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拢红衣,衣带松散的扣在腰间,修长而优美的手指搭在下颚上,略微病态的苍白脸色,与他拇指上的黑玉扳指形成一道强烈的对比,黑是黑,白是白。
其实他五官并没有多出色,可是全部搭配在一起时,却是一番令人过目不忘的惊艳。狭长的丹凤眼,两簇剑眉夸张的上扬,鼻梁如刀削,面庞消瘦而棱角分明。
拥有慵懒和杀戮双重气息,却又俊朗的让人嫉妒,此人不是妖孽又是何物?
周雅冬打量男人的同时,男人同样也在掂量着她。
从衣服的质地不难看出此人并非寻常人家的老太太,脸上皮肤松弛,可那双眼睛却不似一个老人该有的清澈,反而透着一股只属于年轻人的朝气蓬勃,手背皮肤布满了褶皱,可指甲却修剪的十分圆润,各个饱满,厉樱的眼中逐渐浮起一丝玩味。
元烈见自家公子盯着个老太太看半天,逐渐露出惊讶,在他心里,即便遇上再美的姑娘,公子的目光也不会停留太久,而这老太婆却轻而易举的让公子破了例。
“咳咳,公子!”元烈鬼使神差的提醒了起来。
厉樱慢吞吞的收回目光,似不满的朝他看过去:“想说什么就说!”
“公子,这妇人就算跟乱世冬没有什么关系,但留在这里总归不好,还是让我将她送回去!”
外面就是一望无际的树林,这里又是古代,她身上一件防身的东西都没有,年龄又那么大,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周雅冬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你们让我这个苦命的老婆子上哪里去?家,家也不认得,外面又那么黑,说不定还有猛兽,这要是给老婆子遇上了,不是死路一条吗?你们……你们欺负我这个老太婆……啊啊啊啊……”
演员的专业水准就此体现出来,连酝酿的时间都不需要,眼泪就直接往外飙了,趴伏在地上一遍遍的用手垂着地面,举目无亲的哭嚎着。
这一幕让元烈看的很不是滋味,感觉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
“公子……这……这……”
“你们欺负我啊……欺负我这个没有人要的老婆子唷……”周亚冬捶胸顿足的哭着。
元烈是一名猛将,面对再凶狠的敌人也不曾胆颤过,可是在这个老太婆面前,他竟有些手足无措。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娇喝:“厉樱,你给我出来!”
元烈手一抖,惊悚的回头:“公子!”
厉樱从榻上直起身子,无声的朝元烈挥了挥手。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要元烈去应付。
元烈立刻心领神会,暂时将周雅冬晾在一边,兀自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就听见元烈粗粗的嗓音传来:“阿敏郡主,我家公子不在。”
“狗奴才,你想尝尝我手里的鞭子吗?”
“不不不,我不想。”
“既然不想,那就让你家公子出来!”娇喝声多了几分怒意。
“唉,我家公子真的不在……”
元烈的话还没说完,门外的珠帘就被人狠狠的扯到一边,一名穿着紫衣的少女携着一脸的愤怒闯了进来。
那是一张极好看的脸,却被怒容遮掩了美丽,她头上编了无数根小辫子,每根辫子上都镶了不少宝石珠子,乍一看五光十色的。
周雅冬被对方的气势吓了一大跳,连忙颤颤巍巍站到一边,以免惹上事。
第三章 野蛮郡主
“居然连同手下一起骗我!我就让你这么讨厌?”女子气愤的指着踏上的男子,表情虽然凶神恶煞,可周雅冬却从她愤怒的眸子里看到了绝望,那是临近癫狂的绝望。
厉樱不动声色道:“我累了,不想见任何人!”
“你说谎!”紫衣女子不甘的辩驳,明明就是不想见自己,偏要找这些个没人信的鬼话哄骗她,真当自己是傻瓜吗。
周雅冬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踌躇着该怎么办,塌上的厉樱却开口:“愣着干什么?还不给郡主看茶!”
在娱乐圈混了这么久并非浪得虚名,只要导演一喊开机,周雅冬便能立刻融入角色,所以,当厉樱叫了一声‘看茶’,她直接一溜儿小跑到桌边倒了一杯茶,然后踩着小碎步过去,麻利的好像职业端茶麽麽。
“郡主,喝茶!”恭敬的将茶碗举高,谦和而卑微。
可不晓得是年迈还是有帕金森综合症,她双腕竟抖个不停,茶碗在盘子里不断发出晃动的声音。
阿敏手一挥,野蛮的打翻了茶杯,周雅冬忙退到一边,不晓得哪里惹到了这个郡主。
“连你这个老太婆也敢戏弄本郡主?”阿敏正愁找不到发泄的出口,眼前这个老太婆又老又丑看的就糟心,恰好对了她的胃口。
厉樱不动声色的坐在榻上望着她们,似乎准备看一场好戏。
对于这种侮辱周雅冬并没有在意,在她眼里,阿敏简直幼稚的可笑。
可阿敏郡主却没这么想,她觉得厉樱身边所有人都连合在一起欺负她,元烈也就算了,他是厉樱身边的得力干将,可这老太婆算什么东西?
“臭老太婆,你就是不想服侍本郡主喝茶对吧?”用力的甩了下鞭子,发出刺耳的抽打声。
周雅冬缩了缩肩膀:“不不不,郡主,我完全没有不敬的意思!”
阿敏郡主他妈一定是狮子座吧?
“瞧你那张快掉皮的脸!看的就恶心。”阿敏郡主握着鞭子鄙夷的看向厉樱:“府里那么多丫鬟不选,却偏偏要个腌菜似的老太婆伺候?你究竟怎么想的?也不怕人笑话?”
厉樱撸了撸垂在肩膀上的发丝,轻描淡写道:“就算找个漂亮的丫鬟,恐怕也会被郡主给吓跑吧!”
阿敏脸色一变,这就是他十几天不理睬自己的原因啊?
原本厉樱身边有好几个长相漂亮的丫鬟,成天伺候在他左右,她看着生气。便趁厉樱不在,把她们弄到了青楼里做歌姬。
原以为这事也不打紧,知道也就知道了,没想到竟惹恼了他,连着十几天闭门不见,废了好大劲才知道,他居然躲进了郊外的小树林里。
阿敏急忙上前道:“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厉樱眼底没有半分温度,却露出了宽宏大量的笑容:“郡主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又怎会怪罪?”
阿敏顿时眉开眼笑,与刚才凶神恶煞的样子有着天壤之别,看的周雅冬一愣一愣的。
阿敏见他不再生自己的气,心情也变好了,但看见周雅冬的时候,却又觉得浑身不舒服。
“把她赶走好不好?我给你找个更好的。”
唉,不带这么玩的。周雅冬慌张万分的看向踏上的男子,其实她很讨厌这种被人操控的感觉,可又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厉樱扫了周雅冬一眼,刚要开口,就见周雅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公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我老了,干不动活了,你让公子将我赶出去,这岂不是让我家公子背负忘恩负义的罪名?不用你赶,我老婆子自己走!”
说完,大义凌然的站起来,冲厉樱有模有样的拱手道:“公子,我伺候不动你了,临走之前倒是有句话想跟公子说一说!”
阿敏抢了先,大声道:“快说,说完滚!”
男人眼底浮起几分唏嘘,这个老妇人倒是有点意思,分明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却装得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
周雅冬慢慢的挺直腰杆,她慈爱的望着那个不动声色却又能洞察一切的男子:“打仗有很多种,沙场上的仗固然难打,可是人心里的仗更难打,如果你这一生注定要打许多的仗,那您记住我的话,只有先制伏自己,才能制伏敌人,公子多保重!”
阿敏不耐烦的站起来:“说完了吗?说完了还不快点滚!”
见男人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周雅冬顿时心如死灰,看来是推算错了。
刚才那句话是剧本的台词,故事的主人公背负重任,所以不得不处处忍让。
他现在的处境似乎跟剧本上的主人公差不多,瞎子都看得出来,这哮天犬一样的郡主实在惹人讨厌,可偏偏还要忍着不发作,于是周雅冬就想赌一把。
可依照现在来看,似乎她看错了。
幽幽叹口气,周雅冬认命的站起来:“公子,我走了!”
将要转身,却听厉樱清亮的嗓音:“麽麽留步,麽麽从小看着厉樱长大,厉樱无论如何也不能作出这等遭人耻笑的事来。”
原本还得意洋洋的阿敏顿时僵住脸,她跳起来大声道:“我叫你赶走一个老婆子你都不愿意?”
厉樱一本正经道:“她是我乳娘!”
乳……乳娘!周雅冬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胸脯。哦买噶,拿专业术语来说,厉樱是明目张胆的改戏啊,完全不照剧本演呐。
阿敏脸色一顿,乳娘又怎样,长的又老又丑,她就是不喜欢!
“我不管,我就是要你赶走她。”
“元烈,送客!”厉樱声音顿时冷了下来,一点余地都不留。
元烈一路小跑过来,迫不及待似的:“郡主,请!”
厉樱居然为了一个老态让自己难堪,阿敏将所有怨恨都压在了周雅冬身上,路过她身边的时候,阿敏压低声音,带着浓浓的警告:“死老太婆,我们走着瞧!”
周雅冬无所谓的笑了笑:“郡主慢走!”
“哼!”
阿敏愤恨的甩了下袖子走了。
没一会儿,阿烈眉飞色舞的回来报告:“公子,阿敏郡主走了!”
“知道了。下去!”
周雅冬逃过一劫,正要跟元烈一起退下,却听背后传来一道魔音:“你——留下!”
第四章 回府
这是周雅冬头一次看见他站起来,之前还在心里猜想这家伙是不是残疾。
男人如漫步云端般的走近她,轻声问道:“知道为什么留下你?”
当然知道,周雅冬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公子心地善良!”毫无违和感的恭维,说完周雅冬抬头看了看男人,继续道:“虽然不知道公子为何隐忍阿敏郡主,但是在我老婆子看来,公子年纪轻轻便有此等忍耐力,实在叫人佩服!”
听完她说的话后,男人毫无节操的大笑起来:“想不到你个妇道人家也能说出这种话来!”
有这么可笑吗?何必笑的那么牵强?
等他笑够了,周雅冬开口道:“若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下去了!”
“等等!”
又有什么事啊!真是没完没了了。
妇人脸上的不耐烦尽收眼底,厉樱捻着拇指上的黑玉扳指,慢吞吞道:“本公子还没有沐浴,服侍本公子沐浴!”
“……”香蕉你芭拉,居然叫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服侍你洗澡?
见周雅冬表情抽搐,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厉樱冷下脸:“我身边从不留没用的人,你若想留下来就得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
周雅冬一怔。
这倒是提醒她了,本想着暂且在这里留一晚上,等明天一早找机会逃出去,可就算出去了,以她这个年龄能干什么?
再说了,她身份成谜,在没弄清楚自己是谁的情况下,还是安分的留在这儿,起码有一日三餐有保障不是吗?
……
“公子,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下去了。”周雅冬站在屏风外面小心翼翼道。
屏风内,男人双手大张的搭在浴桶边上,水面与胸膛平齐,乌发浸在水中像妖娆的水草,随着水流徐徐沉浮。
男人半眯着眼,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公子?”周雅冬困得不行,到底是人老不中用了,以前熬一个通宵都没问题,现在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进来,帮本公子擦身!”懒洋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周雅冬咬咬牙,恨不得将手里的水桶扣他脑袋上,她现在都能当他奶奶了,这家伙竟不知廉耻的叫一个老奶奶给他擦身。
“快点!”见外面一直没有动静,男人有些不耐烦。
“来了来了!”唉,混口饭吃不容易,周雅冬只得这么安慰自己。
拿着特质的干布,双手捧着慢吞吞的上前。
厉樱属于精瘦型,穿上衣服显瘦,脱了衣服有肉。他手搭在浴桶上的姿势,很像是在拍广告。
周雅冬站在他身后,小声道:“你坐在水里,我怎么擦?”
男人狐疑的回头:“你是要我站起来?”
“既然要擦干,当然要站起来了,否则不是白擦了?”她一脸的莫名,难道说,古代不是这样的?
厉樱用手抵住额头,嘴角忍不住溢出笑意:“麽麽,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你到底要不要擦啊?”
话音刚落,浴桶里的男人旋身一把抽走她手里的软布:“你下去休息吧。”
“哦哦哦!”周雅冬简直求之不得,跟踩了风火轮一样飞跑了出去。
元烈得知她被公子留下来了,心里虽然抱有质疑,却还是尽心尽力的安排了一个小房间给她。
“警告你,如果你敢对公子不利,小心我的刀!”临走,元烈煞有其事的拍了拍腰间佩刀。
周雅冬抬手鼓掌:“你好忠心哦!”
啪!啪!啪!
“你……”
看着元烈愤慨离去的背影,周雅冬连鞋子都没脱,直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
——打仗有很多种,沙场上的仗固然难打,可人心里的仗更难打,如果你这一生要打许多仗,又多又艰难,只有先制伏自己,才能制伏敌人。
先制伏自己……
男人凭栏站着,手里提着一壶酒,风吹乱了他的发。
元烈神出鬼没的出现在他身后:“公子!”
“嗯?”
“那个老妇人来历不明,为何公子还要留她在身边?”
厉樱坦然道:“就算她有目的,又能把我怎么样!”
元烈被噎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一个老的都掉渣的妇人能翻起什么样的风雨呢?
……
望着眼前巨大的匾额,周雅冬有些发怵。
质子府?
质子,也就是抵押在别国的人质,厉樱是人质?
“你看什么,还不进去?”元烈帅气的跨下马,走到她身后低吓。
周雅冬连忙低下头,跟着元烈屁股后面迈进门槛。
质子府内陈设十分低调,看得出来,这其实是刻意为之,因为主人不像太招摇。
周雅冬不禁怀疑,这个厉樱究竟是什么来头。
元烈在膳房外站住:“以后你就在这儿吧!”
周雅冬用浑浊的双眼看向那个地方,厨房?不会以后就让她刷锅洗碗吧?
见她表情呆滞,元烈洋洋得意道:“怎么?不满意啊?”
“不敢不敢!”
“量你也不敢,以后多做事少说话,公子最讨厌呱噪的人,还有,别以为你年纪大就能偷懒,咱们这儿可不留废物!”元烈毫不留情道。
周雅冬挑眼望着他刚正不阿的样子,又像上次那样拍手鼓掌:“哇,你好有魄力哦!”
明明是个老妇人,可是她眼里的唏嘘跟玩味却让元烈觉得,此时站在面前的人其实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
元烈被自己的臆想吓了一跳。
他是疯了吗?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