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她慢慢骑,但沿路惊险画面可没少过,终于到达目的地,谭隐之觉得心力交瘁,像一下子老了三年。这小妮子能安然无事,算她好运!
「就这里。」停好机车,摘下安全帽,晓蓉朝他挥挥手。「到了、到了!」她笑嘻嘻地抹去额上汗滴。
阳光灿烂,她的笑容甜美,他为此目眩神迷,火气顿时消散。
好吧,他目光一凛。他承认她确有过人之处,但只因为笑起来可爱就卖得出房子?哼!他可不信有人光凭卖笑就能卖得这样成功!
※※※
为了测试她的能力,一进屋谭隐之极尽挑剔之能事。
他们先去看阳台。「房子格局不正。」谭隐之面臭臭,下颚紧绷,不茍言笑。
「对啊,确实不方正。」她赞同。
他凛容。等等,她不是应该说服他吗?
晓蓉望着他热络地笑。「因为是边间嘛,迁就土地的关系,就变成这样了。」她踢踢缺了一角的阳台。「但是风景很漂亮啊,不过——」她比手划脚生动道。「缺点是晚上不关窗,会有这么大的蛾飞进来——」她比给他看。「上次还以为飞来蝙蝠,把我吓得——哈哈哈……」话没说完,她已笑得抱肚。「我啊啊啊的,三哩外都听到我尖叫,哈……」她笑得扶住栏杆双肩剧震。
有、这、么、好、笑、吗?谭隐之露出不耐的表情,但她还白目地笑足一分钟。
离开阳台,他们去看厨房。
他挑剔地说:「厨房太小。」只能站四个人吧?
「什么太小?」她瞠目。「是——非、常、小!」她跟他开玩笑。「上次带客人来,我还故意说,『来来来,来看小人国用的厨房!』哇哈哈哈哈……」晓蓉又笑得弯腰抱肚,又是双肩剧震。
谭隐之眉头皱得更深,望着她眼色轻蔑。不及格!亏他还想挖角!她不懂得掩饰房屋缺点,还忙着自曝其短,还笑咧。
见她还是大咧咧地笑,他的眼色益发冷了。扣三十分,再笑?再多扣十分!很好,快不及格了。
苏晓蓉笑嘻嘻地带他去主卧房,卧房够大,但是墙壁嵌着「阿妈时代」的衣橱,俗得很有力。
谭隐之继续嫌弃。「窗户太小了,真烂。」他决定再考她一次,给她机会,她现在可是在及格边缘了。
「确实很小。」她走过去拉开窗户。「真可惜,要是大点儿就好了,小就算了,偏偏还安在角落,不知道当初设计师在想什么,笨死了!哪有人卧房窗户开在墙角的?」
谭隐之青筋暴露,眼角抽搐,想立即转身拂袖而去。跟这种白痴看房子,浪费时间。他只是嫌窗户小,她索性强调位置差,把缺点搞大!她真是那连连售出滞销屋的苏晓蓉吗?
她对他招招手。「你过来看看。」谭隐之走过去,顺着她指向窗外的方向看去。「楼下种好多桂花,很香吧?」
谭隐之俯瞰楼底桂花迎风摇曳,花香冲淡炎热暑气。迎风飘来的,不只花香,他还闻到她头发的香味,一种甜甜的气味。不禁转头看她,那一头浓密的鬈发迎风乱翘,他有股冲动想帮她按平。蓦地收紧手心,阻止这不寻常的冲动。
她眺望窗外。「虽然窗户安错地方,但这些桂树值得加五十分吧?」
「五十分?」
「是啊!」她张臂,深吸口气。「到处空气污染,假如我的房间也能一开窗就闻到花香,哇,我的肺会幸福得承受不起!」
他忍不住微笑了,因为她说的「幸福得承受不起」。
参观完,锁门时她问:「喜欢吗?」
「不喜欢。」尤其是不喜欢她的表现,烂烂烂。
她耸肩,钥匙抛入包包中。「没关系,我们看下一间。」
下一间一样烂,铁门生锈,阳台漏水,窗户纱门破裂,浴室小得像给儿童用的,地板烂得像龟壳,谭隐之一进屋就皱眉。
「就算买下来,光修缮就要花一百万。」
「一百万?!」晓蓉震惊,瞪住他。「你不知道有专门卖修缮材料的店吗?特力屋啊!」她指着纱门。「这拆下来买新的纱网换上就好,不到一千块。」
「你会换?」
「当然。」她敲敲门框。「我过几天来把它换一换。」卖相会更好。
「这门不能用了。」他下巴指了指倾斜的木门。
晓蓉点点头。「这简单,量好尺寸,过几天我来修理。」
「你会修?」他再一次震惊。
她瞠目道:「当然,你不知道特力屋有专人教修门的吗?」
不信她这么神,谭隐之走向阳台,指着顶上漏水的墙壁。「这没救了,非要找人来整修。」
「对,但是——」
她还有「但是」。
「但是怎样?」她总不会连抓漏工程都会吧?
「顶楼的房子,难免会漏水,但是有一种胶是补漏的。」
「是吗?」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在跟个男生说话。
她又瞠目,认真道:「你不知道特——」
他插嘴道:「是,特力屋全教你了。」
她笑了。「我跟特力屋没关系,但他们确实教我很多事,所以……这间房子整理起来,了不起五万,要像你说的花一百万,哇~~可以搞成皇宫了!」
谭隐之一脸莫测高深的表情,他望向她的手,她的手很小很白,又打量她身材,很矮很瘦,她真会这些粗活?又望向她眼睛,那双眼睛正对住他笑。
「如果你买了,我义务帮你修房子。」说完,她又笑了。「但是要请我吃台塑牛排,哈哈……」
他看着她灿笑,她笑得阴沈的老房子热闹了。谭隐之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烂屋都教她销出去了。苏晓蓉销屋不靠技巧,凭的是一股热忱,他底下训练有素的员工,没一个有她那样真诚的笑。
他说:「也许,我会考虑。」考虑招揽她来信毅。
她跑去抓栏杆,又跳又摇。「幸好栏杆很坚固,要不然这笔就大条了,换这个很贵,而且——」她笑着说:「这个我就不会啦!」她蹦蹦跳跳的,仿佛一刻也闲不住,她和那种穿西服套装的房屋经纪是如此不同。
谭隐之用带着兴味的目光打量苏晓蓉,心里有数,她有可取之处,原本扣到不及格,现在他改变主意,也许,他该多花点时间了解她;也许,她还有很多优点是他不知道的。
下午,谭隐之跟她跑了大半个台北县,苏晓蓉带他连看四栋房屋,没一间卖相好,看完第四栋,他们在附近公园买了饮料,坐下休息。
「你没象样点的房子吗?」他问她。她要是在信毅上班,绝不会成天在烂屋堆里打滚。
「我还有几间房子,不累的话,还可以带你去看。」好热!她从包包中拿出纸巾揩汗。
「不用了,明天再看。」
晓蓉抬头望住他。「好啊!」那灿笑的眼睛,有一瞬怔了怔,她随即低头,脸微红。方才忙着介绍房子心无旁鹜,这会儿休息了,才注意到谭先生是个好帅的男人,他的模样和气质,跟平时找她看房子的人不同,注意到这点,她心跳加速。
晓蓉意识到穿西装的谭先生高大英挺,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势,像是那种在某个领域里的领导人。
她又偷觑他,略微失神地瞅着他瞧,他深邃的眼眸望着公园奔跑的孩童。晓蓉望着谭先生,神情迷惘,他的体格线条优美,像时装杂志里展示西服的男模特儿,他外貌近乎完美,脸庞十分好看,有力的下巴显示他的胆量和果决,像这样和他并肩坐,带给她某种喜悦,她还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味,暧昧且十分悦人。
他和公司里粗鲁邋遢的男人不同,他干净爽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那不茍言笑的表情,冷漠疏离,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老实说,这些房子都很烂,我没一间中意。」
「没关系。」她移开目光,低头说:「买房子要看缘分的,也许它们都跟你没缘。」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在哪个领域出没?晓蓉不禁好奇,想象关于这男人的一切。
「缘分?」他皱眉头。他想考验她的耐性跟脾气,考验她的专业能力,考验她的售屋常识,结果——她给他来一句缘分?缘分售屋?
讲缘分的话,那统统自己来好了,还拜托中介干么?
可是当她说起「缘分」这两个字,却教他心悸!
谭隐之呷一口饮料,缓缓说:「看屋,销屋,签订契约,办贷款跑银行,找代书跑地政,这些琐事跟缘分搭不上关系吧?」
「偷偷跟你说,」她靠过来,一副像要说天大秘密的模样。「有位文坛大作家,央我去说服某间老屋屋主出售房子,我觉得奇怪,问他为什么?」晓蓉玻Р'笑。「他说,那间老屋跟他暗恋的女人有缘分。原来他正苦追着某位女编辑,那女编辑小时候就在那间屋子长大的,女编辑一直想存够钱把老屋买回去哩!」
他听出兴趣来。「然后呢?」
「大作家说,要是能住进女编辑梦想的老屋,就好象跟女编辑的过去有了关系。要是缘分够,他想把女编辑骗回家,跟她一辈子没完没了!很感人吧?」
她叹息。「可惜,屋主也说他跟老屋有感情,所以不卖。我跟那屋主老伯伯交涉好久,发现他真舍不得卖房子,就不忍心再催他卖了。」她微笑,踢踢脚下的石子。
「大作家不死心,一直加价,我真羡慕那个女人……她要是知道,会很感动吧?也许能住什么房子、买到什么房子,都是缘分作祟。那么破旧的房子,偏就有人念念不忘!」
他不明白她在感动什么?「是你太感情用事,不过是一笔交易。」
「是吗?」她不认同,直视他的眼睛。「我觉得买房子跟恋爱很像,真喜欢一间房子,就算缺点很多也会视而不见,或是想尽办法骗自己,再烂的房子也有人一见钟情,所以我只要帮每间屋子找到钟情的人就行了!我不觉得这只是一笔交易,每个客户都是我的朋友。」
他缄默,盯着她看,热络的目光瞧得她心乱如麻。她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我回去了,明天见。」谭隐之起身离开。
他身后,苏晓蓉幽幽抬起脸,迷惘地看着他的背影,阳光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他步伐俐落,显得很自信。
呼~~晓蓉吁口气,靠向椅背,这时才警觉到,打一见到他开始,她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莫名地感到压力。她摸摸自己的脸,好烫!她笑了,和太帅的男人相处,真刺激。
※※※
回去的路上,谭隐之心不在焉。
回到住宿的饭店套房,他拨电话到柜台要一份简餐,坐在沙发椅上,他吃得心不在焉;打开财经频道,他研究股市起跌,也心不在焉。
他心不在焉地过了一整个晚上,干脆倒床睡,但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一向有失眠的习惯,但这次不同,扰他安眠的不是公事,这次他觉得三魂七魄像移了位,他觉得似乎忘了什么东西,但其实没有。他觉得胸口郁闷,脑袋昏沈,耳朵好象还听见她的笑声。
夜深,熄了灯,豪华套房黑暗岑寂,她灿笑的模样怎么还亮在他脑海里,变成香甜的梦魇
他闭上眼,在黑暗的梦里游荡。他梦见门被推开,外边的光流进来,有一双脚走来,停在床边,有个女人弯下身来吻他的脸。「晚安……」那是一把甜甜的嗓音。
梦里,他闻到桂花香,还有她的发香。
第二章:
其实,苏晓蓉带谭隐之看的那些老屋,嘿,根本不算什么。要是谭隐之见过她住的地方,就能明白为什么她介绍那堆破屋时,还能笑嘻嘻的好像没什么。
跟她住的地方比,那些……那些已是豪华大别墅!
待拆的眷村,屋顶倾斜。从破窗望进去,黄色灯泡下,两人坐在地板上。
中年妇人正望着数钞票的苏晓蓉。这妇人名叫苏瑷,是晓蓉的母亲。
晓蓉屏气凝神地数着。「一张、两张、三张……七张、八张、九张——」九张?!「啊——」她大叫,跟妈妈抱一起。
「够了、够了!够缴房租了!」
「太好了、太好了!」苏瑷吼。
晓蓉将钞票仔细叠好,万分珍重地放进牛皮纸袋里,然后——她望住母亲。
「妈~~」
「女儿~~」苏瑷眼泛泪光。
「感谢主!」两人低头祷告三秒。
这次一样很侥幸地够缴房租了。她们母女俩本来住在天母,因为爸爸外遇而跟妈妈离婚,她们便搬到内湖大厦;又后来因为妈妈帮朋友作保,结果朋友落跑房子被查封,她们背下债务搬到汐止;本以为可以在汐止安顿了,不过,因为台风淹水,她们只好又搬了,没想到经济不景气,妈妈被公司裁员,最后寄居在阿姨空下的眷村老屋。虽然月租很便宜,只有七千元,但是她们一个月要付给银行三万元的债务利息,馀下的钱常常不够缴房租。经济如此困厄,所以晓蓉大学没念完就出社会工作了。
这种对别人而言很坎坷的遭遇,对超乐观的苏氏母女而言,她们却觉得没什么。
「我们吃饭吧!」苏瑷抖抖围裙,站起来。
晓蓉问母亲。「今天吃什么?」
「说出来会吓死你——」苏瑷骄傲地说。「今天吃海陆大餐!」
「赞赞赞!」晓蓉拍拍手。在菜市场工作的妈妈,总是有办法A到免钱的菜。
苏瑷去准备了。半小时后,端来锅子,放在矮桌上。
晓蓉抱着肚子叫道:「终於好了,我饿死了。」
苏瑷掀开锅盖,晓蓉拿来碗筷。
「海陆大餐是……」晓蓉挟起一条海带。「这是?」
「海、就是海带!」苏瑷正色道。
登登!晓蓉满脸黑线条,虚弱地说:「好、好个海带。」随即又往锅里捞,捞半天除了白粥,啥都没有。又问:「妈,那『陆』咧?」
「稻米长哪?」
「地上。」
「是咩,海陆都来了,当然就是海、陆、大、餐喽!」
算你狠!晓蓉眼角抽搐。「妈,你越来越有创意。」
「多吃一点。」苏瑷心疼孩子工作辛苦。
吃完饭后苏瑷问女儿。「今天工作顺利吗?」
「不错啊!」晓蓉抓抓被蚊子咬的手臂。
「一个月卖不到一间房子,公司的人会不会念你啊?」
「唔——」晓蓉摇头。「他们对我很好,叫我慢慢来。」从包包里拿出房屋资料看。「总经理好好,又给我一间房子卖,地点很好喔,在市区ㄟ……」她做笔记,明天要带谭先生去看No。414的房子。
※※※
「这里?」谭隐之望着豪门大厦,显得不敢相信,他有股不祥的预感。
「是啊!」苏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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