应过来,苦笑了一下:“你这番劝解倒是独特!”
“不是我劝解,而是你说出了一直都明白的道理。毕竟已是你的妻子,尽管对她诸多不满,终究还是维护的,一生都揣着心结过日子,对你对郡主都是残忍的!虽没见过媛儿,想来也是宽容大度的姑娘,郡主和你都是她心里所爱之人,九泉之下,她会愿意你们和和美美的生活!逝者已不在,生者也不易,何不在生的时候快乐些呢!作为军人,我想你应该是最明白这个道理的!”
其实我才是最明白生存为幸福的道理的人!我在心底默默道。
六郎仰望着天,一滴晶莹在阳光下包含在眼里,终究没有掉下来,半晌才见他释然的笑容:“生者不易!是啊!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完他深深地对我作了一揖,慌得我连忙侧身避让:“杨将军,小女子怎受得起!”
“五哥的确有眼光!这话虽有些唐突,但乃六郎的肺腑之言,愚弟盼着行嫂子大礼之日!”
看来我的身上已经被打上了“杨五郎之妻”的烙印,刚才的好心情变得有些沉重,放松了拉着帘子的手,让窗帘垂了下来,六郎的心结倒是打开,可我的呢,谁来帮我?
“前面即是临安镇,不出意外的话,五哥应该已经派人来驿馆接我们了!”我掀开帘子,只见前面竖着的石头上刻着“临安”二字。
队伍缓缓进入小镇。毕竟是偏远小镇,两条纵横交错的青石板就是镇里的主街道,驿馆就设在两条路的中间。
“杨将军,怎么都进镇都有一段了,没见着什么人,也没看着官府的人出来迎接?”
镇子有些冷清,但街道两边装着蔬菜的竹筐,锅里翻腾着热水的馄饨面食的小摊,茶铺里还冒着热气的茶无不显示出就在刚才这儿都聚刻人气,这些人仿佛被突然统统被卷走,热闹的城镇变得有些死寂。
怎么回事?
临安血案(一)
马车旁匆匆走过两个老者,满脸恐惧之色,不住地边走边回头看:“太惨了!满院子的尸首,一地的血!”
“敢问老者,驿馆该往何处走?”六郎下马来冲老者作揖。
两位老者本已无面色的脸一下变得苍白,瞪大眼睛看着我们,似乎见了鬼一般!
“老头,问你们话呢,怎生不作答?”潘豹策马上前皱着眉头一喝:“哑巴了!”
被潘豹一喝,其中一老者倒是回神过来,急忙摆手:“官爷,驿馆倒是不远,但已去不得了!我们刚从那儿过来,满屋子都是死人,院子里都是血啊!老汉我活了几十年,第一次见着那么惨,都是兵爷啊!”
“这不,镇里的保长全都去驿馆了,县太爷也应该快到了!”
驿馆?兵爷?难道是五郎派出接我们的人?心里顿时生出不详的预感。
“杨护卫,潘护卫,我们立即前往驿馆!”杜仆射面色凝重:“来者不善啊!”
来到驿馆,只见外面已经里外三层地围满了人,难怪大街上连做生意买卖的人都不见了。
先前已派人通知保长我们到达的消息,待听见我们的马蹄声响,人们自动清理出一条道,马车缓缓走过人群,竟是没有喧闹之声!
掀开车帘,一股巨大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心里一阵恶心,差点就呕吐,急忙扶住车把。
“副使,要不你别进去了?”六郎见状走到我身边,低声道。
“是啊小姐,咳……咳;里面……;我们别进去了!”翠儿站在车门边看着我,脸色发青:“小姐,我怕……”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皇上封我为副使,遇到事情怎能一走了之,况且我觉得这次的惨案与和谈有关!”我强行咽下已经冲到喉咙的东西:“翠儿,你就别进去了!”转头看见身后站着的杜仆射,凝重的眼神里几许赞赏,旁边的潘豹鼻子里只是“哼”了一声。
保长带头进入驿馆。
进入驿馆,我才发现现场已不是一个“惨”字就能形容:地上横七竖八地倒放着尸体,墙上的血印,地上的血流,花坛上、墙上、房柱上,甚至院子里盛开的菊花上,飞溅的点点血迹,都告诉我们,这儿发生的悲剧!
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血,整个院子都被染红了,那染上血迹的黄色花瓣在风中摇曳,象是死亡脚步在逼近,悲凉中感到了巨大的恐惧!
一具具尸体从我身边抬走,有几个的脸和身上中了数刀,被砍得血肉横飞,已无法辨出生前的样子,其中一具的眼睛被砍掉,空空洞洞的眼眶似乎在诉说着冤屈!我再也忍不住了,附在院子里的树下干呕起来!
“大人,经过清理,1号房间尸体共11具,2号房间尸体7具,花园尸体3具!”保长抹了抹汗,低头汇报:“都是前日从沧州来的兵将,听说是郑大人派出来接和谈队伍的,今天早晨被人发现,都被杀了!21个人!”
“副使,你还是在旁边休息一下吧!保长,有仵作来验尸了吗?”杜大人道。
“仵作从县衙还没有赶来,就是镇上的大夫来看的,说是没一个活口!”
“昨日起镇上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到过?”
“这个……我们也是听到消息就赶来,还没来得及问”
“杜大人,我仔细看了每具尸体的伤口,都是斜形创口,上宽下窄,是这种兵器形成的!”六郎从房间里走了过来,递过一把弯刀,闪着幽光的刀面上沾着浓稠的鲜血。
“这不是党项人常用的兵器吗?”保长接过兵器仔细地看了看:“没错,是党项人用的,你看,这刀柄上还有鹰的图案,党项王一向以雄鹰自居,他的亲兵都是用的这种刀!”
正干呕不止的我的心里突然生起一丝戒备,按说党项王亲兵使用什么武器就不是平常百姓会注意的,何况刀上的特征!
树干隐藏了视角,我偷偷地打量着他,发现眼前的这个保长虽然面色惶恐地正在回话,可眼睛却在观察杜大人的神情,里面并没有突见死亡的恐惧,很是让人生疑。
但现在什么都不明朗的情况就只能听,不能说。
潘豹也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件血衣:“这是我在墙角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