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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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说-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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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明忽地笑了,那笑如月光撒满河面般拨动观者心弦,还带着他独有的烂漫。
他干脆地撂了笔,歪倒进宽大的太师椅,无奈地叹惜:“今儿夜里酸味太重,这画儿……怕是画不成了。”
崔钰:“!”
青鸟:“?”
虽听不懂徐清明的话,但青鸟的性子向来柔和,也不多问,行完礼便自行退下,连门都无声地关好。
这般识趣,比起崔钰咬着宣纸角表示不满的行径,实在是……云泥之别。
徐清明不做声,低头看崔钰对着纸角忙活,等她差不多把一个角全啃下来,“呸呸”开始吐纸屑,他才嫌弃地拿起笔,对着崔钰的小脑袋敲下去。
崔钰一仰头,就看见徐清明在对她下毒手,当机立断倒下打滚,结果这书案不平,怎么都停不住,直到“咣当”撞到笔洗冰凉的边,她才不再动弹。
晕头转向站起来,崔钰觉得自己好丢脸,红着脸朝徐清明放马后炮:“你说谁酸呢?谁酸啦?我是觉着你那画太难看,配不上青鸟美人儿闭月羞花的脸,才过来阻止的!”
徐清明笔一抬,崔钰立马蔫了。
她低头左脚踩右脚地玩,不敢再说话。
徐清明把她勾进手心里,举到眼前,似笑非笑说:“到底是当了五百年的判官,胆量长了不少,已经敢和我呛声了?“
崔钰听他说话的调调,就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往心口钻,脸上那点红颜色早就没了。
徐清明却十分好脾气:“也罢,既然你觉得我画青鸟不好看,那我便不画了。但害我少了张美人图,你总得补偿我……”
带着蛊惑的声音传进崔钰耳朵里,他轻轻说:“我用你画幅画,好不好?”
崔钰的心都停了一拍。
她脑子还空白着,头已经点了下去,丝毫没觉出那个“用”字有什么玄妙。
接着,她就被徐清明丢进了砚台里,四脚朝天。
砚台里有一层墨汁,滑溜得很,崔钰按着砚台起了好几次,都跟龟壳着地的王八一样,左右一摆,刚有点要爬起来的意思,就“扑哧”一下又摔回原地。
崔钰抹一把溅上墨汁的侧脸,深吸一口气,把磨得响亮的牙停住,可怜巴巴地看向徐清明。
徐清明正把被她折腾到惨不忍睹的小像丢掉,回头就见她举着胳膊朝他晃,小脸两边的墨都花成一团,鼻子尖上还沾着一个黑点,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起不来了?”他笑着问。
崔钰不敢贸然点头,怕把墨水捣得满身都是,只好拼命伸着手,朝他一个劲儿地笑。
徐清明伸出一根手指靠近崔钰。崔钰以为他是要让她抱住,笑得更欢,眼睛都快看小的不见了,结果徐清明指尖一转,直直戳中崔钰的肚子,惊得她一个翻身爬起来。
崔钰站在砚台中央,紧紧护住自己的肚子,看登徒子一样瞪着徐清明。
徐清明笑吟吟:“你看,这不就起来了。”
崔钰:“……”
她真的起来了,想哭都没理儿哭。
徐清明没等她把手心的墨蹭到衣服上,就扯着帕子,捏住她的腰把她提起来,四肢着地按在新铺好的白纸上。
“没青鸟那只白猫手掌印出的梅花好看。”
徐清明把她拎离纸面,端详着那四不像的几点墨迹,啧啧摇头,一脸遗憾。
“爷……”崔钰无力地嚷嚷,连五百年前的旧称都喊了出来。
徐清明听到她喊的,脸上突然就没了笑,静静看着崔钰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这个样子,崔钰只见过一次,就是她五百年前死掉,刚被姜小白勾住魂,徐清明冲进院子看到她尸体的时候。
当时他就是这么静静地走过去,面无表情地砍断八岐大蛇尸体的尾巴,把被蛇紧缠窒息断气的她拉出来,抱进怀里。
好像还徒手擦了她脸上吐出来的血?这个崔钰不是很确定,那会儿姜小白催着她赶紧走,连头都不准她回。再说,他可是把干净视作跟命一样重要的徐清明,徒手擦血什么的,肯定是她看花了眼。
徐清明的脸还是没颜色,他举着烛台走出竹楼,在门前立了立,扯下一手心花瓣带了进来。
好香的花,把堵在鼻子下面的臭墨味儿都给冲没了……崔钰狠狠吸了几下。
她虽对花不感兴趣,但地府里阴气太重,常年见不到半根草,唯一点儿绿色还是上生星君给她送的小松树,只有巴掌大,绿茸茸的,极惹人喜爱,那还是在土里埋了能抵阴气的咒符才活下来的。所以能在阳间遇着这么香的花,崔钰还是很想看清它的颜色模样的。
可徐清明没回到她那儿。他接着走到东边百宝阁前,从最顶层取下一个凝脂般的白玉碗,上面连一丁点儿杂质都没有,像是整块顶级玉精雕细琢出的。
好想摸一下……崔钰又被那玉碗勾住了,直觉得手痒。
她虽然在地府混得不错,但阎王老爷子总爱在她耳边唠叨什么清廉为民,搞得她见着贿赂就心虚,这些年一个字儿都没攒下来。要不是靠把上生星君送来的金银首饰往当铺鬼那儿卖,指望那点俸禄,早就穷到喝西北风去了。
徐清明就像知道她的心思,把玉碗朝她跟前一摆,对她凑过去连摸带蹭视若罔闻,专心地在花瓣堆里挑拣一番,半晌拿出片最饱满的放一边,其余的全洒进玉碗里。
这落花缤纷的景儿太妙,崔钰傻乎乎张着嘴,连徐清明脱她衣服都没发觉。
等她感到肩头一凉,再低头看,整个上身只剩下件枣红色的肚兜,暗金线绣着大大的福字,歪歪挂在她的脖子上。
那暗金线也不是地府能拿到的规格,还是上生星君听她随口抱怨没漂亮针线,特意去跟织女要的。
她刚想到这儿,就听见徐清明轻柔地问:“在想什么?”
徐清明正用拇指摩挲着崔钰肩头,指甲灵巧的去解她的肚兜带子,就听见崔钰脆生生地回答:
“上生星君。”

  ☆、第6章 遭到绑架的拇指姑娘

崔钰裹着被徐清明掐到半碎的花瓣,窝在硬邦邦的窗楹上,被透过木格窗花的凉风吹得直打喷嚏。
摸摸鼻子,她盯着在塌上熟睡的徐清明,气得肺都要炸了。
明明是徐清明先问的话,她不过是实话实说,怎么就又不如他意了?难道要她想着上生星君的青松、首饰和金线,却喊出姜小白的名字?
他倒好,听完就把花泼了碗扔了,把她丢进茶杯里涮了涮,甩给一片都捏出汁来的碎花瓣,说什么不用洗澡了、滚窗边睡去!
原来那香花玉碗是用来给自己沐浴的……早知道就再哄着点徐清明了。崔钰遗憾地瘪瘪嘴,鼻子被风一撩,又打了个喷嚏。
她拧着湿漉漉的头发,身边窗格上糊的纸突然被戳出小孔,一只散着烟的竹管伸了进来。
崔钰来不及反应,那烟就直扑到脸上,她一时不察,吸了两口,竟也站不稳,神志不清起来。
她扶着红木窗边歪倒,想叫徐清明,却像被掐住喉咙,完全发不出声音。
烟散进来的越来越浓,整间屋子都朦胧起来,崔钰的眼皮很快就沉得睁不开,在彻底昏睡的瞬间,她在微弱的月光下,看到一个窈窕的青色身影推门而入,走到角落立着的梨花小几前,伸出了手。
……
等崔钰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她的脸被阳光晒得发烫,浑身暖洋洋,但想动动手指,却发觉身体的关节如生锈般沉重。
她用力睁开眼睛,被照在脸上的光晃了一下,一时看不清东西,只有耳朵边不时传来或高或低的争论声。
“丞相通敌卖国,罪不可赦,按律当诛!”
“证据呢?郑将军,无证污蔑朝廷命官,也是要滚钉板的……”
“证据自然是有,就在徐丞相的书房里。只要陛下下令搜查……”
“凭你信口几句话,就要陛下去搜忠臣的宅子?你这是有意要陛下失去臣心,其心可诸!”
崔钰眼睛里的光晕散开,先看到的,就是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站在大殿最前,指着对方跳脚,唾沫星子乱飞。
其中那个络腮胡子的老头突然跪倒,重重在铺着金粉的地面磕头,掷地有声道:“微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徐丞相书房里有通敌卖国的罪证,求陛下下旨,彻查丞相府。”
接着他又硬着脖子扭头,对脸色微变的山羊胡子讥讽道:“太傅不是信誓旦旦,徐丞相的忠心天地可鉴吗?怎么不也拿自己的脑袋,来为丞相做保?”
太傅只好扑通跪地,额贴地面,但嘴动了几下,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崔钰这会儿算是清醒了。她在徐清明手心里伸了个懒腰,挠着乱糟糟的头发问:“你真通敌卖国了?”
虽然朝堂刚为他打得不可开交,徐清明还是一脸置身事外的悠哉。他用手指蹭蹭崔钰,掀动嘴唇,无声地笑着说:“你说呢?”
崔钰心想,我还真不敢说。
徐清明一向没什么善恶观,为人处世遵循“顺我者,看着顺眼的昌;逆我者,看着不顺眼的亡”。要是他说看着眼前的老皇帝不顺眼,想亡个国玩玩,崔钰是绝对相信的。
估计龙椅上的皇帝也被闹得头疼,见太傅被将军压了风头闭上嘴,也乐见其成,一锤定音吩咐侍卫去丞相府。但他也相当给徐清明面子,不仅没把他暂押起来,还准他随侍卫回府,同将军一起监督搜查,要是里面没有通敌卖国的罪证,徐清明甚至可以直接砍掉将军的脑袋。
崔钰看徐清明一脸无所谓,自然也放心得很。徐清明办事儿虽然随心所欲惯了,但到底是与玉皇大帝同尊的祖宗,这点凡间的小猫腻,怎么可能害得了他?
她心安地仰面倒在他手心里,随着轿子晃,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就连到了书房门前,她还在跟他抱怨姜小白,说她为了去酆都跟小白脸谈情说爱,把一堆活儿扔给她去干。
“就是个窝里横,还好意思说?”徐清明低低地笑,伸出手指头乱点着逗弄崔钰,“要不是我疼你,当我面儿喊别的男人的名字还想好好躺在这儿?嗯?”
那一声胸腔里发出的“嗯”,勾人得很。崔钰手脚并用,抱住徐清明的手指,无比羞赧地翻了个身,用小屁股对着他。
几乎同时,屋里的侍卫大喊着“找到了”,捧着一叠整齐的信笺,奔到将军身边。
将军拆开几封,越看越容光焕发,他扬着白纸黑字,声音洪亮地朝徐清明呵斥:“证据确凿,徐清明,你还有何话可说!”
崔钰猛地想起昨晚那管迷烟,还有随后进来的鬼祟身影。她悔得简直想撞柱子,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就忘了告诉徐清明呢!
差点被纸砸到脸上,徐清明脸色未变地接过信,粗粗看了一遍。
他嗤笑说:“看将军的样子,就算徐某想辩解几句,怕也是不成了?”
“证据摆在眼前,哪儿还有你花言巧语的份儿?来人,把徐清明押进大牢,听候陛下判决。”将军冷笑,活脱脱一小人得志。
徐清明在被侍卫扣住手前,退开一步,背着手朝将军踱步,开口跟教孙子似的:“将军再性急,也要容我回屋拿些行李……先别忙着拒,你想啊,你拿到的不过是几张来路不明的纸,能不能就此扳倒我,实在难说得很。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都该给自己留点退路……”
那“你好不懂事哟”的语气,把将军说得脸都黑了。他背过身挥挥手,那些侍卫立马散开,对徐清明进屋视而不见。
“你在这儿乖乖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徐清明从贵妃榻上拿过一个小匣子,巴掌大,沉檀木的料子,通体绛紫色不带丁点儿杂质。只是边角有些磨损,想来是贴身的旧物,还时不时被摩挲过。
崔钰还没看全,就被他小心地放了进去。
置身其中,崔钰才察觉内里精妙。
小桌小床小碗小杯,简直是为拇指大的自己量身定做的,小床边的小塌上叠着几件小衣服,小桌上摆着小棋盘和小梳子,小镜子挂在墙面,匣壁镂出的小眼原来是窗,窗楹上还摆着几盆花……点滴细节,都让崔钰莫名熟悉。
但她还是先跑到匣边,试图扯住徐清明伸回的手指。
“我跟你一起去。”
“我要去大牢,你跟去干什么?”徐清明笑她,见崔钰坚决地要从匣子里跳出来,他只好吓唬,“那牢里有不少耗子跳蚤,个个饿得眼珠子发绿,你这么大点儿,被他们塞了牙缝,我都不知道。”
“那我也要去!我昨晚看见有人下了迷烟溜进屋,要是我早点告诉你,你有了防备,就不至于落到要关大牢的地步!”崔钰跺跺脚,眉头紧皱,眉间那朵花都拧变了形。
总是这个样子。
徐清明沉静地看她努力往外爬。
明明怕得手脚都在抖,明明就不干她的事,他的小钰儿,却总是不顾后果要冲到他跟前。五百年前是这样,过了五百年,还是这样。
“关你什么事?这是我命里必有的一劫。你要是不想给我添麻烦,就老实呆在里面,我天黑前就会回来。”
心里头莫名焦躁,徐清明在崔钰爬出来的瞬间,又把她弹回去,接着“砰”一声把匣子盖住。
崔钰一听是命里的劫,顿时就老实了。要不是五百年搅了徐清明的劫,现在她还在地府里风光,哪用变成拇指大,被关在小匣子里受气?
她百无聊赖地靠在窗前,胡乱扯着花盆里盛放着的花,不时听听外面的动静。
可临近日落,徐清明的脚步也没想起,倒是猫叫声逐渐变大。
“喵呜~”白猫跳上塌,绵软的肉爪子拍中匣子。匣子猛地一晃,屋里东西全挪了位。崔钰一头撞中花盆,脸颊被花伸出来的枝划了一道小口。
虎落平阳被犬欺。崔钰对镜子照脸,气得咬牙切齿。但还没骂出口,猫又开始拼命叫起来,声音急促,但听起来并无恶意,很有些古怪。
“喵呜…喵呜…喵!呜…”
崔钰刚把头探出窗想看清楚,就见一道无形黑气雷电般窜进书房,直直击中白猫额头,瞬间穿了过去。那猫发出一声凄惨的哀鸣,随后气息全无。
接着黑气四散开来,弥漫在小匣周围,逐渐变成五指大掌,一把抓住匣子。那指头力大无穷,竟生生戳碎沉檀木,牢牢楔进匣子里面。
崔钰心知不妙,正欲逃跑,那大掌就带着匣子撞出门去。崔钰被猛地甩到一边,额角正对桌脚,顿时耳鸣不止,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等她醒过来,手脚都被细细的黑气绑住大开,整个人被架在半空。脚下是灼烧的蜡烛,不时有火舌窜高,灼烫感透过软底绸鞋,烤着她的脚心。
崔钰脸色发白,干干的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她扭了扭手腕,黑气聚成的铁链一晃,瞬间又厚重了一层,她不甘心地继续挣扎,那铁链也越发坚硬,很快崔钰就再不能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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