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豹也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件血衣:“这是我在墙角发现的!”
看得出这是件军服,不是大宋的军服式样,简单的粗布边上裹着一圈浅浅的动物毛领,最惹人注目的还是衣角边上绣着的一只鹰!
“果然是党项王军,只有他们才是这装束!”保长看后再次结论。
不知怎的,这情形让我想起在杨家看到的那块前朝腰牌!
我不认为有人在仓皇杀人后还有心思换下身上的血衣!
而且,现场还有几个疑点:
第一:现场居然没有大宋兵将打斗的兵器!
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应该有很高的警惕性和战斗力,发现敌情后只会积极地拿起武器反抗,双方应该有激烈的打斗,即使不敌被杀,地面上也应该有零落散乱的刀、枪!
然而满地的尸首、血迹、甚至残肢,可就是没有我们大宋兵将使用的武器!
第二、那么多人被杀,却没有人听见呼救声、打斗声,要知道,驿馆地处小镇中心,四周可都是居民!
那么只能解释为,他们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甚至连呼救都来不及!
第三、为什么凶手针对的是一群接我们的兵将而不是我们,破坏和谈最好的途径不应该是杀了我们这批直接和谈的人吗?
让他们没有防备?熟人作案!这个结论一下钻进脑海,脑袋里一下打了个激灵!
然而,现在种种特征均指向党项王!一切都不明朗的情况下,我只能选择沉默!
“杜大人,你看,驿馆无法住了,干脆到舍下歇息吧!”保长点头哈腰地跟在杜大人身后。
“也好,这样,你安排安排,县令到了马上到你家来见我!”杜大人环顾了一下:“副使,你的面色如此难看,要不我们先歇息歇息再议?”
“遵杜大人安排!”我点了点头,勉强起身,眼前却突然一黑,身子顺着树干往下滑,突然一股力量拉在我的手上,另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腰上,稳住了我滑倒的趋势。定了定神,转头正欲道谢,却对上了一丝轻佻的笑容,原来扶住我的人竟然是潘豹!
“谢谢!”尽管心里有些厌恶,却没法不道谢,毕竟帮助了我!轻轻地推了推他放在腰间的手:“潘护卫费心了,我自己就行!”
“还是由末将搀扶着副使吧!”潘豹并未放开手,稍微使力就把我拉进了怀里,整个手都环绕在我的腰间,那姿势让杨六郎别过了脸!
“你……!”我羞红了脸正欲挣脱,潘豹却在我耳边低语:“你现在可是男儿装,谁看着都会认为我在保护上司!除非你想让人怀疑,这里闲杂人等可不少!”
无可奈何,我只能任由这趁机揩油的人半扶半搂地得意着往马车走去!
保长的家离驿馆并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不大的土坯屋子,简陋的陈设,都显出这个偏远小镇的贫穷。
“当家的,谁来了?”一个半老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随即一双还算白皙的手把帘子掀开,一张有几道皱纹,剩了几分姿色的脸出现在眼前,布衣粗钗。
因为掀开帘子的动作让衣袖滑了下来,她手腕上小指粗的玉手镯出现在眼前,手镯上雕刻的白兰花含羞待放,栩栩如生,尽显贵气,却与眼前这个女人的衣着一点不搭调!
“玉兰,不是回娘家了吗?怎么还在家里?”保长急忙上前拉下女子掀门帘的手。
“回娘家?你倒是巴不得!我走了你就把那小骚货弄家里来!”女人眼睛一瞪,这才看见我们的样子:“这些人是……”
“休得胡说,这是京城里来的大人!”保长连忙呵斥!
“大人?”女人的眼睛左右打量了一圈,最后眼光落在我的身上,狐疑着:“大人?”
“大胆女子,皇上钦点的副使岂容你随意打量!”杨六郎呵斥了一声站在我面前,挡住女人的视线。
“还不快走!”保长吼了女人一句,连推带拉地把女人弄出了屋子,不断传来女人喊尖叫着疼的声音,看来平日里是不曾被丈夫这样对待过的。
“真是假的真不了!”潘豹在我耳边笑着说:“怎么原来没看出来呢?”
“潘护卫,你没看出来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提高声音:“想必潘护卫在今日驿馆案中已看出端倪来了,请教!”
“这件事还有什么好说的,肯定是党项那边人干的!他李德明不想谈,我大宋也不必对他客气,杜大人,我认为此事必需尽快奏请皇上!”
杜大人没有回答,十分迟疑的样子让我有些沉不住气了。
“不,不能立即报告皇上”我一下反对起来:“这个案子那么多疑点没有理清,皇上问起我们也无法回答!”
“哪儿还有疑点,凶器、血衣、刀伤这些不是证据吗!”潘豹几乎吼了起来!
“不必心急!”我心里冷笑一声:“第一、万事皆有动机,党项人杀前来接应我们的人动机是什么?”
“不想和谈,生事呗!”潘豹嘴角往上提,似乎我问了一个十分幼稚的问题。
“那破坏和谈最省事,最快的办法是杀了我们还是杀接我们的人?”我紧紧逼问!
“这……;因为我们人多,况且我潘家在此,不敢轻举妄动!”
“难道党项连对付我们一行人的兵力都没有?第二、驿馆周围都有人住,却没有人听见打斗声?”
“……大概因为都睡熟了,没听见!”
我看了他一眼:“第三、为什么现场我大宋兵将的武器不是在屋里放着就是在刀鞘里,被杀了连刀都没有拔出,这对于一只长期作战的队伍来说正常吗?”
潘豹彻底无语了。
“杜大人,这场凶杀来得十分蹊跷,没弄清楚之前我们不能贸然向皇上汇报,如果皇上一怒之下发兵,这才正中了他人的奸计!”
“副使提的几个问题极是,”杜大人皱着眉头,习惯地摸了摸美髯:“那副使觉得该从哪儿入手查呢?”
正说到此,只听保长的声音在门外:“黄县令拜见诸位大人!”
此时,走进一位官服中年男子,拱手施礼:“黄综拜见各位大人!”
“县令不必多礼!今日你的管辖内出现这等血案,可有线索?”杜大人开口道。
“这……卑职也是闻讯后就赶来……”见杜大人面色不悦,黄县令急忙说道:“卑职已命人放出信鸽到沧州告诉侍郎大人和杨将军!相信两日之内他们必派人来!”
“这件事倒还做得有些道理!”杜大人面色微缓
“黄大人,这几日你县境内可来有大批生面孔之人?”我插嘴问。
“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前日听衙役汇报说一只商队带了大批商品途径本县,说是去边境和党项人交易,算起脚程昨日应该在临安镇……”
商队不是隐匿武器的最好掩护吗!我心里的弦猛一紧:“这只商队现在何处?”
临安血案(二)
“卑职立刻去查!”黄县令转头吩咐了随行的衙役几句,那人当即转身离开。
“大人!”我唤了杜大人一声,皱着眉头,一手按压着太阳穴:“属下不济,心里有些憋闷,能否请杨护卫陪同在外走走!”
“还是末将陪同吧!”不等杜大人开口,潘豹一副笃定的样子。
“潘护卫,临安镇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杜大人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如今随行的是你潘家军,由你来保护杜大人是最合适的!所以还请潘护卫守住自己的职责!杨护卫,我们走!”不等潘豹再开口,我抬步走出大门。
出得大门往城外方向行得一段后,见无人跟踪,我急忙放下娇弱的样子,拉过杨六郎:“长话短说,杨将军,那保长应该和凶案有牵连,我们现在悄悄地查,具体的以后再向你解释!”
“保长?”杨六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也觉得他的表情有些闪烁其辞的。好,你说从哪儿入手?”
“保长的夫人!我发现她手上的玉镯和她的身份极不相称!方才保长直把她往外撵,应该是怕她说什么不恰当的话!来的时候我仿佛见着着不远处有个小庙,我在那儿等,你悄悄带她来。那女人肯定是个好事之人,应该不会离家很远!”
“好!我亲自去寻!”杨六郎吩咐手下将我送往庙里就偷偷往保长家走去。
进了庙里,才发现是个废弃的土地庙,灰尘蛛网布满了土地公的像。随从找了块旧木板,擦了擦,我也顾不得排场,直接坐了上去。
“哟,我说兵爷,究竟带奴家到哪儿去呀!”正在土地庙里理着思路,就听见外面传来那女人的声音,接着就见杨六郎跨进门槛,身后跟着保长的老婆,屁股一扭一扭显着风骚。
显然那女人也见到我了:“哟,这不是方才那位大人吗!这土地庙荒了好久呢!外头来的人就是奇怪,放着好好的旅店不住,偏爱钻这废弃地儿!”
“难道这等废地儿还有人看得上?”
“可不,听我当家的说,那商队不住旅店,偏生看上西面的张飞庙,那儿也是没香火的破庙,真是怪人!”
“夫人的手镯真是晶莹剔透,尤其那朵兰花,灵气逼人,想必因夫人兰心慧智,保长特意买兰花送给夫人?”我话题一转。
“是这只吗?”她洋洋得意地把衣袖撩起:“我们当家的说这上面的玉兰花和我的名字相配,所以挑了这玉镯给我。”
“不知保长在哪儿买到的,我有个表妹名字里也有个‘兰’字,正愁着没好的礼物相送呢!”我微微含笑地看着这女人。
“你们京城里来的还能没见过这个?”女人更得意了:“不过谁也不能说京城的人就什么都没见是吧!听我当家的说,那商队的头送他的时候说这东西值一百两以上,还需大人舍得呢!呵呵!”
“商队送的?”一听这话我心里倒亮堂了不少,原来这关键果然在保长身上!
“杨将军,我们速速回去传保长问话!”不再理这个女人,我们急忙往保长家赶。
踏进保长家门槛,只见杜大人端坐正中,黄县令和保长一行人垂手站在旁边,先前出去的衙役正回话:“镇上的人在昨儿傍晚前就没见着那商队了,想是已离开临安镇!”
“看起来那商队与这血案无关?”杜大人喃喃自语。
“不,大人,这商队大有蹊跷!”我走进后浅浅地一拱手,眼睛就瞄向保长:“想来保长是知道这商队去向的!”
“小人怎会知道?小人的确不知!”保长慌忙说道,一副急于撇清的样子。
“那尊夫人手上的玉镯是怎么来的?以保长这家徒四壁,难道舍得花上百两银子给已经不宠爱的夫人买饰品!”
保长浑身开始哆嗦起来,突然双膝一弯:“小人该死,那玉手镯的确是商队的头儿昨日送的,也是因为小人帮他们寻了个清净的住处给的报酬!”
“具体怎么回事,细细说来!”黄县令一声猛喝!
“昨日下午,一队商人来到镇里,二十多只马匹上驮着不少东西,说是想到边境去换东西。他们找到我,我问他们怎不住客栈,他们说那么多货物得随身带着,第二天一早要赶路,要我寻个清净地,于是我带他们到镇上和周围转了好几圈,最好找了西面废弃的张飞庙,他们领头的很满意,说我辛苦了,就给了我这镯子,我见着精致,想着内人名字里也是‘玉兰’,就起了贪心收下了!”
“你还发现他们其他什么异样没有?”见保长的眼睛不停地闪,我觉得他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没有说,真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还需重重敲打一下:“这件事皇上定会知道,若追究起来知道你没实说,那可是犯了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保长面如死灰,连连点头:“我说,我说!寻到那住处后,得了那么个宝贝,我想着也没做什么事情就拿人家那么贵重的礼,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晚上就想着再去问问他们有什么需要”说罢他顿了顿:“谁知远远地看见他们全都换了装束,都是……;都是军服……!”
“军服?你说他们换上军服?那你方才怎么不讲!”黄县令一阵大吼。
“是不敢说吧;拿了人家的厚礼怎能不替人隐瞒!”看着眼前这个筛糠似地抖个不停的男子,我声言厉色道:“你这一欺瞒,知道会惹多大的祸吗!还有,你为何会知道党项王亲军使用的兵器,难道你和这商队有勾结?或者和党项有来往!”
“天大的冤枉啊!”保长“扑”地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小人怎会知道党项王的亲军什么武器,什么装扮啊!是那商队的队长拿出刀给小人看,说党项王就喜欢他们的铁器,这次运送了不少兵器党项王那儿去交易!”
回过头来,面对杜大人:“大人,看来是有人乔装成我大宋军士,使他们丧失警惕,被人在酒菜中下了迷药迷昏后被残忍杀死,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了!”
“回大人!”此时仵作验尸完毕进屋报告:“从死者的胃里检测出尚未消化的酒菜,让狗吃后,发现里面有足够分量的迷药!”
“究竟是何人所为?”
“至少不能肯定地说是党项人所为!凶手实际就是想借保长之口告诉我们是党项人所为,把矛盾引向党项王,从而达到破坏和谈的目的!”
“那副使的意见?”
“现在下什么结论都过早,干脆放在一边,不受人牵扯,一切按原来计划进行!”
“也好!明天就启程往沧州,另外与党项那边接触,争取早日和谈!”
告白
夜色深了,听着翠儿轻微的鼾声,伴着不安的呓语,我轻轻地给她拉上被子,这可怜的孩子确实被吓得不轻!
躺在床上拼命想睡着,可闭上眼睛就是菊花瓣上的一点点鲜红,记忆象不停地倒带一样,鲜血、尸体、凶器、甚至保长的身影都不断地在脑海里闪过,让我头痛欲裂,心情愈发烦躁起来。无奈,我起身披了件外衣踱步来到院子里,今晚的夜空如一块巨大的黑幕,深沉得看不到半点光亮!
“得、得、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划破了夜晚的沉寂,直到院落外方才停了下来,隐约听见招呼的声音,没等仔细听清,院子外大步流星地走进一个熟悉的身影。
“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