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听我说,也不想回去是不是?”夜开花还是心平气和地与之扬说话。
“我说了,有什么好说?”之扬开始起步,他还想过桥回去。
夜开花跟上,一把拉住之扬,再扭头看过有没有安静点可以说话的地方。看到江边有公园,于是拉着之扬走向公园。
“你松手,我自己会走。”
之扬挣脱夜开花的手,和她并肩走。
“还知道害羞,我是你姐,不是别的女人,你害羞什么?”
之扬默声,但他心里全没有男女之别的原因,只是感觉心头烦着。这样子又有小孩子脾气了。
到江边公园,靠近江边的一棵大树,树荫下,两人停下来。之扬扭头看看夜开花,看她额头上脖子上都是汗,略有所思,然后说:“你等我一会,就一会。”
“干什么?”
“放心,我不会跑的……”之扬说着,又朝马路那边跑去。
一会儿,之扬一手拿着两盒雪糕,一手拿了一块手帕,来到夜开花面前。
“给。”之扬先递上手帕给夜开花。
夜开花看看之扬手里的手帕,又看看之扬。
“心倒挺细……我自己还没替自己买过手帕哪……”
夜开花接过之扬递上来的手帕,擦了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之扬看着夜开花擦完,又递给她雪糕。夜开花笑了。
“今天托你的福,我开胃了。”
“姐,我们去那边坐吧。”之扬指的是不远处的石凳子。
“也好。”
坐在石凳,扬替夜开花把雪糕盒子撕开,递过去。随即也撕开自己的那盒。
夜开花吃了一口咽下,转头对之扬说:“说说你不想回去的理由。如果你有理由,我就让你留下来。家里我去说。如果没有理由,你就跟我回去。姐虽然不是你亲姐,但你不要把我当外人。你在我心里,跟阿明没有两样,甚至有时比阿明还重。你应该明白……”
“姐……”之扬撕开盒子,没吃一口,见夜开花这么说,干脆放下不吃了,拿在手上。
夜开花见之扬不吃雪糕,也不劝他吃。自己也放下不吃。
“之扬,你不相信姐?”
“不是。”
“哪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给姐听?”
之扬叹了口气,看看夜开花,不作声,之后又将目光移往前方的江心。
“姐,对不起。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是我……”之扬显然为难了。“姐。我怕我说了,你会……”
夜开花也只看之扬一眼,然后不把目光对着他,省得他难堪。
“会什么?姐其实已经猜到一些了。不过你不说没事,姐只要你回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姐怕你心中放不下,那个结解不开。跟姐回去,姐就不问你了。”
“姐。梅子婶子,她……”
“你说吧。早上我已经去找过富才叔,他不肯见我。”
夜开花说着,扭头来看之扬,看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她自己内心是伤着了。伤暗流着。
“你能告诉我富才在哪里做吗?”
“你……”夜开花愕然说不出话来。
()
“我想见见梅子。见一次也好。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来城里,而且走时也不和我说一声。”
“之扬,你们到底……”
夜开花没出口后半句,她说不出来。再看看之扬,之扬沉着脑袋,好像很痛苦。
然而夜开花感觉着,从前的之扬离自己远去了。
之扬离自己远去了。那个远去是突然之间发生的。按理说,她之前也是猜测到了之扬和梅子之间有某种纠葛,但这会证实了,便和只是猜测却像是有天壤之别。
夜开花的感觉又是油然产生的。之扬离自己远了,夜开花心中的那根紧绷的弦也像突然间断了。一切与刚才不一样了,夜开花不再在乎之扬回去不回去;他家里人着急不着急,之扬以后怎么走,怎么过日子,一切好像都与自己无关了。
夜开花沉默了,她一时找不出话来和之扬说。而心头也是堵了东西。
许久,夜开花才说出话来。
“之扬,姐是没有恋爱过的人,也许不能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你喜欢梅子,我也许不应该来管你。姐只希望你不要给家里人带来担心,也要好好顾着自己。你是家里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妹妹。不要轻易去伤害她们。爸妈没错,妹妹们也没错。之扬……”
夜开花说着,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她不希望之扬看到自己流泪,又两臂紧抱放在膝盖上,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姐……”
之扬听得懂夜开花的意思。
之扬去拉夜开花,夜开花挣扎了一下不要之扬动她。之扬只好站到一边,看着她。
夜开花依旧沉着头低声抽泣,之扬走到江边的护栏上靠着。之扬把目光举得很远,看过江心,看过对岸的楼房,看过整个城市的天际线。除了无言,还是无言。
夜开花手中的手帕完全湿了。汗水和泪水双重浸透。她的心也是湿的。抬起头,她看了一下依旧沉默在江边的之扬,不理解。夜开花不理解之扬,也不理解自己。唯有的明白,便是感觉到内心的那个变。起身,离开石凳子,夜开花朝之扬走去。
“姐要回去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家里我去说,有空趁早回去一趟,免得爸妈和妹妹们担心。”夜开花说着,又从自己口袋掏出几张卷起来的钱,递给之扬:“给,刚到城里,你也得不了多少工钱……”
之扬回过头看看夜开花,又见她拿钱给自己,不接。
“姐,我不用花钱。吃饭不用钱,我也不用花什么。我不要。”
夜开花见之扬不接,拉过他的手来,把钱塞到他的手心。
拉着之扬的手,把钱塞到他的手心,一时没得松开。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有不想松手的感觉。夜开花懵了一下。
“之扬……”
夜开花喊了一声,没有松开的手真希望再攥了个紧。然而,她很快又醒悟了。自己还能拉住他吗?夜开花扪心自问。之扬心里有别的女人了,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如同往昔,无忧无虑,又那么单纯地把他放在心里了。
手依旧没松,夜开花的心也在颤抖。
这是之扬吗?
多少年来,她亲情他,呵护他,甚至在梦中也见到他,和他……现在,之扬忽然离自己远去了,或者说早已离自己而去。但那份感情……夜开花虽然没有想过要把自己的终身寄托于他,但那份感情是由衷的,是自发的,也是随着时光而慢慢积累起来。
阳光很灿烂,些许还带着可以让人用它是毒辣的字眼来形容,但这些夜开花没有感觉到。阳光在她的内心失去了温度,她的心在冷热中反复煎熬。
不松手,之扬也不会是从前的之扬了。夜开花到底还是松了手。
夜开花松了之扬的手,自己朝大街而去,没有回头,那个实际的距离也慢慢在扩大。夜开花没有回头,她想回头。
没有回头,夜开花心里还是想着,这会要是之扬还能追上来,然后和自己一起回村子,也许自己心里会好受些。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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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去了,
水,平躺在水面。
生硬的河床,
额顶齐整流云跌落的碎言。
哪飘忽,
是经过三季思索尚未安定的苦涩。
回忆正遭受一步一步的解体,
村庄和房子的影子,蒲公英,
默默地飞离,
然后是雨。最后是那只停在空中,
一时无法放下的手
……
清明过去了,各家各户又开始洗刷冬天用过的衣裳和被单。洗刷过了,晒晾干了,该藏的藏起来,该收的收起来。遮坑又迎来一道女人和床单的风景,她们都在随风飘扬。
满满两篮子被单和衣裳,是一家子的冬衣和冬被。夜开花用一根小竹杆将两只篮子挑起,步子迈得不紧不慢,朝堰头走去。现在,夜开花习惯去堰头洗衣。
昨天刚下过一场雨,雨水和早间的雾水相互纠缠着,又将那些春草沾湿。
夜开花头发也是沾了湿。那些衣裳和被单在家已经被她用衣刷刷过一遍,洗刷的过程让夜开花出了汗。她除了是一位容易出汗的女子,而且那两篮子被单和衣裳也是需要花不少力气的。
夜开花边走边从裤袋里摸出手帕来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珠。手帕还是那块手帕,也是她唯一拥有过的一块手帕。去年夏天,之扬送给她的。
擦完,夜开花没有再把手帕放回口袋,捏在手上,一直到堰头。
放下担子,夜开花弯腰先把手帕洗了一遍,然后又拿带水的手帕擦脸。擦完,又将手帕洗一遍,然后晾在身边石头上面,接着开始洗衣洗被单。
春天的遮坑,水满了,水越过堰头往下流。那水是美丽的,似乎还暗藏了几分性感,让人触摸着,心底里浮出几分躁动来。
望着水面,夜开花洗衣的动作又明显缓了下来。说心里话,虽然过去的日子也不少了,但在夜开花心中,之扬是一块浓色。浓得化不开。夜开花不敢轻易去洗它。
夜开花不洗它,但又不能不时常摸出来看看。多少个夜晚因此长久不能入眠,夜开花记不得了。有时候半夜起来,她悄悄爬上阁楼;她家也是老房子,也有阁楼,虽没有大六房和广禄阊门的房子那般高大,但阁楼最低矮,还是能够进人。阁楼也有窗台,夜开花上去,坐在窗台边上,遥望。
望什么?
什么都望,又什么都不望。她的心是复杂的,又是缠绵的。她能望窗外所有的风景和各种飞鸟,可以望风经过,望云带着异样的色彩与形状翻转或者停止,甚至可以望一片片落叶飘零又是如何悄然落到自家的窗台。
即使当吴家的媒人过来说,今年五月吴昌海回家探亲,是不是把订婚的事给办了的时候,夜开花坐在窗台想的依旧不是吴昌海,而是之扬。
夜开花明白,自己无法把之扬给放逐了。尽管他远了,但是最远,之扬还是她内心一匹马。她有自己的缰绳。之扬不愿意受自己手中的缰绳控制,但她还是舍不得扔掉它。夜开花之前承认自己没有恋爱,但这会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恋爱了。她不知不觉陷进了一场恋爱,尽管是无效的,但是她还是愿意空守着它。
夜开花想着,最后停止了洗衣。她转眼又去看晾在石头上的那块手帕。
手帕没干,夜开花拿它过来,放到水里又洗了一遍。为什么要重复洗,夜开花自己也不清楚。握着手帕的手在上下左右搓动。搓着,搓着,一股劲莫明其妙地上来了。夜开花忽然有了恨不得将手帕撕碎的想法。
手帕没碎,不是撕不碎,而是她很快又改变了主意,不想撕碎它了。
手帕没碎,手帕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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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帕皱了,放到水里立马又平展开来。手帕遇到水,柔了。那柔性原来是水带来的。
对面的枫杨树林已经长出新绿,那些娇嫩的新叶在阳光下制造着风景。一只斑鸠恰好在夜开花抬头望去的时候,落在枫杨树的梢头。
斑鸠——斑鸠毛!死斑鸠毛!
“姐——”
从下游走来一个人。是之瑛。大老远,之瑛就喊了起来。之瑛是沿着溪边的小路过来,她走得有点急,中间还有几个小跑。之瑛心里有急事,她很想一下子就跑到夜开花身边,只是她这会两条腿已经发虚了。再跑,腿脚也不肯听使唤。
听到喊声,夜开花站起来,目光顺着喊声笔直下去。因为逆光发射,把下游来人的脸给模糊了。路还远,声音被传递得又走了样。夜开花一时还看不出来人是谁。
猜测着是谁,再看又像是之瑛。再看,确实是之瑛。之瑛在上班,突然来找自己为了什么?夜开花心里犯嘀咕。
夜开花很快把之瑛和之扬给联系到一起了。她感觉着是不是之扬出事了。
夜开花开始有些慌神。她离开堰头,朝溪边走,然后迎着之瑛走了过去。
溪边都是村里各家的自由地。那小路弯弯,穿过那些自由地过来。
之瑛在距离夜开花二十多米的地方喊了一声“姐”,便停了下来。她喘着大气,身子弯下去,两只手托在膝盖上,头抬着,看夜开花过去。
“阿瑛,出什么事了?”夜开花觉得之瑛这样跑着来找自己不会没有事。
“姐,”之瑛吐出几个大气,心绪有所缓和,喊了一声,然后对已经走得很近的夜开花说:“姐,海红,海红不见了……”
海红?是海红不见了。夜开花心里虽起紧张,但到底还是稍安了。
“海红能去哪里?”夜开花心里这样想,嘴上也这么说。
“海红一早和我去上班,后来出去了就没有再回来。有人看到她去车站了,可是……”之瑛说:“可是,她去车站干什么……她不会是……海红从来没有这样过。姐,你说海红她会去哪里?”
“阿瑛,你先别急。海红不会去哪里。你从我家里来?”
“嗯。阿姆说你在洗衣裳,我就……”
“海红会去哪里?”夜开花自言自语,又自我否定:“海红应该不会去哪里。”
夜开花嘴上说海红不会去哪里,但心里还是意识到了什么。她转身跑回堰头,将放在堰头的衣裳和被单重新装入篮子,挑起来,与之瑛一起往村里走。
回家,夜开花看到母亲站在院子发愣。
传秀见了女儿,问:“阿欣,你说海红会去哪里?”
夜开花放下担子,然后对母亲说:“你也别担心,海红不是小孩子了。就是出去也是玩去。我这就去镇上看看。衣裳没洗过……”
夜开花进了一趟自己的房间,换了一套衣裳,然后推车出门。
在村口,之瑛等着。很快,夜开花上车,之瑛坐在后座,朝镇上去了。
到了镇上,夜开花将车子放到图书室。又和张老师简单说了几句,随即拉着之瑛去服装厂。
厂里看过,还是没见到海红。夜开花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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