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明轻“唔”了声。
“那就是了。她命里就和马相冲,早晚要被马害到。至于破解的法子~”
又一串铜钱,沉甸甸。
“嘿嘿,只要别骑马,平日里走路上别不看道,就没什么大事。”
“不能骑马~”徐清明把话在舌尖转了一圈,转身又“哎哟哎哟”地趴到小崔钰身上了。
想到自己被马碾断双腿的事儿,崔钰觉得这半仙还真有点神,一时没跟徐清明回去,而是飘在半仙身边看他算命。
可惜没多久,县衙里的捕快就别着刀走过来,没收完那两串铜钱,用“欺诈朝廷官员”的罪,把半仙给哄走了。
为了两串钱,徐清明真的是=皿=
崔钰扶额往回飘,满满的无力感。
结果一回去,就看见小崔钰两眼泪汪汪。
“崔婆婆说,你五岁就学会骑马了,我为什么就不能学?”
我要是学会了骑马御马,就能在你累的时候骑马带着你,还能保护你不被马伤到~
骑个屁,算命的说你不能骑马。
徐清明肩膀痛,也懒得说,就不耐烦地哼,声音有些冲:“爷不乐意,就不想你学,怎么了?你吃穿住的全是爷的,马也是爷养的,爷说不准你学,你就别想学!”
崔钰记得,她那时以为自己被徐清明嫌弃了,吓得拼命憋住泪,再也没敢和徐清明提什么要求。
就算过去很久很久,在徐清明主动问她“有什么想吃的”、“有什么想玩的”的时候,她都没有再顺着心意说出过。
弄了半天,害她活得小心翼翼、不敢和徐清明亲近的诱因,就是那半仙的话?
崔钰看着连哽咽都不敢出声的小崔钰,想不好是该去踹徐清明一脚,还是去捶半仙一拳,只好默默叹了口气,飘到树枝上,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
崔钰再醒过来,是被吵醒的。
也可以说是被惊醒的。
那一大串鞭炮就挂在她躺着的那颗树上,“噼里啪啦”声就炸在她耳边,那乱崩出来的鞭炮粒不断砸过她的身体,要不是她现在是魂儿,衣裳早就被火星燎得全是洞了。
过年了?不能啊~崔钰捂住耳朵,这满树还是绿茵茵的,分明是盛夏。不会是徐清明行冠礼那年的生辰吧?
她在府里飘了一圈,等看到已经十岁的小崔钰端着盘子朝书房走,崔钰无奈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不该去的。”她喃喃说。
可惜小崔钰听不到,还在满脸雀跃地走着,有意拾掇过的小脸上一会儿带出点羞怯,一会儿又显出些期盼,如饱满的花骨朵般生气盎然。
不该去的。
崔钰摸着手肘的疤,神情恍惚地跟小崔钰飘到徐清明书房前,险些没有进去的勇气。她用力闭闭眼,攥紧拳,先于小崔钰冲进房间。
她先听见的,是陌生的男声:“此事若成,加官进爵、扬名立万、光荣耀祖,都指日可待。徐大人是有大才的人,何苦屈居在这小地方?”
徐清明正在棋盘落子,面上笑意盈盈,眼里却满是沉色:“大人的提议自然是好,只是我徐某孤家寡人一个,哪来的什么光荣耀祖?蒙大人错爱,我不过燕雀一只,没有鸿鹄志,能在这小县城做个清闲官,就已经很满足了。”
“莫不是徐大人怕了?”那大官模样的中年人盯住徐清明。
“怎么不怕?”徐清明答得坦荡,“图谋皇位就是走在刀尖,一招不慎,就只有掉脑袋的份。要我说,小皇子尚且年幼,又最得帝王喜爱,就算还没坐上那储君位子,也离得不远。而太子本就昏聩,不用咱们做套陷害,早晚也会被帝王厌恶。但要是咱们做了套却漏了陷……”
徐清明闲谈般说着,又落下一字:“大人,您输了。”
大官看着棋盘,眼神凌厉,缓慢问道:“徐大人这是不肯帮我们了?”
“不是不肯,是徐某自知分量,实在帮不上忙,”徐清明笑地诚恳,“我没什么亲友可牵挂,对官位也没什么留恋,就是这条命,也没觉得多珍贵~真不是能做大事的人。”
嗯。崔钰弄明白了。
这是支持小皇子的大官来拉拢徐清明了。先利诱,再激将,后威胁。好厉害的一串心理攻势啊。
但徐清明这人才精呢。
你利诱?我不稀罕~
你激将?我就承认呗~
你威胁?呵呵,我还就不害怕呢~
可怜那大官脸都绿了,还硬是找不到徐清明的漏洞弱点。
小崔钰就是在这时候闯进来的。
“爷~!”
她抱着盘子,眼睛亮晶晶,腮上还带出点桃花红,如同只摇着尾巴的小奶狗,欢腾着就要扑到徐清明跟前。
徐清明笑容一顿,大官眼里随即现出精光。
“出去!”徐清明皱眉,满脸生怒地厉声呵斥,“你是什么东西?这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小崔钰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颤着嘴唇,正想说话,就见徐清明沉脸站起朝她走去,眉眼间全是厌恶。
他用力抓她的肩膀,毫不留情把她摔到门外门槛下,居高临下地冷眼看她:“看你年纪小,平日里对你宽容了些,竟惯得你连规矩都不懂了!不过是我随手捡来的肮脏种,也敢违抗我的话!”
他抬脚,把她护在手里、盛满点心的盘子一脚踹翻。
“滚!”
小崔钰瘫倒在地,膝盖和手肘都狠狠蹭在地上,火辣辣地疼。盘子碎了一地,一片碎片正好轧进她的胳膊肘里,血滴答滴答向外流。
她看着徐清明摔关的门,眼眶通红,却强忍着一滴泪都不肯流,只咬紧牙关,捡着满地的点心渣。
点心渣很碎很碎,不断从她的手里漏出去。但她就像得了魔怔,掉了,再捡,再掉了,就再捡起来。直到有只雪白的小猫喵喵凑上来,伸着舌头舔起那些碎渣,她才发愣顿住,然后并膝抱住头。
良久,轻轻地哽咽了一声。
那点心,是捏成桃花样的糯米糕,是她缠着崔婆婆,学了半月,熬了整晚,做来给徐清明吃的。
而桃花糯米糕,在当地的风俗里,是姑娘家在心爱人冠礼那日送去表明心迹的贺礼。
她用了平生最大的勇气,把她的心赤~裸~裸呈出来,换来了他的一句“肮脏种”。
原来。
他不爱她。
他厌恶她。
☆、第61章 解开心结的大珠姑娘
时隔五百年,崔钰还能清晰记得她那时的情感。绝望,悲伤,还有恨。
而她当时的心有多痛苦,现在的心就有多复杂。
她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他为了护着自己才那么做的。
可要是这样,她的生咽进肚子里的血泪,满腔的委屈和怨恨,不就都是笑话?
怎么可以这样~!她一直以为徐清明对她喜怒无常,对她不肯用心,以为在她的这场“单恋”里,她付出的远比徐清明要多很多,所以她后来才可着劲儿地吊着他、折腾他~
崔钰跟只小尾巴似的飘在徐清明身后,看他进去和大官百般周旋,稍稍把被她搅乱的局面硬掰回去,再好容易把大官送走,回到书房的门槛下。
徐清明看着满地的点心渣,再迈不动步子。他看了会儿,蹲下身捡起块铜钱大的碎点心,捏走上面粘的沙子,把点心丢到嘴里嚼了两口。
“唔,好甜。”
他拍拍弄脏的手,把点心咽下去。刚要起身,就看到沾着小崔钰血的那块碎瓷片。
“崔管家,”他面色震惊,哑声问道,“她伤到了?”
崔管家从树后走出,把小崔钰被他推倒后的种种都说了一遍。
徐清明薄薄的嘴唇抿紧,眸子里墨色翻腾,弯腰把那块瓷片捡到手里。
当听到崔钰不断捡着糕点渣不肯停下时,他慢慢攥拳握紧,任锋利的尖端刺破他的手心。
“她哭了吧。”徐清明没用问句。
他声音沙哑地半阖着眼睛:“她肯定哭了,还是悄悄哭的。她一直有点怕我,连哭都不敢出声,生怕被我听见。”
“其实刚才我见到她,心里很欢喜,这两日忙着生辰宴,我都没和她说过话~我有点想她了。”他嘴角噙笑,眼神也温柔起来,“你都没看到她进来时的样子,眼睛水盈盈的,晃着光,叫我的声音甜糯得厉害,我宠她都嫌不够,怎么能舍得骂她?”
崔管家没应声。
徐清明抬手盖住眼睛,声音里满满疲倦,仿若自言自语:“可陆尚书那老狐狸就在我对面,我看她时露了点情绪,被他发现了,就算我后来做了那场戏,他也还是半信半疑。”
“您要和小钰解释吗?”崔管家问。
徐清明摇头:“解释里面牵扯的东西太复杂。有我守着她,她不用接触这些。”他重重叹气,“我去看看她,她心思沉,别是又躲起来胡思乱想了。”
崔钰听到后觉得心窝都被他戳到了。
是啦是啦,她就是爱多想,特别是事关徐清明的,哪怕他随口说句不过脑的话,她都要放心里,翻来覆去想几遍,不琢磨出点深意来,觉都睡不踏实。要是她当时真的知道了徐清明密谋的事,恐怕几天就能担心出白头发。
原来他这么了解我啊~
嘤嘤嘤~有点甜。
不怪他瞒着我好了。嗯。
崔钰乐颠颠地跟着徐清明到处飘。
他想去看她来着,可一出院子就被那些同僚给围住,只好耐下性子地应付着,到天黑才脱身。
等他偷摸摸从小道暗门到崔钰院子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小崔钰哭得浑身累,早就熄灯睡着了。
徐清明在门口站了会儿,还是没忍住心里那点小思念,几下拨开门闩就走进小崔钰屋里。
崔钰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青天大老爷~!
她可从来不知道,徐清明还这么溜进过她屋里。深夜撬门潜入沉睡姑娘卧房~他这是犯罪吧?是犯罪吧!
她原来居然活得那么危险啊~
徐清明径直走到小崔钰床前,看到紧紧抱着被子、侧躺着缩成一团的小姑娘,他的神情柔和又无奈:“连伤口都没处理,这是拿自己身子和我赌气呢?”
他嘴里轻声说她,手却从怀里掏出备好的瓷药瓶和白布条,给小崔钰包起手肘上的伤口。
小崔钰睡得沉,乖巧地任徐清明摆布,就算被他弄疼了,也只会偶尔皱眉嘟囔句听不清的话,半晌连胳膊都没动。
徐清明怕惊到她,微屏呼吸,动作越发轻缓,等他把小崔钰的胳膊放回被子里,额头鼻尖都已经染了层细汗。
他给她整整被角,俯身亲着她的额头:“别生我的气,好好睡吧。”说完就要离开。
小崔钰突然“呜”地哭起来,哭得很伤心,抽抽泣泣的,仿佛随时都会喘不上气晕过去。可她眼睛还紧紧闭着,分明是在梦里。
徐清明满脸心疼地半躺到床上,把哭着颤抖的小崔钰轻抱到怀里,脸贴上她濡湿的小脸,柔声地哄她。
“是我错了,我是混蛋,你要生我的气、不肯理我、原谅我都好,只要你别哭了。”
小崔钰脸上的泪还在淌~
“小钰儿你最乖了,听话别哭了好不好?”
小崔钰咬着嘴唇呜呜哭~
“我明天带你去吃福记铺子的点心,你不是一直想吃吗?我也不再去花楼、不和那些花姐说话了。你不喜欢的,我都不做了。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小崔钰响亮地啜泣了一声~
徐清明苦恼了。
他轻拍着崔钰的后背,安静地听她哭,偶尔亲亲她的眼睛脸颊,说几句安慰的话。
他的安抚慢慢起了作用,小崔钰在他胸前蹭了蹭,抽抽鼻子,满脸都是泪地沉睡过去。
徐清明把小崔钰又往怀里拢了拢,忽然手底一片粘腻。他伸回手,借着月色看向手心,上面沾满了暗红的血。
崔钰正在他身后,左飘飘~右荡荡~看他哄着自己,心里温暖得不得了,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但一看到他手心里的血,她顿时怔在那里,不可置信地瞪圆了会儿眼睛,接着僵硬地扭头捂住脸。
不要活了。
在这以前,她对今晚的印象很模糊。
只记得自徐清明书房回来,她就躲在屋里天昏地暗哭了场,接着糊糊涂涂睡过去了。
半夜崔婆婆把她叫醒,说是她来了癸水,要给她换洗,还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交待了好些事,兵荒马乱直到天明。
现在想想,她耗费了全部的心神在徐清明的“恶行”上,又被来癸水这新鲜事弄得慌乱,竟一点也想过崔婆婆是怎么知道的。
所以~崔钰捂住脸哀嚎一声。
她的初潮竟然是徐清明发现的?!
偏徐清明还在紧张地要去看她的“伤口”。
撩完她的小掛,又去解她的裤绳,好在小崔钰睡迷糊了还记得踹他一脚,把他踹得稍微清醒了点。
崔钰从手指缝里朝外看~徐清明皱眉抿嘴,脸色难看,转身推开门,几步走出院子,她想跟都没来得及,只好飘到墙头坐着,晃着腿等他回来。
他回来得也很快,身边还带着崔婆婆。
婆婆头发花白,身子骨却很硬朗,哪怕跟着焦急的徐清明走路,也丝毫不费劲,还有精力和他打听具体的事情。
崔钰偷偷竖起耳朵。
徐清明懊恼得很,一点平日里的沉稳都没有:“我就推了她一把,我不知道她会伤得那么重!怎么就会伤到那里,还流了那么多的血?”
崔婆婆却笑,还是惯用的慢吞吞语调:“这时候知道心疼,当时怎么就能下得去手?我早就说,小姑娘要娇宠,你总也不往心里去,这事总算能给你长个记性。”
徐清明含糊地说了句“哪有”。
“怎么没有?”
崔婆婆耳聪目明,随即提高着音回他:“前阵子不就有人,嫌小钰长得丑,嫌她给他丢人,把她从邻县府衙的宴席上哄出来了吗?她这年纪,最是在意长相的时候,你说这‘有人’这么伤她的心,可恶不可恶?”
“婆婆,”徐清明捏着眉心苦笑,“那县令好男色,看到小钰扮的小厮,眼珠都黏在她脸上,眼看就要开口跟我要人。我不说小钰两句丑,让他碍着面子不能再惦记她,怎么把事情圆过去?”
“不觉得小钰长得丑?”崔婆婆乐呵呵地看他。
“再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小姑娘了。”
徐清明脸皮堪比城墙厚,说这话时信誓旦旦的,脸都不带一点红,倒是崔钰听见,脸忽地就热起来。她害臊地气鼓着脸,眼睛却亮得像盛满了水,嘴角止不住地弯呀弯。
我为这事儿自卑了好几年呢,徐清明你可真混蛋!
不过~原来不是真觉得我丑啊~
那就~稍微原谅你一点吧。嗯。
“油嘴滑舌。这话你当着小钰面儿说去,别腻着我老太婆。”说着两人已经到了门前,崔婆婆拦住徐清明,“这血也未必是你想的那样,说不准还是好事儿。我先去看看,你就在门外守着。不准进去啊。”
徐清明只好立在门外。几声窸窸窣窣后,他看到蜡烛亮起来,窗纸里晃出小崔钰的轮廓,忽明忽暗,心里猛地从崔婆婆的话里生出个猜测。
这时崔婆婆端着盆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