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罢,疑惑地转过头,顺着他手比划的方向,却还是一无所获。正想询问郑远航,我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开始注视起那儿来。
看来寒冬的威力,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路一头的凤凰木,早就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而另一头的常青树,竟也没了以往的苍绿,一片病秧秧的黄叶,无精打采地挂在树枝上,像是垂暮的病人般散了生气。一阵风呼啸般席卷过了别时路,大片的枯叶被带到了天上,飘飘洒洒地在空中游荡着,仿佛一群无家可归的游子。
好萧瑟的景象。
郑远航的目光依旧平静,但他的眉头,却悄然挂上了一缕惆怅。那双眼睛里,好像藏了很多很多的话,但到了最后,却化作了一声重重的“唉”,就没了下文。
我却明白了他还没说出的话。
物是人非。
侧身一看林春竹,她却是沉默了良久,眼睛里闪烁的不知是些什么光芒。我刚想叫醒她时,却见到她浑身轻轻地一震,接着神色仓皇地望着我,“吴珪,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说完,竟也不理会我的反应,匆匆地离开了这里。
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我不明所以,郑远航却突然轻笑了一声,“吴珪,你了解林春竹吗?”
废话,在一起这么久了,能不了解吗?
刚想这么说,郑远航却接过了话头,“你想说‘这不是废话吗’是吧?”我的话一噎,这小子果然了解我。
他又望了望那条路,接着回过头,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了解她。”
喂喂,怎么可能?郑远航这样一个一眼就能洞彻人心的家伙,竟然会看不透林春竹这个单细胞生物?
我笑了笑,打趣道:“还有郑大哥看不透的事?”
一片枯叶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却似乎毫无察觉,“从前我以为,我早就看透了她的心,可到了后来我才发现……”忽然,他自嘲般地笑了笑,“人心,最是难测。”
我顿时愣住了。
我真的了解林春竹吗?
开朗,沉默,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她?
郑远航扫了扫肩膀上的落叶,灿烂地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走吧,回家。”
是啊,回家,不想了,我只要知道,我的心里是她就行了,何必去追究那么多?
更何况……我知道,我离不开她。
…………
时间说快也快,本来还觉得漫长的期末考,竟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结束了。得亏了考前林春竹的督促,我的成绩竟然一下跃到了班级前三,仅排在黄子实和林春竹的后面。
但是考试向来是一家欢喜一家忧,难免会有人垂头丧气。
就比如纪暮晨。他从原来的前五,一下到了十几开外,那副失落的神情是掩饰不住的。没办法,谁让他之前还那么淡定地帮别人整理东西,这下弄得自己相襟见拙了吧。好人难当呐!
最后还是郑远航镇定思痛,给出了“吃东西解压”的建设性建议。然后,我们几个混得老熟的家伙,就抱着一副化悲痛为食欲的想法,浩浩荡荡地朝着餐厅奔赴而去。
最让我肉痛的是,郑远航豪爽地点了一大桌的菜,竟然有很多都是贵得咋舌而且连名字都脚步出来的菜,唯一比较靠谱的,就是正中央冒着滚滚红汤,时不时还泛起一阵呛鼻辣味的——水煮活鱼。
“咕噜”地吞了口口水,我颤抖地把筷子伸向了那滚烫的红汤里,夹了一块油红的鱼肉,就往碗里放。
靠,管它呢!都是钱买来的,不能浪费了!
狠狠地瞪了一眼郑远航,我作势就要把肉往嘴里送,谁知刚到了一半,一双筷子就横空插了一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了我筷子上的肉。
“你!……”我跳了起来,没好气地看着林春竹,想不明白她为毛跟我抢这个。她一下就把肉送进了嘴巴里,但又似乎因为太辣,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开始猛喝水。
我在一旁好笑地望着她的窘态,调侃道:“干嘛,想噎着也不用这么心急吧?”
她没有马上回答我,只是咳了几声后,才缓了一口气,同样没好气地看着我,“明明知道自己胃有毛病,还敢吃这么辣的东西!小子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啊?”
我的笑声戛然而止,心中忽然涌出了一股莫名的暖流。
我记得我只是有一次偶然提起我的胃有毛病,不能吃辣的,没想到连我都忘记的时候,她竟然还惦记着这个。
感动就是,我早已不记得的事,你却替我想起来了。
这顿饭很快就吃完了,但我的心却久不能平静。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轰轰烈烈,但就是能让人感到一股莫名的温暖,这就是我要的吧。
林春竹,多庆幸,我遇见了你。
第四十章:什么是青春?我笑了
若问我最不后悔遇见谁,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一定是林春竹。
但若问我,谁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也许我会迟疑半天,再吞吞吐吐地说出两个名字。
郑远航,纪暮晨。
最庆幸的是,在我有限的青春里,结识了这样两个人。
…………
又是一年盛夏,这偌大的学府,又将送走一批恋家的学子。
平时在教室里奋笔疾书的学姐学长们,现在竟也破天荒地走出了班级,三三两两地在校园里徘徊。似乎,他们还不想离开这待了三年的地方。
也对,这里俨然就是家一样的地方,没有社会的繁杂,还有这么多的家人,谁又愿意离开呢?
很快,很快就到我了。到那时,我也将变成他们其中的一员,在淡蓝色的校服上涂鸦留念,然后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看着在别时路上流连忘返,依依不舍的人们,我还是那副提不起干劲的模样。只有这时,别时路才真正体现出它的意义。
凤凰木又开花了。像血一般艳红的凤凰花,开成一片火红的花海,开在这些即将变成游子的人的心头。来往的人都默然不语,或是手牵手的情侣,或是勾肩搭背的兄弟,他们都只是绕着这条路,走了一圈,又一圈。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我说不清的情绪。
我瞥了一眼擦肩而过的学姐。
“别看,眼睛直视,不准给我乱瞄。”身旁突然传来了命令的话语。我嘿嘿一笑,挠了挠脑袋,忽然像个军人一样挺直了腰板:“是!永远听从林大人的教导!”
看着这个挽着我的胳膊,一脸气鼓鼓的女孩,我不禁笑了。
真是,怎么和她一起走都会走神,也难怪她会生气。
林春竹似乎是认为这样还不解气,挽着我的手松开,又在我的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下,嘴里还嘟囔着:“让你发呆,让你发呆……”我故意夸张地一叫:“哎呦,谋杀亲夫啦!”
她听了脸上一红,接着又把目标转向了我的腰。这一下下去,我的脸色顿时变得扭曲起来。吸了一口凉气,我赶紧认输道:“我错了,不贫嘴了!哎呦!下手轻点!”
松开了手,看着我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腰,她满意地一笑,露出了一颗小虎牙:“这就是和我散步还发呆的下场。”
天哪,这家伙变回了那个小魔女!
我们一起在一起三个月了。每天都做着和往常一样的事,除了开的玩笑更露骨一点,动作更亲昵些,根本就和没在一起时没什么两样。
看来我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也习惯了自己的生活里到处穿插着彼此的身影。
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把我们两个人分开,这样坚固的墙壁,真的有什么东西能把它砸碎吗?
这么想着,身边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我才发觉刚才我又走神了,连忙解释:“抱歉啊,我……”当我望向她的时候,才醒悟过来,原来根本就不是因为我,她只是眼睛直视着正对面,像是在看着什么人。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为之一愣。
什么情况?
这里已经是凤凰木和常青树的交界处,一红一绿的界线泾渭分明,而就在这条线中间的位置,站着两个人。
男的身穿一件花白格子衬衫,透着一股休闲气息。此时他正对着面前的人,一脸不耐烦地挥手,像是驱赶着什么让他无比厌恶的东西。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是郑远航是谁?
而他身旁的那个女的,好似在极力诉说着什么,脸上浓浓的哀求尽显无疑。那一身艳丽的紫色长裙在我的眼中晃荡,无比扎眼。真正让我为之一愣的,不是那身长裙,而且她的脸。
她竟然是陈淑莲?
看这架势,气氛有点不对头啊。
林春竹比我更早反应过来,她一脸怒气地走了过去,对着不远处的两人怒吼道:“你们在干什么!”那语气中浓浓的质疑连我都能听得出来。
陈淑莲将头转了过来,看向了我们,接着脸色猛地一变,对着郑远航轻语了一句就匆匆离开了我们的视线。只剩郑远航一个人,满脸无奈地看着我们。
林春竹的怒气尽写在脸上,她指着郑远航的鼻子,直直地盯着他,“郑远航,今天没个解释,你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我心里也是翻江倒海,任谁看到自己的好兄弟和另一个好兄弟的女人在一起,能平静得下来才见鬼!
郑远航倒是坦然,他就这么平淡地和林春竹对视一阵子,然后不去理会她,又转向我,“珪子,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一句话吗?”我疑惑地摇了摇头。他见此,自嘲地笑了笑,也一样摇了摇头:“我说,珪子,我怕我们仨就这么散了。”
我猛然想起了这句话,当初还以为是他的无心之言,谁能想到竟是因为这个。当即,一股无名之火顿时升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就大声地质问道:“郑远航,你不觉得自己混蛋吗?”他沉默,忽然一下挣脱我的手,“以后再解释,我先走了。”说完,也不理会我们两人咄咄的目光,径直离开了这里。
因为郑远航的这件事,我们俩也没心情再逛下去。我拉了一把满脸愤怒的林春竹,朝她努了努嘴,就往班级的方向走去。
这不像是郑远航的风格,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冷静下来的我如是想道,拍了拍林春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他什么人我们几个还不清楚?肯定是有隐情,你还替他瞎操心什么劲。”她瞥了瞥嘴,不满地回了一句话:“好像我想替你们操心一样,真是!”听到这儿,我莫名地有了一丝感动,林春竹,原来一直为我们三人组着想,所以看到了这样才会如此愤怒。这种滋味……好像有一股温暖的气流,凭空生出,缓缓涌上心头。
回了班级,很快就响起了上课铃。
老王头进来,喊了声“上课”,却突然没有了下文。所有人将目光投向了班级的前排,只见班长大人愣愣地坐在位置,一只手托着腮帮,一动也不动。
靠,这家伙竟然走神了!
老王头“咳咳”地轻咳了两声,顿了顿,然后用更大分贝的声音大吼一声:“上课!”雷鸣一般的声音,终于是震到了纪暮晨。他猛然惊醒,慌张地站了起来,“起立!”话语刚落,周围顿时传来一阵哄笑声。
老王头挑了挑眉头,但也没说什么,继续讲课。倒是我忍不住好奇起来。平时都是冷静无比的纪暮晨,怎么今天犯起了迷糊来?
等挨到了下课,我就一个箭步冲到了他的位置,调侃道:“我们的班长大人,您今天这是被谁勾了魂儿啦?”他难得脸上一红,接着正经八百地说了一句让我几近吐血的话:“隔壁班的那个班主任。”“啥?黄粱生?”“是他。”
我不禁“啧啧”地开始打量起他来,“想不到你的取向这么特殊,不仅是男的,还是这种上了年纪的极品。”他一个巴掌拍到了我头上,说话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可奈何:“他说我和他班级的人谈恋爱,影响班级的总成绩。”
我听了,失笑地看着他:“你其实什么也没干是吧?他就这样扣了一个大帽子给你。”“你怎么知道的?”他一脸诧异地望着我。“难兄难弟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这家伙的变态程度不是吾等凡人能理解的。”
两人沉寂了几秒钟,最后我站了起来,抛给他一句话:“你跟我来。”
我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进了办公室。一下就寻到了正在喝茶的黄粱生。
我清了清嗓子,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黄老师,你好。”他略带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接着不咸不淡地继续喝着茶,“嗯,什么事?”
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纪暮晨,我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老师,你知不知道……你他娘的特别贱!”正在喝茶的黄粱生,顿时一口噎住,猛地咳了两声,面色发青地瞪着我,“你……你再说一次!”
哇靠,这么贱!“那我就如你所愿,你就是个智力发育不完全的种猪,被火星人遗弃的同伴,真不知道你的智商是怎么在这个社会安然无恙地活下来的,你充分验证了‘傻人必有傻福’这句话……”一连串的吐槽被我连发吐了出来,对面的黄粱生面色青白地站着,竟是气到连话都说不出,握着茶杯的手上都起了一根根青筋。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多少,最后我丢给他一个不屑的目光,头也不回地甩门而出。
刚走出没两步,纪暮晨就追了上来。他用奇怪的眼神仔细打量了一下我,接着皱着眉头说道:“这样不好吧,他会想办法报复你的。”我灿烂地一笑,对他露出了一排白牙:“这事儿以后再说。我问你,现在爽吗?”他愣了一下,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和煦的微笑,“嗯,超爽!”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心照不宣。
我们俩满脸笑容,勾肩搭背地进了班级。林春竹莫名地看着我们,最后丢了一句:“神经病啊!笑,笑,笑,小心笑出羊癫疯来!”“我甘愿,哈哈!”正想吐槽两句林春竹,我的余光突然瞥到了一个身影。
郑远航在位置上看着我们,脸上阴晴不定,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脸上的笑微微收敛,我放开了纪暮晨的肩膀,冲他摆了摆手,“再抱下去,别人都要开始怀疑我们的性取向了。”他今天看上去十分高兴,竟也附和起我的玩笑:“怕什么,我还是可以考虑一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