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有些好奇:
“你做记者有多长时间?”
“一个多月。”
“那怎会有这么多感慨?”
“听前辈们讲的嘛!”小园用叉子在盘子里叉来叉去,沮丧地说,“听起来就很残酷的样子,江湖险恶啊,我作为新生辈天才娱记,需要多多了解行业内幕。”说着,她摇摇脑袋,振作精神,“不讲不开心的事情了,你又没有兴趣听。”
她不知道,薰其实已经很有“兴趣”很耐心了。
高雅的餐厅中。
低缓浪漫的钢琴曲响起来了。
小园咬住叉子,笑嘻嘻瞅着薰:“喂,我们认识有一段时间了,可是,我好像还不太了解你啊。”
薰的眼中闪过一丝紧张:“我……”
糟了,如果让她知道他的身份,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在欺骗她?
“你最喜欢什么颜色呢?”
呼——
就是这种了解啊。薰松了口气。
“紫色。”
……
……海边……小园托着下巴打量他,满意地说:“你的眼睛有紫罗兰色的光芒,衬着深紫的上衣,看起来像宝石一样漂亮。”……
……
“你平时最喜欢做什么?”
“看过往的行人。”
小园吃惊地看他,她以为他会说“睡觉”。他的工作排得那么紧,一有空闲时间就躺下来补眠才正常啊。
“为什么?”她追问。
“看着忙忙碌碌的路人,心里会觉得很充实,不再空洞洞的。”薰的眼睛黯淡下来。没有人会相信,他是一个孤独而胆怯的孩子。
“所以,我见到你的那一次,你只是坐在那里出神地看着从你面前走过的人?”小园伸出手,轻轻覆在他修长的手背上,低声说,“你觉得孤独吗?”她的声音轻柔得像初春时从湖面拂来的风。
(3)
她的手心还是那么热。
透过他的手背,一路温热到他的心。
薰的眼中闪着美丽的光芒,任她的手覆着自己的手:
“不,你是我的朋友。”
小园的心一阵紧缩。
天哪,欺骗一个全心全意信赖她的“朋友”,她会不会遭到天谴?她咬紧牙,思想在激烈地搏斗。这时,一个邪恶的声音闪过:
“当记者,只有无情无义才能成功!”
她缩回手,笑得“天真无邪”:
“对啊,我们是朋友,有朋友的人怎么还会孤独呢?不过,既然是朋友,我们就更应该多多了解彼此。”
她灿烂地笑着解释。
然后,问了一大堆问题——
“你喜欢花吗?什么花?”
“你最喜欢听谁的歌?”
“你最喜欢看哪部电影?”
“你喜欢小动物吗?”
“你最喜欢你身体的哪个部位?”
“你对整容有什么看法?”
“你曾经暗恋过哪位明星吗?”
……
……
终于。
小园合上小本子,喝一口水,对越来越沉默的薰“用力”地解释:
“你不要误会啊,我采访明星都快得职业病了,不知不觉就习惯性地提了一大堆问题。呵呵,你不会生气吧?”
她满脸堆笑。
薰望着她的眼神很奇怪,良久,闷声说:
“不会。”
“太好了!”小园兴奋地挥舞双拳,“那你可不可以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薰已经说不出话。
“你心目中理想的情人是什么样子?”
走出餐厅。
小园瞅瞅他,飞快地说:“等我一下!”然后就像一阵风般跑掉了。
薰站在那里等。
人来人往。
忽然,一群少女惊奇地停下脚步打量他:“快看,他像不像夏夜薰?”
“感觉好像不大一样啊……”
“夏夜薰又冷又酷……”
“他看起来却像个俊美的邻家大哥哥……”
“眼睛是紫色的……”
“一闪一闪好漂亮……”
“模样是有些像……”
“鼻子好挺好直啊……”
“嘴唇又薄又性感……”
少女们越看越像,欢呼起来将他包围住:“夏夜薰!夏夜薰!你就是夏夜薰对不对?”
薰讨厌被人像动物一样围观,面孔开始冰冷,神情开始不耐烦。
“我不是。”
“哇,他生气了,生气的模样跟夏夜薰越来越像了!”少女们高兴地拍巴掌。她们开始拉扯他,围住他不让他走,“你就是夏夜薰!我们都是你的歌迷!给我们签个名吧!我们好爱好爱你!”
“走开!”
“夏夜薰!夏夜薰!”
少女们喊叫起来!
“我回来了!”
这时,小园又像一阵风,挥舞着手跑回他的身边。
她的眼睛滴溜溜地看了看一脸兴奋的少女们,拉起他的手,灿烂的脸上是大大的笑容:
(4)
“我朋友长得帅吧,夏夜薰算什么,他比夏夜薰要好看一百倍一千倍呢!”
少女们有些狐疑。
小园继续骄傲地说:“说不定哪一天,他也会进军娱乐界,一定会比夏夜薰还红!”她笑眯眯伸出手,“趁他现在还默默无闻,不如让他给你们签个名吧,一个签名一千元,将来他变成天王巨星,一转手你们就可以赚大钱呢!怎么样?给钱啊!”
少女们互相看看,嘴角耷拉下来,白她很多眼,没兴趣地走开了。
小园松开他的手,望着少女们失望的背影,笑:
“不用用力去解释,越说自己不是,她们就越会认定你是。小小绕个弯儿,她们反而会自动放弃。”人,真的是很有趣的动物。
“……”
“生活在世上,必须掌握很多技巧,不是闷着头一直向前走就能成功。有时候要灵活一点,此路不通,就换一条路。”
薰摇摇头:
“我很固执,认准一条路,就要走到底。”哪怕会遇到很多困难,撞到头破血流,他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原则。
小园笑得更开心:
“那很好啊,我们正好互补,刚柔并济,天下无敌!”
薰也笑了。
这样她都可以掰到,果然机灵得像只小狐狸。
“给你!”
小园笔直伸出手,掌心里是一支大号装乳白色药膏。
“什么?”她跑走就是为了买它?
“治疗晒伤的药膏。”她把它塞进他手中,“回去就把它涂到你的脸上、脖子上、胳膊上,涂得稍微厚一些,你今天晒得蛮厉害呢。”
薰握住药膏,心一下子被涨满了。是这个原因吧,所以,她一个人跑去买,怕他又被晒到。
“一天三次,不要忘记啊!”小园接着叮嘱,“用清水洗过皮肤以后再抹,不用擦掉,它无色无味,别人不会发觉的。”
“好。”
“一定要抹啊,如果下一次我发现你的皮肤有晒伤的痕迹——”小园威胁,“哼哼!”
薰两眼无辜地看着她。
他一定会用的。
小园做冷酷状:
“我就去投诉卖药膏给我的药房。”这是晒伤膏中最贵的一种,药剂师小姐向她保证疗效神奇,她才买下的,比别的牌子贵上两倍的价钱呢。
笑容从薰的心底流淌出来,眼中闪着紫罗兰色的光芒:
“谢谢你。”
小园瞪大眼睛,然后,拉住他的手,笑得贼兮兮的:
“喂,你真的要谢谢我吗?的确想谢谢我吗?”
薰点头:
“是。”
小园双目放光,贼兮兮地凑近他:
“那么,送我一个礼物好不好?”
“好。”
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会给她。
胜利!
这么容易就拐到了!
胜利的果实要及时摘取,否则煮熟的鸭子也有可能飞掉!
小园拉着薰,撒开两腿开始跑!
跑进购物商场!
穿过珠光宝气的饰品区!
穿过贴着诱人广告画的化妆品区!
在一个卡通造型的小“房子”前,停下!
(5)
小园晃着薰的手,嘴巴讨好地笑到耳朵根:
“呵呵,我们来照几张大头贴吧!”
夜很深。
夏夜薰始终无法睡去。
空荡荡的客厅中。
他盘腿坐在洁白的地毯上,银色的吉他在怀中,修长的手指轻轻将琴弦拨响——
你掌心的温度
灼热如太阳
有一种感觉
在阳光中绽放
你有些坏
爱耍无赖
伤害了我却总是撒娇地抵赖
你有无数个理由
只要你握住我的手
再愚蠢的借口我都愿意接受
伤害我再深
只要你肯握住我的手
直觉告诉我
这就是爱
……
他拿起铅笔,在本子上写下这首歌,就叫《直觉》吧。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红头发的女孩子,笑的时候眼睛会滴溜溜地转,好像在打一些坏主意,却又笑容灿烂得让他不愿意去怀疑她。
她就像是一团火焰,有无穷的精神和活力,似乎在这世界上没有事情可以难倒她。她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念头,并且真的去做,而且居然都能成功。
薰笑出声。
温暖的笑声洒遍客厅的角落。
他的目光落在茶几上。
那管超大号的晒伤药膏。
他轻轻将它拿过来,拇指轻轻抚摩它的瓶盖。
上面似乎还有她的气息。
……她笔直地伸出手……掌心里是一支大号装乳白色药膏……“一定要抹啊……用清水洗过皮肤以后再擦”……
浴室中。
水龙头“哗啦啦”流出水来,他用清水洗脸,一捧捧的水冲洗在他脸上,清凉得让他的思绪有些悠长。
镜子中有张清新湿润的面容。
紫罗兰色的眼睛闪动着幸福的孩子气的欢欣。
夏夜薰对着镜子,笑一笑。
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他忽然想。
好像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最初的时候,他总是笑的,在幼小的他眼中,没有陌生与距离。大家都喜欢逗他。
“小薰笑得好像天使一样啊!”
“小薰好漂亮啊!”
“小薰跟我们走好不好,我们好喜欢小薰!”
“小薰笑一个,乖!”
“小薰给我们唱首歌吧!”
“小薰真乖,真听话,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孩子!”
……
那时的他,总是欢笑着,把笑声一串串洒在空气中。他想让所有的人喜欢他,尤其是他不经常来的爸爸,和有些忧郁的妈妈。他想让爸爸常常来,想让妈妈常常笑,于是他努力做一个最乖的孩子,爸爸妈妈想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可是妈妈总是忧伤地望着他:
“小薰啊,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不要说你是谁,不要说你的爸爸是谁。大人们是很坏的,他们会伤害我们。”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可以跟陌生人说话?开朗活泼的小孩子大人们才喜欢不对吗?而且,别人跟他说话,不回答是很不礼貌的,不是好孩子。
(6)
然后有一天。
一个扛着摄像机的叔叔,蹲下来很亲切地对他笑:
“小朋友,你的爸爸是谁呀?”
他很紧张,妈妈不让讲,可是叔叔笑得很善良。
“告诉叔叔,你爸爸是谁,叔叔给你吃棒棒糖!”一根红红的棒棒糖在他面前摇啊摇。
“告诉叔叔好不好?叔叔很想知道!帮个忙啊,小朋友!”
嗯,应该帮助别人。
他没有拿棒棒糖,他真的不是因为贪吃才说的!
他告诉了那个叔叔——
“我爸爸的名字叫杨井森。”
一切都从那一刻改变了……
他的家被包围了,无数辆大大小小的车堵住所有可以通往他家的道路,无数个叔叔阿姨举着照相机、摄影机趴在门口、窗户上,屋外大树上都爬上去几个人朝二楼猛拍。
他和妈妈不能出门。窗帘被妈妈紧紧拉上,屋里没有阳光,电话铃像疯了一样日夜不停地嚣叫,打开电视机里面全是爸爸妈妈的镜头,电视里的人说着奇怪的话,他们的脸上带着恶毒的表情。
妈妈将电视机摔在地上,将电话扔进浴缸里,蜷缩在黑暗的角落中,一直哭,不理他,也不看他,好像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他这个人。
爸爸始终没有来。
他很害怕,也很饿。
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他要做个好孩子,即使他怕得打哆嗦,也要从扑满里掏出钱,出门买些面包回来,否则妈妈会饿坏的。
门一开。
疯狂的叔叔阿姨像洪水一样冲进来,他们扑向角落中的妈妈,妈妈尖叫着哭泣着,像濒死的某种动物,让他惊恐得颤抖。
聚光灯在他头上烧烤。
闪光灯闪得他睁不开眼。
他被人撕扯着,狰狞的面孔向他逼问:
“你知不知道你是私生子?”
“杨井森每个月给你们多少钱?”
“杨井森有没有提过要让你认祖归宗?”
“你会不会继承杨氏家族的事业?”
“杨井森会不会公开承认你的身份?”
……
他只有九岁,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他们急速张合着猩红嘴巴,像动物园里喷着腥臭的鳄鱼,要把他嚼碎吞掉!
……
那段混乱恐怖的日子终于慢慢过去,他的生活却无法回到从前。
爸爸再也没有出现过。
妈妈越来越哀伤,泪水像一条河,日夜流淌,她的身子越来越瘦,缩在床上,不停不停地哭。
他给妈妈做饭。
妈妈不吃,把饭打翻在他身上,烫出一串燎泡。
妈妈不问他疼不疼,只是哭着骂他:“你这个多嘴的孩子,你为什么要说?你害死了我!你害死了我!”
他害死了妈妈。
妈妈死了。
浴室中。
寂静如死。
夏夜薰脸上的水珠早已干了。
他沉默着,从乳白色的管子中挤出药膏,轻轻抹在脸上。
药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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