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儿,静儿……;”爹慌忙扶我起来,眼里依旧是慈爱:“爹一把老骨头,名利都已看淡了,这点风雨,你爹扛得住!”
“是女儿不孝,给爹带来那么多麻烦!”
“静儿别哭,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是我郑泽轩的女儿!况且如果做父亲的都不相信你的为人,那还有谁来给你依靠!”
“爹!……”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就算失去了全世界,可是我还有爹的肩膀可以依靠!
可是我还是低估了潘仁美疯狂的报复,他在朝廷里外翻起舆论的波澜,层层打压在这逐渐苍老的肩膀上,摇摇欲坠的父亲如何能承受排山倒海般的力量!
不如离去(一)
稍后的东京被郑明静与潘豹和杨五郎三角恋爱的版本充斥着,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在茶馆里说书人的唾沫里,郑明静就是一妖孽女子、□□,无耻地勾引着一个又一个的大宋英雄!
几乎所有人都在为杨五郎和潘豹叹息:英雄难过美人关!
于是每天早晨,在那块曾经荣誉的“和硕府”的牌匾下都扔着几双破鞋,府里的大门上悬挂的镜子被打碎了好几次,甚至有人在府里围墙外壁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祸水!”
我终于了解阮玲玉临死前写下“人言可畏”时的心情!
当悲愤无力化为力量时,能做的,不过是六月飞霜!
当崩溃成为逃避的理由时,崩溃就成了奢侈!
让我如何能任由我那挺直着腰身做人的爹身躯佝偻,我那只知信奉神灵的母亲,华发早生!
可是,我该怎样做才能挽回这一切?回到杨家?虽无一纸休书,但已被驱逐,离家出走,可是天下虽大,何处能容我一介女流安身立命?
我似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后有追兵,前无路口!
“老爷辞官了,你知道吗?”下人的谈话传进我的耳朵里。
“是啊,上朝时看见的都是白眼,路上还要被人扔菜叶,哪儿还在这京城呆得下去,老爷这些日子过得真苦啊!”一个下人唏嘘道。
“都是潘家咽不下这口气四处挑唆,杨家倒聪明,他们家五郎受伤,七郎入狱,就成了受害人,弄得潘家这污水没法朝杨家倒,就只有泼在我郑家门口!当初老爷没把小姐接回家就好了,本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都是杨家的人了,老爷何必蹚浑水!”
“怎么是蹚浑水呢,整个京城谁不知道老爷把小姐当眼珠一样疼,上次小姐从马背上摔下来,老爷气得当场把他最心爱的马杀了,让你挖眼珠,你肯吗!”
“可是小姐……”
“小姐的是非可别在家里说,让老爷听见了,你我都免不了一顿好打!”
“是是是”声音低下来,两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我呆在原地几乎无法动弹!辞官,不仅意味着爹多年的拼杀付之东流,更重要的是意味着爹在朝中势力的瓦解!
潘仁美,这老贼,终究还是利用儿子的死和我爹的爱女之心,成功地将敌对的势力铲除了一份!
父亲的离去将意味着杨家应对潘仁美时会更加艰难!不,不应如此!我急急往父亲的书房走去。
爹的书房虚掩着,虚掩的门缝里,一个老人正站在心爱的战袍旁仔细地抚摸着片片铠甲,轻柔得象在抚摸自己的孩子,夕阳的余晖洒铠甲上反射出金黄色的光辉,映照在父亲花白的头发上,疲惫的眼里分明是念念不舍的哀伤!
“爹!”一个字已泣不成声!
“哦,是静儿,”爹回头笑笑,看着我流着眼泪,有些明了:“静儿,别为爹爹难过,爹戎马一生,也该歇息了!”
“是潘仁美逼的,是不是,爹?都是我,都怪我!”
“不,是爹主动辞去兵部侍郎一职的,”爹坐了下来:“静儿,爹已将郑家军交到兵部,皇上也已首肯!”
“皇上如何会不首肯,如今天下太平,他自是不愿你拥兵自重!”
“是啊,迟早都是要交的,何不趁皇上未起杀心之前交出,也算功德圆满!”
“可是,爹,这不公平!郑家军是你一手建立起来的,怎能说夺就夺!”
“我的静儿虽聪明,但还是稚嫩了!”爹微微叹气:“武将最忌功高,我郑家军这些年头也在壮大,特别是与杨家结为亲家后,怕已让皇上起防备之心,尽管杨五郎已弃兵权,皇上也知道我郑家是忠心为主,可怎比得上把军队捏在自己手里来得安心!再者杨五郎乃大宋栋梁,皇上如何舍得将他闲置,两相比较,倒更愿舍弃我!如今潘仁美在朝里朝外兴风作浪皇上怎会不知,但他从不约束,以致成了今天的局面,难保不是皇上在借潘仁美之手释我兵权,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啊!”
“可是爹,如果你倒了,朝中潘仁美会更得势的,皇上难道就不考虑这点!”
“傻闺女,自你嫁给杨五郎,朝中势力就打破了均衡,杨家和郑家联合起来的势力就成了皇上的心病,如今我走了,朝中重回到均衡的局面:皇后是王勤的侄女,自然是皇上最倚重的;杨家军骁勇善战,如今独善,皇上也不担心了;潘仁美势力虽大,但排挤之举无疑得罪杨家,毕竟你现在还是杨家的媳妇,无兵权就翻不了天,皇上终于安睡卧榻了!”
“只是爹爹这番心意皇上如何能知!爹,你太屈了!”
“食君禄,忠君事,爹辞官后就带着你娘回江南,潘仁美已逼退了我,想必不会再为难你,看在我郑泽轩为大宋忠心耿耿的份上,皇上也会控制整个事态的发展,会慢慢平息的,静儿,我已向杨家发了话,不日将离开,如果杨家仍然接受你,你要好生与杨五郎过日子,也不枉爹爹……”
也不枉爹爹牺牲奋斗了一生的郑家军是吗?
我无语凝咽,满脸泪水!
可是爹爹,委屈自己交出兵权就会换来和平吗?
我的忧心一步步被印证:皇上重新任命王勤的人为兵部侍郎;收编的郑家军被分散编入各部,再派驻各边境,郑家在京城的势力随着兵权的旁落和部队的分散逐渐瓦解!
看着皇上迅速而快捷的做着这一切,父亲的脸上涌现的失望越来越明显,忠君一辈子,换来的却是无情的抛弃!
是啊,郑家已经被皇上抛弃!
夜幕降临,月光辗转着照了进来,管家正清点着下人收拾东西,车子轱辘不时发出吱呀声,父亲的声音也传了进来。明日和硕府将空无一人,郑家解散,父亲带着母亲和几个不愿离开的下人远赴江南。
离开的日子已经给了杨家,沉默了许久的他们将最终决定我的去向——是走还是留!
不知五郎的伤势如何了,明日又会是怎样的结局,我再也无法入眠,干脆起身,正欲到院子里,突然,一阵如雷般的声音由远及近:“铲除祸水,以正德纪!铲除祸水,以正德纪!”。
紧接着翠儿匆匆忙忙推开房门,一脸恐惧:“不好了,小姐,外边不知哪儿来了好多人,吵嚷着要老爷交出小姐!”
终究还是来了!我心里一惊,早料到潘仁美不会如此轻易放过郑家!悄悄来到院子里,只见一大群人举着火把,无所遁逃的火光下映照着的是一双双充满敌意的眼睛。
没有看见父亲,我匆匆赶去书房,房里亮着灯光,传来父亲说话的声音:“潘丞相,你家儿子非我家静儿打死,即使有过,夫家已经代为承受,我也放弃兵权,为何你不能释怀,苦苦相逼!”
“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子而死!”潘仁美高八度的声音里说不出的冷漠:“释怀?你尝尝失去子女的滋味后就知道有些事情永远无法释怀!”
“这么说,你定要置我女儿于死地!”父亲语气一变,桌子传出“啪”的一声闷响:“就算我郑家虽然失势,杨家也不会不理!”
“杨家?哈哈哈!郑兄,难为你为官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天真!这日子也不短了吧,郑家发生这么多事,杨家出来说话没有?你还以为杨家会揽祸上身?”
这句话直中要害,父亲语结!
“当初你放弃潘家选择杨家,不会想到今天的结局吧!”潘仁美冷笑道:“一纸休书只是时间问题,那时你郑泽轩将彻底失去你最后的靠山,真正一无所有,你女儿的命乃至你全家的命,我想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来拿!哈哈哈!”一阵张狂的笑声从屋里传了出来!
怒气把身子绷紧,我发现自己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潘仁美这番来竟是非要我命不可!
五郎,你在哪里,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如何能袖手旁观!
“之前你手里有兵权,我还有所忌惮,可如今你自己交出郑家军,可笑你居然以为你能一走了之!怎么,你想说皇上?远水如何能解近渴,今夜木已成舟,皇上又能耐我何!”
“潘仁美,你居然对皇上不敬!我要上奏皇……”
“上奏?泽轩老弟,看来你还没有弄清局势,你认为你还有机会面奏皇上?实话告诉你,外面不仅有那些愚蠢的百姓,更有我潘家军团团围住,整个郑家都在我的掌控中,今夜就是一只蚊子也休想飞出去!”
没有能依靠的了,唯有以死相搏!打定主意,我居然冷静了下来,摸出了杨夫人送的短刀,推开房门走到潘仁美身边,直视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疯子:“我丝毫不怀疑你掌控了我郑家,潘丞相!也请潘丞相估计一下,以我们之间的距离,你认为你的人头尚不在我掌控?”
潘仁美无法置信地看了看我手中的匕首,不落痕迹地抖了一下,转身怒视惊呆了的父亲:“好你个郑泽轩,你……!你……!没想到你一介武夫,心机如此之重,一副惶恐的样子竟将我骗进书房!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诛灭九族!”
“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冷哼一声:“既然我们已经一无所有,那以我们的命换堂堂丞相的命,也是值的!”
“哈哈哈!好一个有胆识的女子,我家豹儿毕竟还是有眼光的,可惜我家豹儿没这福分!”潘仁美微微一笑,居然转了话头。
“潘仁美,你不用拖延时间,你不就是想外面的人见你久久不出去来救你吗,即使他们来了要我死,也是你走在前面!”我把刀锋放在他的脖子上:“我要的不多,一个交易而已!”
“你!……好,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交易!”
“我知道,给你儿子复仇不过是你计划之一,铲除我郑家也不是你最终目的”不顾潘仁美震惊的表情,我继续往下说:“不过日后这一切与我父亲已无关,如今他不过是平头百姓而已,也不会去关心日月变天,只请你放过我的父亲,让他和娘能回故里安享天年!至于我……;就用我的命来偿还你儿子吧!”
“静儿,不可!你若去了,爹和娘如何能活在这世上!”爹老泪纵横!。
“可是如果不这样,爹,如何能彻底堵住潘仁美的借口!”噙着眼泪看着无助的老父:“爹,娘,请恕女儿不孝,我郑家上下还有那么亲人,你们如果走了,他们又该是怎样的结局!爹,为了郑家,你和娘都一定得活下去!”
“好,如果你愿意抵命,我就放你父亲一马!”潘仁美终究还是松了口。
“可是我信不过丞相呢!”直视着潘仁美的眼睛:“既然交易做成,就请丞相走到院子里当着京城百姓的面承诺吧!”
潘仁美盯着我的脸一言不发,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潘家没这福分啊!”
“各位父老乡亲,今天来这儿就是为了端正我大宋的德纪,不能让狐媚之人乱我大宋女子之德,要以儆效尤!”潘仁美一副大义的嘴脸,站在院落前大声控诉着:“养不教,父之过,本来为人父母也难辞其咎,但鉴于郑家女儿愿意承担一切,我潘仁美也明事理,若郑明静自愿谢罪,此前恩怨一笔勾销!”
说完,潘仁美把我推到前台。
眼前的脸有幸灾乐祸的,有茫然的,甚至有带着看热闹的表情,我突然感到悲哀,饶是聪明两世,也猜不到自己居然死在一群无知之人手中,潘豹的死对他们而言有几多愤怒呢,大宋德纪在他们心中又有多重要呢,他们不过是受潘仁美挑唆来树树旗帜,亮亮相,真正想我死的,不过是潘家而已!
可是正是这群亮相之人,给我排山倒海的压力,他们却不自知!罢了,罢了,若无我生命的付出,郑家如何会有今后的安宁!
“被冠以狐媚之人,说实话,我愧不能当!我的家人更不能承担这桶污水!”看了看泣不成声的娘,心痛得难以自已:“各位,我没有诱惑过任何人,我的爹娘更没有任何过错!这一生,我忠实于自己的情感,选择了杨延德做我的丈夫;成亲后我忠实于自己的丈夫,从未红杏出墙;可饶是如此,却有人因我而死,因我而伤,因我入狱,只能说是这是命运在捉弄我,我无可奈何,唯有接受,不怨任何人,只希望我走以后,你们能善待两位老人……”
院子里死一般寂静,我的哽咽着伴着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划破夜空:“静儿!我的女儿啊!”
突然娘挣脱翠儿扶着的手,跪在潘仁美面前,抱住他的双腿:“潘丞相,求求你,饶了我女儿吧,她还小,就用我的命来抵吧,求求你,饶过她吧!”
“娘!”我拉起泣不成声的娘:“这是女儿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了!”
“潘丞相,请你带着你的人离开我家,让我与爹娘告别,”见他皱了皱眉头,我平静的笑了一笑:“你不是有潘家军团团围住我郑家吗,难道还怕我一个小女子能插翅而飞!”
“谅你也不敢!哼!”潘仁美冷哼一声,一扬手,人群如潮水般消退。
院落里重新暗了下来,再也撑不起坚强的面具,我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静儿,我可怜的女儿!”娘扑上来抱住我:“老爷,救救我们的女儿啊!老爷!”
“娘,别哭,爹何尝不想女儿没事,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已是躲不开的劫数了!听我说,娘,你和爹不能有事,你们身后还有数十口郑家人的性命,如果出事,更无法保证潘仁美不会加害郑家,毕竟如今的他要害郑家太容易了!”
“静儿,爹要不轻易交出兵权,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