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道:“姑娘,沈五姑娘,奴婢方才出去的时候,就听大家都在说贵妃娘娘的事。”
贵妃娘娘能有什么事儿?
意秾眼前一下子就闪过了容铮的身影,脑子瞬间就是一个激灵,吴善芳更是等不了,催她道:“快说!快说!”
“奴婢也是听别人说起的,因圣上前两日圣躬不豫,连吃了三天的药都没怎么见好,先时是有人说圣上身边有人克妨了他,这才令圣上病痛缠身。而这两天又有人传贵妃娘娘是……”海棠说顺了嘴,下面的话险些就溜出来,吓得她赶紧止住了话头儿,这样的话可不是该对她家姑娘说的,若是被夫人知道了,她少不得又得挨训斥。
意秾见她不往下说了,便侧头看向吴善芳,吴善芳最是了解她这个丫头的,猜也猜得出下面的话是什么,便抿嘴一笑,凑到意秾耳边道:“想来是有人传贵妃娘娘是狐狸精变的了。”
这种言语也不过就是流言罢了,本就是可大可小之事,偏有言官对此大做文章,直言明贵妃妖。媚惑上,只怕将来要成为亡国的祸根。
如今更是连平头百姓都知晓一二了,连妺喜、妲己之流都比了出来,宣和帝自然不能不重视。
谢通命人查清之后,便将事情的原委禀告了容铮,谢通是知道他这位主子的,最是个胸有成府,锋芒不露的,明贵妃在大梁的作用不容小觑,现在明摆着是有人想要除了明贵妃,谢通默默的在心里为那些人念了声“阿弥陀佛!”只怕他们这回是没好果子吃了。
容铮皱了皱眉,道:“宣和帝知道了么?”
谢通摇了摇头,“虽然此事是赵皇后有意而为,但是她并未联络她的娘家镇国公府,想必也是怕万一此事泄露,宣和帝会连镇国公府一齐降罪吧。”
容铮的手指在紫檀木案上敲了敲,“想法子透露给宣和帝,只告诉他流言之源是从赵皇后那里传出去的,旁的一概不用管。他也是多疑之人,自会命人去查。”
谢通忙点头应下。
“这几日派人盯着她了么?”容铮又问。
谢通心道:他什么时候敢不派人盯着了?也不知道那位沈五姑娘是在哪儿练就的一身本事,简直称得上法力无边了。不过她也确实是美得惊人,便是大虞的那位文姑娘,虽号称大虞第一美人,也要比沈五姑娘差上一截儿,不过再怎么说,殿下这亲事都已经定下了,沈五姑娘再漂亮得不像话,也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罢了,若为着她倒耽误了大事,不值当的不是?
萧昭妃送来密信时,还特意命他要规劝着殿下,他此时鼓了两鼓勇气,才磕磕绊绊的开口,“殿下……小人,小人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容铮的目光冷冷的扫过来,谢通立刻吓得头都不敢抬,哆嗦着一口气说完,“殿下若是放不下沈五姑娘,当初倒不如将她带回大虞,便是在殿下大婚之前纳了她,萧昭妃娘娘也不会不同意的。”
“这话是你要对我说的?”容铮瞥了他一眼。
谢通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容铮,硬着头皮道:“是萧昭妃娘娘命小人说的。”
容铮也不说话,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才道:“下去领三十板子。”
谢通暗暗叫了声神天菩萨,这已经算是轻的了,他在开口之时就知道少不了一顿责罚,但是萧昭妃娘娘的命令他也没胆子不遵。幸好他这身子骨还算硬朗,但是也少不得要躺个十天半月的才能下床了。
谢通退下去之后,容铮看着案上的那个嵌螺钿的紫檀木匣子,不由又想起了意秾,他若是舍得让她做妾,他又岂用费这么些力气。不过文家的亲事确实要麻烦一些,首先他母妃萧昭妃这一关便难过。
到了午后,赵皇后便派人来请绛云阁的一众小姑娘们过去叠影殿吃冷食,宫里有一位极其手巧的姑姑,这回出宫赵皇后也将她带了出来,如今天气愈热,赵皇后便常命她做些冰凉爽滑的吃食。
赵皇后还是头一回赢了明贵妃,这份欢喜可谓持久,她面上一直带着笑意,与平日里的她简直判若两人。不过她也并未在殿中久留,等赵皇后一走,大家就随意起来,也不再拘着了,嘻嘻哈哈的闹成一团。
叠影殿之所以被命名为叠影,是因为殿中所置的并非寻常的直棂窗,而是大面积的月洞窗,上面都糊了碧色的茜纱,日影斜照进来,便笼着如雾一般的浅绿色光晕。
意秾勺了一碗冰雪冷元子,这冷元子是用黄豆和砂糖做的,将黄豆磨成豆粉,用砂糖或者蜂蜜拌匀,加水团成小团子,然后再浸到冰水里面,又加了些切成方块的木瓜肉,甜甜糯糯的,极为好吃。
旁边的玉安县主正笑着打趣沈意秐,道:“方才我从丽泽门过来时,你猜我瞧见谁了?竟是季家表哥,也不知道他是为谁来的?”
玉安县主的母亲与季夫人是表姐妹,是以她也可以唤季恒一声表哥的。
沈意秐与季恒的亲事也已经算是说定了,季夫人已经点了头,季老夫人又撂了手,只等着季世子从四川回来拍板了。季夫人本就是极喜欢沈意秐的,况且也算八字有了那一撇了,故而身边关系亲近的也都知晓个大概。
旁边立刻有人奉承了一句,“沈家姐姐自然是个命好的。”
沈意秐是不信命的,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去争来的,信命有什么用?她用尽心机才能与季恒议亲,其中的曲折外人如何能知道?
她此时也算是得偿所愿,又看了旁边的意秾一眼,温婉的笑道:“季家表哥是来奏对的,圣上留他住两日也属正常。”
玉安县主笑着道:“你瞧瞧,一提起季家表哥,这脸都红了。”
她们二人自幼关系便不一般,便是开开玩笑大家也并不放在心上,又笑闹了一阵,这才作罢。
不过,到了傍晚时分,欢笑劲儿还未散呢,事情就反转了。宣和帝阴沉着一张脸,命人详查镇国公府。
☆、第32章 载情来
此时赵皇后正在沐浴,沈意秐坐在下首的玫瑰椅里等了半个时辰,才见赵皇后披着细薄的绢纱长衫出来,赵家的女子虽算不上顶美,却也不差。赵皇后如今方三十许的年纪,与明贵妃自然是无法相比的,但仍旧是风韵犹存。她平日里又常花费大把的时间保养,故而此时看上去皮肤细嫩,长发披在身后,倒中和了些她平日里的严正之气。
沈意秐忙笑着迎上前去,赞道:“姑母这般美,又端庄贵气,可把众人都比下去了,怪不得娘亲常说姑母未出阁时就是最得外祖母宠爱的。”
虽然知道是奉承之语,但是沈意秐的奉承让人听了甚是舒服,赵皇后面上的笑容一直扩大到了眼睛里,她道:“你外祖母其实最是公正的,只有你娘从小就知道吃味儿。”
沈意秐乖乖的挂着笑容,没言声。
“你此番的计谋果然是极好的,竟也用不着我亲自去联络前朝,就有言官坐不住了。”赵皇后赞赏的对沈意秐道:“这一回至少也要扒下明女彦一层皮来。你的功劳最大,说罢,你想要什么赏,姑母可是什么都舍得给你的。”
沈意秐道:“帮姑母是外甥女自愿的,外甥女不要姑母的赏。”
赵皇后看着沈意秐,心道若是自己的女儿将来能像沈意秐这般聪慧有心计,她也就不求什么了,这么些年她想求一子这个心愿一直未能达成,如今她也多少有些灰了心,反正日后若有其她妃嫔生下皇子,她再抱过来养也是一样,总是要唤她声母后的。她拍了拍沈意秐的手,道:“等日后你与季家二郎成亲时,我定会给你好好添妆,比姝丫头的还要强。”
正说着话,赵皇后的贴身大宫女芳蕊便进来传话,赵皇后与沈意秐说话时,最忌讳别人打扰,芳蕊心思灵透,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自然不敢犯了忌讳,所以此时见她匆匆进来,赵皇后便道:“出什么事儿了?”
芳蕊忙躬身道:“回皇后娘娘,方才圣上去了绛仙阁,奴婢听闻圣上在绛仙阁中生了大气。”
绛仙阁中住的正是明贵妃,这绛仙阁还是宣和帝亲自为明贵妃题的字,以往赵皇后是最听不得这三个字的,如今听闻却是心情大好,与沈意秐相视笑了。
绛仙阁中,宣和帝确实是生了大气了,明贵妃面上淡淡的,椅着镂雕天女散花的落地罩,命人将碎了一地的茶盏收拾起来。
宣和帝犹自运气,黑着脸道:“镇国公府欺人太甚!朕自登基以来,处处忍让,上一次她们赵家人敢泄题,这一回竟连朕也算计上了!竟然敢大逆不道扯出亡国的流言!”
大太监李福全给宣和帝顺着气,迅速的觑了明贵妃一眼,道:“圣上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这可不值当的,圣上若觉得赵家欺瞒了圣上,圣上想法子裁处也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圣上天威,谁人敢不从?”
镇国公府自开国起就是一等国公府,百年传继下来,非但没有衰落,反而在老镇国公手里愈加令人不可小觑,否则宣和帝也不必提什么处处忍让了。
宣和帝也并非蠢不可及之辈,他自听闻流言是从赵皇后处传出后,便命人探查了镇国公府,但是镇国公府也并非是一朝一夕便能解决的,他如今只是觉得对不住明贵妃,便将穿着素纹云罗纱的明贵妃揽在怀里,道:“女彦静待几日,朕定然会为你讨个公道的。”
明贵妃淡淡笑道:“有三郎这句话,我便无怨了。”
落地罩旁挂着的幔帐上的穗子垂下来,明贵妃抬手拨开,一举一动,宛如弱柳扶花,她眼中濛濛的,看得宣和帝腹下一团火顿时就燃了起来。
当即便将她打横抱起入了内殿,待放到床榻之上,便覆了上去,情到浓时,床榻都似乎摇了起来,宣和帝喷着热气在明贵妃耳边道:“女彦,睁开眼睛。”
明贵妃口中呻。吟而溢,却是紧闭着双眼,她与宣和帝行床榻之事时,向来都不肯睁眼。她是经过特别训练的,身子软若游鱼,让人爱不释手。只有一次宣和帝强令她睁眼,她虽遵从了,那一番却再没有她紧。致的趣味,自那之后,宣和帝便再未强命她过。
今日宣和帝是暂时忘了前事,才又提了这一句,明贵妃扭动着的身子顿时就是一僵,宣和帝只觉得一阵紧张,便出来了。他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又安抚她几句,才去了书房。
明贵妃的内殿是从不许旁人进来的,只除了她带进宫的玉索,玉索见宣和帝走了,才进来服侍明贵妃沐浴。
明贵妃命玉索将她之前穿的那件素纹云罗纱长衫拿出去烧掉,沐浴之后,玉索又为明贵妃蓖头发。明贵妃的梳妆台与旁人的不同,是没有铜镜的,玉索叹了口气,或许旁人并不知情,但她却是清楚的,明贵妃长得美艳,但她却是最为自厌,连照下镜子也不肯。
明贵妃闭着眼睛,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他今日都做什么了?按时用饭了么?”
玉索与明贵妃在入宫前也算是相依为命,此时听了这话,心中就是一疼,“娘娘……”她劝道:“娘娘何必如此自苦,圣上待娘娘这般好,娘娘何不就一心一意跟着圣上?若不然,娘娘就直接对二殿下表明心迹,便是被二殿下拒绝了,也就此断了心思了,总好过如此苦情。再说也不一定就是拒绝,如今二殿下将心思放在了一个小丫头身上,娘娘竟还比不上她么?”
“你以为他不知道我的心思么?视而不见,便是明白的拒绝了。”明贵妃苦笑一声,“文二姑娘又是惊艳才绝的人物,又有萧昭妃爱护,我便是做个侍女只怕都是轮不到的。”
提起文二姑娘,玉索就不说话了,保宁帝曾说过全大虞的钟灵之气都集中到她一个人身上去了,美丽聪慧,待人宽和,家世又好,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二殿下。
“那……那位沈五姑娘?”玉索惊讶的道:“她怎么说也算是公主了,怎么可能做妾?”
明贵妃笑了笑道:“便是她想去给二殿下做妾,以文二姑娘的手段,只怕她也做不到呢。”
此时的绛云阁中,意秾已经踌躇了半晌,她手里捏着季恒命人递来的信,道:“你去告诉季表哥,就说我已经歇下了,就不陪季表哥赏夕阳了。”
绿蚁应了声是,便出去将送信的那个丫头打发了。
不到一刻钟,又一个小丫头过来,仍旧递上来一封信,内容与上一封差不多,大抵是邀她到竹林去。意秾只是诧异,这封信上的字数不少,显然不是一刻钟就能写完的。她又命绿蚁将先前说过一回的话再说了一遍,果然又是不到一刻钟,第三封信就送来了。
这就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意思了。
意秾平复了下心绪,心想有些话说开了也好,便带着绿蚁去了白莲浦后面的竹林。
此时天色稍暗,穹底霞光漫天,极是壮观,季恒正负手立在竹林中,他今日穿的是官服,想来是方与宣和帝奏对出来,还未来得及换衣衫,他头上戴冠,朱红色的组缨垂下来,随着轻风丝丝缕缕的摆动。
他手里还握着几封已经写好的信,看见意秾走过来,自嘲的笑了笑,“我还以为得叫上你十几次,你才会来。”
☆、第33章 故人面
季恒望着面前的意秾,婷婷的少女,穿了一身蔷薇粉流水纹雪缎襦裙,他甚至不用去看她的皎面,就能在心中描摹出她的五官与娇憨的神态来,西天边迤逦的日光都洒落在她身上,此刻的她,美得鲜焕而又隽永。他有那么一刻以至于迷醉于自身的软弱,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就在她的目光里倒下去算了,倒在地上,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1
他也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个美得惊人的小姑娘的,她聪慧善良,像娇花一般被人捧在手掌心里养大,她身上几乎有他所有的喜欢与向往。
他之前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能够娶到她。
“大虞不是一个好去处。”他开口道:“即便是成为太子妃,也依然如履刀锋上,大虞野心不小,我怕你会被算计成为他们兴兵的借口。”他盯着意秾的眼睛,“我想向圣上请旨,下个月出使大虞,大虞往东便是东海,我已准备好了海船,去琉球或高丽隐居,你与我同行。”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