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窈儿,你还记得她的名字么?你这么笨,一定是不记得了。我知道是她陷害你的,我之所以为她作证,是因为你是公主,你犯了错,圣上顶多就是罚你抄书罢了。但她不同,她可能会因此而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她毕竟是我的表妹,我也是一时心软。她是不是跟你说,我喜欢她,要去求娶她?你肯定是吃醋了吧!我那时得知缘故,明明知道你生气,可我心里却很高兴。”
“你也不能只怪我一人,你跟那个程皎是怎么回事?”他拉下脸来,“你自己不觉得丢脸我可觉得没脸见人!你给我弄这么一个情敌,不是存心寒碜我呢么,他连爷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不过爷大度,就原谅你了。日后你安安生生的给爷做媳妇儿,再给爷生七个八个孩子,爷连其她女人一个眼风都不带扫的……”
他自己说着竟然美了起来,嘿嘿一笑,道:“咱们得赶紧了,你都二十四了,真不小了,就算三年抱俩,也等生个十二年呢。不过爷雄风很盛,兴许就弄出来对双胞胎也不一定……”
不过容锦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玉般的人儿无知无觉的躺在地上,美好的像一个幻影。许季玉一夜没睡,第二日清晨,祝嬷嬷熬了药来,换他去歇一歇,他也只躺了半个时辰。
中午时,容锦总算能好一些了,多少也能喂进去些汤水。晚上许季玉依然不肯走,这一晚他确是困了,不过也不敢睡,只是闭上眼睛松一松神儿。到了五更时,他突然听到身侧有动静,他生怕是自己听错了,一动也不敢动,又听了一会儿,果然是她轻轻哼吟了一声。
他激灵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去探她的头,又问她渴不渴?见她点头,立刻便用铜碗盛了汤水端过来,凑到她唇边,喂她喝了两小口。他激动得简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容锦睁开了眼,望着他,半晌,才从喉咙里缓缓道出三个字来:“我没忘。”
许季玉怔了下,然后鼻子便有些发酸,将她抱在怀里,闷声道:“我知道你没忘,那个窈儿我也将她远远的打发了,都是我的错。”
容锦像是累极了,又重新闭上眼睛。
这一关,终是闯过了。
☆、70|1。1|家
这世上唯有如意最难。
意秾接过燕窝粥,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彤鱼心里着急,劝道:“姑娘好歹再吃些儿,这几日姑娘一直都不思饮食,身子哪里受得住?”
意秾摇了摇头,重新躺了下去,将被子拉到下颌处。
彤鱼心里隐隐的叹了口气,轻轻退了出去。前两日太子已经登基,改元景祐,是为景祐帝。如今虞侯营指挥使步正率兵集结城外,与新帝兵戈相向,而文家则是处于徘徊之中。
因二皇子未归,此时的邺城之中竟达到了微妙的平衡,景祐帝宣旨劝课农桑,大赦天下,显出新朝之欣欣气象来。
彤鱼将银铛放在高几上,回身望向这宝福殿,心情复杂难言。
这宝福殿是景祐帝命人修饬的,并不十分阔大,却处处显出精心备致来,殿内还设有一座五色琉璃阁,小窗间垂小水晶簾,流苏宝带。两侧的竹架上摆了金盆,里面放置冰块用来取凉,金盆之上还悬挂了伽兰木,使得散发的凉气中染了清香。
听说王太后已经迁至宜寿宫了,而历代由皇后所居的坤梁宫正在重新修饰,景祐帝有话,等册后大典之后,皇后便迁居坤梁宫,而此处的宝福殿也是留与皇后的,供日后皇后纳凉之用。
如今她们几个跟着意秾的大丫头,身价也都不一般了,即便是大总管遇着她们,也是恭恭敬敬的陪着笑脸。彤鱼也说不上心里是种什么感觉,只是心底隐隐觉得,若是自家姑娘当了皇后,就这般过下去也是不错的。
彤鱼又在门外候了半晌,见姑娘仍一动不动的睡着,她心里突然就咯噔一声,竟鬼使神差的上前用手指悄悄探了探意秾的鼻息。探过之后才放下心来,可也不敢再让她这般的睡下去了,在她耳边轻声唤道:“姑娘,姑娘要不出门走一走吧,外面园子里牡丹开得极好,连姚黄魏紫也有。”
她又想了想,轻声道:“姑娘,奴婢是觉着,咱们已经入了宫了,太子……圣上也已经命人在赶制凤冠。再说咱们来大虞,本就是为着和亲来的。凡事想开一些才能过得舒畅……”
丹鹭进来时正听到这句话,嘟了嘟嘴不满道:“还是二殿下好。”
彤鱼瞪她一眼,“就你话多!”
丹鹭慑嚅了两下,没再说话,可眼神里明显是不服气,想起自己是进来传话儿的,忙道:“姑娘从大梁带来的东西也都抬进宫来了,就是宫门也真是太严了,连姑娘的东西都要盘查!”
意秾眸光闪动,“有大公主的消息么?”她的东西都在公主府中,如今能从公主府运出,显然容铎已经控制住公主府了。
丹鹭低声道:“奴婢也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出来的,只听说大公主是中了毒箭,只怕难活……”
意秾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像有人捏住了她的心肺一般,眼泪突然就大滴大滴的滚落出来,心疼得无以复加,方才吃下的两口燕粥悉数吐了出来,因腹中空阔,最后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干呕的更加难受。
太医来瞧过,又开了安息静气的药。太医自然是要禀告容铎的,容铎坐于书案后,头未抬,只道了句:“朕知道了。”
一连三天未问过一句关于她的消息,三天之后,容铎走进宝福殿的时候,殿中的少女已经又归于沉寂,她自知力量薄弱,能做之事十分有限,便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她的排斥与厌恶。
厌恶?
容铎罕见的没有挂着他面具似的笑容,坐在她的床畔,他似乎能感觉到她的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他缓缓道:“你若是将自己折腾死了,我便会将你家人都活活饿死。”他下颌绷紧,“不信你便试一试。”
意秾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扭头看他,怒目圆睁,恨声道:“你这个卑鄙小人!”
容铎冷漠的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从被子里提了起来,意秾挣扎着要推打他,但她这几日一直没有好好吃饭,身体虚脱得厉害,跟本就使不上力气。容铎将她从床上拖下来,扔到地上,看着她虚白的一张小脸,长发凌乱的披在肩上,却仍然倔强的抿着唇。他冷声道:“你若不信我说的,就尽管去死。你将自己折磨成什么样,我就将你家人折磨成什么样。”
他面上冷得吓人,“听说你二嫂才生下了一个男婴,沈珩之已升任四品,沈潜在大虞置下的铺子已经办好了手续,如果你想让这些都失去的话,那么,你就尽管去死。”
意秾眼中干涩无比,眼泪像是流尽了,她一声也哭不出来。
容铎对她伸出手,俯下身要将她抱起来,意秾突然抬起头,将他的手死死的抓住,冲着他的手背便咬了下去,几乎用尽了她的全力,她将积于内心的所有愤怒与伤痛都宣发了出来!她咬得极狠,直到口鼻感到一股腥甜之气传来,她才住了口。
容铎像是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一般,依然强势的伸手向前,将她稳稳的抱在了怀里,用袖角给她擦了擦唇角的血迹,道:“解恨了?”
意秾定定的看着他,“如果容锦死了,我会想尽办法为她报仇。”
“很好。”容铎竟然笑了笑,“虽然我是一个卑鄙无耻的人,但我就喜欢你这种有情有义的姑娘。”
他将意秾放在床上,毫不理会手上的伤口,随意的道:“容铮回来了,你想不想见他?我为你安排。”
意秾猛地睁大了眼睛,她不仅想见容铮,她更想逃出去,但她不是傻瓜,“好,但你要与我一起去。”
容铎笑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果然是个聪明的小姑娘,我想用你将他引出来,然后扑杀,我若去了,他也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我,我怎么能去呢?你看,我们两兄弟就是这般默契,连想杀了对方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他凑近了些,鼻息几乎喷在她的耳畔,意秾耳根发热,倏地偏过了头,他压低了声音,“我们就快大婚了,我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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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戍时时,倾盆大雨如注而至,一辆毫不起眼的平头马车自大雨中艰难而缓慢的行进,行至城门处时,意料之中的被守门校尉拦住。
因雨太大,那个校尉丝毫耐心也没有,高声喝道:“日娘的!非要赶在这个时辰出城门!”
车内的人也并不回嘴,只伸出一只手来,手里赫然握着一枚令牌。
那个校尉依旧骂骂咧咧,“少跟老子弄鬼儿,这么大雨,谁能瞧得清!仍过来给老子瞧!”
车里那人也听话,闻言扬手一掷,那枚令牌就落到了校尉手里,校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待看清了上面的字,吓得手顿时就是一哆嗦,嘴脸立马就换了一副,谄笑着上前,忙将这烫手的山芋的恭恭敬敬的递了回去,陪笑道:“小人眼拙,竟没识得文将军大驾,文将军恕罪,莫跟小人一般见识!文将军请!”
马车里的人仍旧不出一言,随着城门的开启,便出门去了。
目送马车走远,那校尉还吓得没回过神儿来,进了门楼了还是一阵后怕。如今的文家是什么?是砝码!极重的金光闪闪的砝码!虽说太子登基了,可二皇子仍在城门外虎视眈眈呢,听说二皇子还带了孙允诚的大军回来,两虎相争,争执不下,文家军站在哪一方,哪一方便是胜者。如今谁敢得罪文家啊?他抹了把头上也不知是雨水还是吓出来的汗,拍拍胸口,这才安定了许多。
“还没到么?”马车上的人出口问道。
赶车的仆役声音戴着硕大的黑沿帽,沉稳答道:“快了。”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驶进虞侯营营帐,除了那个仆役,一共三人,从马车上下来。
看见来人,坐于大帐之中的人便略皱了眉。
冯尚宫有些尴尬,又不好解释,萧昭妃是命她前来的,但如今萧昭妃在宫中已然说不上话了,若不是有虞氏一族的关系在,只怕王太后想让她去殉葬的心都有。现下想要出城又是万分不易,萧昭妃便命人去请文家的令牌,文二姑娘得知了此事,便非要跟着来,她也是没有办法。
此时文含芷眼圈儿已经红了,她虽有心理准备,得知容铮受伤,却没想到竟这般严重。
容铮*着上身,身上包裹着绷带,他是行至文昌县时遇到了伏击,敌将像是极了解他,虽不能直接取他性命,却是刀刀沿着他胸膛当胸劈来,他尚年幼时曾在胸前受过伤,此时这一刀又将旧伤引发,故而才伤势难好。
文含芷捏着帕子拭了拭泪,轻声道:“二表哥,你别怪冯姑姑,是我非要让她带我来的。”
冯尚宫见她出声,不用自己解释,便松了口气。
容铮恍若未闻那声“二表哥”,淡淡吩咐,“带文二姑娘去旁边的营帐喝茶。”
文含芷虽想说什么,但她也知道冯尚宫此番冒险前来,定是有重要之事,便也不纠缠,又不舍的看了容铮一眼,才随人出去了。
☆、71|1。1|家
营帐内帷幄掀起了一条缝儿,略带潮意的风阵阵袭来,稍解帐内的闷热之感。磅礴大雨敲打在帐子顶,轰然似要坠落一般。
外面大雨如注,却显得这帐内愈发的静。
冯尚宫是看着容铮长大的,对他自然极为熟悉,但此时的容铮却似乎全身上下都带着戾气,竟令她有些无所适从。萧昭妃的交待犹在耳畔,她定一定心神,道:“得知殿下回来,娘娘十分欢喜,前两日便想命奴婢过来,却一直未寻得机会,因今日大雨,想来各处的戒备都会放松些,这才出得来。”她在容铮面前一直都不敢太过放肆出言,她缓了口气,又道:“娘娘这几日身子不大好,自太子登基之日起,便一病不起,如今娘娘连在梦里都念着,盼殿下将皇位夺回。娘娘希望……希望殿下以大局为重……”
容铮脸上没有表情,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冯尚宫只觉得自己的手心里都在冒汗,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萧昭妃的心结了,而让容铮这个有她虞氏一半血统的人登上帝位,几乎是她这些年活下来的全部理由。
冯尚宫叹了口气,只得硬着头皮道:“娘娘也喜欢重章公主……但她与殿下终究是没有缘份。”她几乎是悬着心说的这句话,然而预想中容铮的发怒竟然没有到来,他的脸上依然十分平静,就像是在听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如果不是真的死心了,那就是哀痛到了极点,她也分辨不清,“如今圣上已经下了册封皇后的圣旨,殿下便就此放手罢……”
她话音还未落地,便听见了一声平淡的“好。”
本以为会极难,却没承想这么轻易就说服他了,令冯尚宫愕然不已。
冯尚宫预备要回去的时候,文含芷才带着小茴自旁边的营帐过来,她本想要留下来照顾容铮的伤势,容铮只是冷静的说了一句:“这里不缺伺候的下人。”
文含芷脸上阵红阵白,她咬着唇,长长的睫毛微微扑闪,泫然欲泣的模样。
这般可怜可爱的形容,连冯尚宫看了都有些心软,想到日后还需要文家的助力,便开口劝了一句,“殿下,二姑娘这些日子一直惦记着殿下,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
容铮皱着眉打断她,吩咐人,“送她们出去。”
文含芷是天之骄女,文老爷子将她捧在掌心里护着,谁见了她不是巴结奉承,她又何曾受过这般冷言相待?但人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但凡认准了一件事,他越看不上自己,就越要去钻这个牛角尖。她也有信心,她容貌上乘,又聪明有手段,还有文家做为她的靠山,她就不信比不过那个沈意秾!终有一天,她会赢得容铮的心!
入夜,天边的微光一并敛去,大雨并没有丝毫的停歇,越下越大,以瓢泼之势倾下。
一个黑影身形矫健的翻入皇城,他动作利落如一气呵成,没有人能想象得到,他此时的伤口仍在往外渗血。
大雨浇打在他身上,他浑然不觉,隔着茫茫雨幕,前面的宫殿里透出明亮温馨的光芒。他静静站在那里,良久,手突然一松,一只白玉雕就的玉鹅便顺势落在了地上,被雨水冲刷着,不知滚落到了何处。
见意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