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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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地-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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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吓退了,说下次不想再来。

  宋初花在平地没逗留多少工夫,继续上山,很快就到了青莲峰顶下。

  青莲庵前后左右一共五幢房子,掩蔽在杂树丛里。站在山脊看,青莲庵又是处于一个低位。要说那些杂树其实也不高大,只是它们站得高,看起来就像是屋宇被它们包围了的样子。

  宋初花早先上青莲庵,是替富才和梅子求子,也是替自己求孙子,但现在,她纯粹是为了佛事而来。
第四章
宋初花出门时,梅子已经醒来。天冷,富才又不在家,时常睡到半夜,梅子就会被冻醒。有时候睡了一个整夜,上身是热了,下面还是冰着一样。被子也不能说少盖。再多盖了,又觉得太沉。

  梅子知道婆婆一定又是去了青莲庵。

  习惯上,宋初花会在头天吃晚饭后,将日历揭去一张。如果第二天是初一或者月半,就念叨一番。那念叨完全是说给她自己听。初一月半是烧香拜佛的日子。而每每听到宋初花念叨,梅子也明白,第二天一早婆婆一定会上青莲庵。今年春上青莲庵来了一位尼姑,法号水云。宋初花拜比自己要小十几岁的水云为师父,成了一名俗家弟子。这两年,婆婆从拜观音求孙子,转到着迷念经拜佛,去青莲庵也成了常事。每逢初一月半,无论晴雨落雪刮大风,都不能阻止她。

  成了俗家弟子之后,婆婆除了每天早上吃素,平时逢菩萨生日出道等日子是餐餐必吃素。

  梅子读过高中,对吃素念佛之事没有多少兴趣,那次随婆婆一起去青莲庵,多半也是从婆婆的兴。婆媳之间表面上不错,但是梅子明白,自己和婆婆有很多不同之处。然既然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作为小辈的梅子,还是要尽量有小辈的样子。往大里讲,婆婆到底待自己还是不错的地方多点。

  除了性格上的差异,梅子觉得自己和婆婆的隔膜主要根源于自己没孩子。当然,为了没生孩子婆婆对自己持一种不祥的目光,那是当初的事了。前年去了城里做过检查之后,原因找到了,是富才不会生。打此之后,婆婆的眼光又换了个样。让梅子感觉到,婆婆不管拿什么眼神来看自己,都是很无聊又很头痛的一件事。

  梅子没有做错,遭遇这样的眼神,内心自然会有委屈。然而梅子又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惟独能做的,只有梅子自己把持一份小心。那天和之扬在草垛地玩雪,粘了一身稻草末子,梅子躲在牛地后的小屋子,上上下下替自己清理了半天,回到家洗头的时候还是洗下好多草末子来。梅子进门时,和婆婆打过正面,婆婆也没特别来看自己,但梅子看到草末子掉下来,心里总归有起不安。

  如果富才是种田的,每天与他一起进门出门,可能会好些。富才是泥水匠,偏偏又随人家工程队去了城里,平时隔三差五才回来一趟,有时候忙起来,十天半月才回来一次。偶尔也有整个月一趟都不回来。

  那次洗头洗出草末子来,梅子第二天便没有再去喂牛。梅子没有去,婆婆自己去了。平时其实也是婆婆自己在放牛。那次下雪,梅子说自己想去看看雪,顺便把牛喂了,婆婆没说不好,梅子才去的。

  梅子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自己把自己封闭起来了,还是无形中自己被婆婆给箍住了。反正她不快又惧于婆婆的眼神。有时候梅子也会问自己,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或者婆婆根本没有这样的心思。有时候梅子也发现,婆婆根本没有在意自己,那种莫明其妙的眼神只是婆婆的目光无意中和自己的目光撞在一起了,自己想多了关系。

  醒来,梅子没有立即起床,窝在没有多少温度的被窝,心里忽然想起之扬来。

  关于之扬,梅子以前是无意中听远房侄女夜开花阿欣说来,记忆着。而且这个斑鸠毛的绰号又太特别。

  小时候之扬喜欢上大樟树掏斑鸠窝。上了树,下面的孩子问他:“有没有斑鸠?”之扬回答说:“斑鸠没。”

  在荒地,没和毛的发音是一样。后来“斑鸠没”就变成了“斑鸠毛”。

  梅子还知道,之扬和阿欣的弟弟阿明是同岁,他们还是铁干哥们。之扬的父亲是打炮眼的汉子,外号开达大炮。他母亲是普通的农家妇女,在家搞家庭副业,养长毛兔。梅子还知道之扬有三个妹妹。

  知道的大概就是这些。

  想起之扬,梅子内心不免有些兴奋,冷被窝慢慢地转和起来。

  这两天梅子也在时不时地回味那次和之扬玩雪的情景,最让她起心的细节是之扬把手搭在自己的胸口,后来他又把自己扶起来,还替自己拍掸身上的草末子。

  嫁到荒地村之后,梅子便是第一次和后生如此快活地取闹。做姑娘的时候,娘家村里的后生,在田头偶尔也会找自己身上的快乐。然后,梅子感觉着,两者之间似乎有很多的差别,田头的玩乐往往是带着哄笑和戏谑,从来没有在心底里产生过特别的感觉。那天躲在牛地后的小屋清理身上的草末子,浑身也有过一阵火辣辣地发烫。这过程,带着神秘的幸福。

  窗帘是拉上的,但窗帘的一个角因为夹子坏了掉下来,让外面天光漏了进来。有一小片蓝天,那种纯色的蓝。还能看到远处的对山一角,近处的村口香樟树一个枝桠。对山朦胧,因为早间笼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香樟树枝桠却是清晰的,那树叶透着碧色。香樟树不落叶,即使是最寒冷的冬天,也带着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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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浓的季节,香樟树会开花,梅子喜欢香樟树的芳香,更喜欢香樟树开出的白色小花。花季里,一阵风过,细小的花瓣飘落,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村外沿着遮坑溪有一排风水树,那些树都是香樟树,它们不仅构成一道绿色的屏障,还支撑出一条绿色的林荫道。除了村外,梅子家隔壁的三角道地也有一棵大樟树。如果爬上自家的阁楼,打开窗口就可以看到香樟树的一枝杈横在前檐的屋顶。

  当初梅子嫁到荒地村时,还抱怨过荒地偏僻,待她熟悉了荒地村之后,心里就喜欢上了。荒地不仅有青山绿水,还有其它更多的好处。

  当然,梅子每每想到自己没有生育,这些好处有意无意会被打去折扣。不过再想想,没有生育又不是自己的事。更与村子无关,与这里的山水无关。

  一群飞鸟从香樟树那边飞过。它们的飞翔的影子,它们的叫声,从某种角度看来,意味着春天即将来临。尽管前几天刚下过大雪,但过不了几天,便是立春了。立春在年前,樱桃吃上前。说明明春会来得更早些。

  还是想着之扬,梅子心里的不安成了羞臊,血继续往上涌,冷被窝倒出现了些许的温度。

  翻了一个身,梅子又接着睡。

  梅子是太阳升出山顶半竿子高时起的床。起来之后要做的事,除了洗漱,便是将阊门的里里外外清扫一遍。这是习惯。也不是谁指派给她的任务,是梅子进了这个阊门后,确切点说,是她过了“三日头”之后,从做新媳妇的第四天开始养成的习惯。除非她回娘家或者出远门了。

  富才家是独户阊门,老式的那种。有专门的阊门头屋,阊门头屋顶上还镶了几款花砖,有祥云和菊花的图案,也有仙鹤与梅树的图案。门墙是青石打底,青砖砌起来。大门是沉重的杂木板料,涂了黑漆。一对铁环不粗,吊扣上嵌着的不是狮头,却也有两片厚实的铁皮,敲击起来照样叮当作响。

  阊门里头有四间正屋加一个厅堂,两边还有各两间小厢房。大阊门靠左边,左厢房的屋檐下便是出入大阊门的过道,整个阊门的规模虽不能和东邻的大六房阊门相比,但乍看也算是个不错的阊门。

  阊门被荒地村人叫广禄阊门,因为富才的爷爷就叫广禄和尚头。

  解放之前,这广禄阊门也算是有钱人家。广禄和尚头曾经在固湖买有铺子,后来生意败了,又举家回到了村子。那时广禄阊门造好已多年。

  广禄阊门前,隔道是一个园子。面积不小,东边和北边是低矮的乱石墙。周边种些零星的棕榈树和茶树,还有一些木槿树。茶树和棕榈树都是过去留下来的。木槿花是后来扦插上去,也不多。这园子解放前属于大六房所有。是一个专门的菜园子。现在园子被包括梅子家在内的七户人家共同拥有,属于自由地。

  因为有这个园子的存在,广禄阊门和大六房阊门看起来要俏亮许多。两个阊门都是朝南,不管春夏秋冬,四季都能迎来如意的好阳光。

  梅子在扫地那会,听隔壁大六房阊门的庙脚跟娘子说,晒谷场来了一个小商贩,卖衣服。梅子没有必要添置新衣裳,更不会去小商贩那里买。她到想出去看看。

  看看的想法中也藏有能不能再次遇到之扬的意思。这样的想法让梅子感到羞愧,也心跳,但梅子还是出去了。

  离开阊门,向西走,过隔壁的三角道地,再走过几条墙弄,便是机耕道。晒谷场在机耕道的东边。机耕道的西边是村前的溪流,荒地人叫它遮坑。

  晒谷场上人们隔三差五地过。靠近村子的一边,又是村里的代销店。代销店门口更是满站。摊子布在离代销店不远的那个位置。摊子前围观的,购物的,玩耍的,又挤了一帮子人。

  刚到晒谷场,梅子就遇上了远房大侄女夜开花。夜开花从另一条墙弄出来,一见梅子就亲热地招呼起来,又跑了过来。

  夜开花见了梅子还有一个勾肩搭背的习惯,这也算是一种亲近的表现吧。

  两人全没要买点什么的意思,于是无目的地一会站着,一会儿动作几步。说着,笑着,光景很投机,也有趣。碰着有人买了自己中意的衣裳走到她们面前,她们就看看人家卖的货色咋样,又好好坏坏评判几句。

  与夜开花邻居的阿文箍桶匠老婆翠花,迈着八字步喜喜乐乐从过来。翠花是四个女儿的母亲,她怀前抱了一打大红大绿的衣裳。那女人是港湾对岸的象山人。象山人性格普遍豪爽,说话也往往口无遮拦,想到什么说什么。如果同样喜欢直爽的人,凑在一起倒能实打实地交往。多心眼的人,便会说她缺心眼。夜开花不算类似性格的人,但偏偏和翠花也说得来。看到翠花买了那么多衣裳,主动凑上去罩个眼鲜。

  “这是老大的,这是老二的,这是老三的。你看老四这一件好不好?”

  翠花一件一件点给夜开花和梅子看。夜开花和梅子一件一件接过来,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名堂。小孩子的衣服不需要讲究料子和款式,只要看着颜色合眼,就行。

  夜开花会说:“这件不好,老三皮肤那么黑,你给买大红的,穿了映不起。那件给老大,颜色太老陈……”

  翠花说:“正因为她皮肤黑,所以一直没穿过红衣裳,今年子早早说好过年时要买红衣裳穿。”

  梅子不把好坏说出来,但心里在想,翠花的眼光没她隔壁家的庙脚跟娘子好。

  再看,梅子倒看出一个破绽来,老大的那件衣裳腋下有个洞,不是破了,而是衣裳加工时出现了漏针。如果是单衣,回家自己拿了针线缝上几针也省事。是棉袄,中间有棉絮,里头有夹里,这样便不好缝。

  翠花一看,自责起自己走眼没看清楚,于是急急返身回走,与小贩计较去了。

  那边有几个男孩在晒谷场玩打勿散(陀螺),他们都是些尚未上学读书的孩子。一根竹棒一端系了被撕成细条的棕榈树叶子,扬起来,落下去,拍打出很响的“啪啪”声。打勿散转得飞快。有的孩子还能将打勿散从下晒场打往上晒场,保准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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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有几个女孩子一旁看男孩们玩打勿散。其中有之瑛和之琴。之瑛也是将手搭在妹妹之琴肩头。夜开花和梅子晃荡着走,看到孩子们玩打勿散,也有过去看看的意思。看到之瑛和之琴,夜开花便朝她们喊了起来。

  “阿瑛,阿琴……”

  之瑛和之琴听到喊声,回身过来看。一见是夜开花,两人同时小跑着过来。

  “姐。”之瑛来到夜开花面前,亲昵地叫着。之琴也随着喊过。姐妹看了看梅子,笑笑。或许她们认识梅子,或许不认识。

  “这是哪家的孩子?怎么长得那么好看。”

  梅子不认识之瑛和之琴,她被这姐妹俩的美丽给吸引住了,两只眼睛忙碌着在之瑛和之琴之间来回扫视。梅子又伸出手拉过年纪稍小的之琴,无形中给出了一份亲热。

  “东墙弄,三朵姐妹花。特别是她们的妹妹之若,长得更是没话说了。阿瑛,阿琴,你们说是不是?” 

  夜开花说着,自己也拉过之瑛的手。夜开花说话的口气里满含了一份得意。得意在于哪里,谁也不知道。夜开花自己也不一定能够说得清楚。或者是一种内在的固有的存在吧,因为她们之间曾经相邻而居,而且关系还是非同一般。

  姐妹俩被夜开花夸赞得不好意思起来。之瑛忙说:“嗯,是若若最好看……”

  在家里,大家叫之若为若若。听起来格外亲情亲切。

  梅子确实不知道三朵姐妹花是东墙弄哪家孩子。然而她从老大之瑛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了。之瑛和之扬之间似乎有相似的地方。眼神——笑起来眼神更像。

  “东墙弄?”

  梅子不能确定她们便是之扬的妹妹,于是起疑问来。

  “是啊。东墙弄,阿达叔家的女儿。她们还有一个长得跟唐国强一样帅气的哥哥,之扬。”夜开花把“之扬”两个字拖得特别长。

  原来真是之扬的妹妹。梅子心里立马有了触动。

  梅子知道之扬有三个妹妹,但是从来没有见过。或者说,见是见过,只是不知道她们便是之扬的妹妹。

  梅子扶着之琴的肩头,让她一下子不想松手了。原因当然是双份的。既是小姑娘的美貌,又因为她是之扬的妹妹。

  电影《小花》放映过之后,女人们把老帅哥王心刚放到一边了,继而将唐国强奉为心中的偶像。一经夜开花提醒,梅子的眼前立马浮现出电影演员唐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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