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见到他?”希索不是滋味地问,眸色也暗了些。
“不,不是——”豆蔻急忙握住他的手,恳切地说,“我不想让你再留在蒙西海岸,”伸手握住他颊边的一缕金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含着深深的忧虑,“你的金发,会害了你。”多年以来受异族的欺压,她明白蒙西现在并不欢迎任何金发民族——
她在担心他,希索心头一暖,正欲说点儿什么,震耳欲聋的炮声震得屋子似乎都在发抖,歌舞升平的一切都消失了,所有的人都在四散奔逃,一时间,尖叫声,哭泣声,咒骂声以及零星的枪声混着杂沓的脚步声响彻四周。
“豆蔻,过来——”希索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护到自己怀里,“我们冲出去。”
“日本人开始进攻了,”气喘吁吁的保罗终于冲破重重人流,站到了二人面前,“希索少爷,您必须马上离开蒙西海岸——”
“豆蔻,我们先离开这里——”希索审视地看着她的眼睛,“等战争结束了,我再陪你来找卫界。”
“可是——”豆蔻秀挺的眉间闪过一丝疑虑。
“飞机已经不能再用——”保罗迅速打断她的话,向希索汇报着眼前的局势,“日本人已经掌握了制空权,我们从水路走,已经在一艘船上买好了舱位,这是船票,万一走散,就到码头碰面。”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豆蔻一眼,“无论是日本人,还是英国人,少爷都会成为他们求之不得的人物。”
居流士家从事军火生意,手中的军火对哪一方都是相当诱人的肥肉。
“快走吧。”豆蔻不敢再犹豫片刻。
飞机在头顶上呼啸而过,不时地投下炸弹,房屋四处坍塌,烟尘滚滚,保罗双手持枪护着希索,希索单手持枪,一手将豆蔻护在怀里,三人排开人流,艰难地前行。
“到了!”保罗欢呼一声,豆蔻这才从希索有力的环抱中抬起头来——一艘漂亮的大船泊在港口,船体上写着一排意大利文,不时有西装革履的人提着箱子上船,看样子是意大利国内派来接侨民的,船边站着一长排荷枪实弹的士兵,面无表情地把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不远处纷乱的难民。一名年轻的女子怀里抱着哇哇直哭的孩子,她无助地拍抚着,渴切的眼睛望向那艘即将要离开这个可怕的世界的大船,安全,就在她的眼前,但是这一点点的距离她却永远也跨不上去。
“这孩子——有几岁了?”豆蔻眼中带泪,却是含笑问着身边的女子。
“三岁。”女子声音凄楚,看向被两名高大男子护着的豆蔻——一定是一位高贵的小姐,忽然,她双膝一屈,抱着孩子向豆蔻磕了个头。
“你——”豆蔻吓了一跳,急忙蹲下身子扶住她的肩,不让她再行下拜。
“求你——”女子眼泪直流,“带这个孩子离开这里,他还这么小,不能让他就这样死掉——”说着,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哽住,“求你——”
“妈妈,妈妈——”小男孩吓得哇哇大哭,粉嫩的小脸憋得通红,他开始不停地咳嗽,女子却顾不上安抚他,仍是渴切地看向豆蔻。
豆蔻回眸,恳切地望向希索。
“不行!”保罗立刻反对,“这孩子年纪太小,又说一口蒙西土话,如果上船,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
“就带他走吧。”希索望着豆蔻满是恳求的眼睛,挥手制止了保罗的反对。
“谢谢——”女子不舍地搂紧了小男孩,温柔地摩擦着他的脸颊,“宝贝,你要乖乖听话——”话音未落,满眼的泪又不停地滚下。
豆蔻伸出手,将哭得直憋气的孩子抱了过来,柔声地说道:“夫人,您放心——”
“走吧。”希索低叹一声,揽住豆蔻的肩,半强迫地带着她走上船梯。
汽笛声响起,船就要开了。
豆蔻不舍地回头望向自己的故土,远处硝烟弥漫,炮声轰响,烟尘漫天——
那名女子依然站在岸上,痴痴地望着豆蔻怀里已经哭得睡着了的小男孩。
“九儿,师父捡到你的时候,你的妈妈已经死了,”她五岁的时候,卫界师父温柔地告诉她,“可是她很爱你,她把你护在身下,自己挨了一枪,到死都还紧紧地抱着你——”
汽笛又响了一声。
“进去吧,外面风大——”希索知道她心里难过,不想让她再去面对眼前的人间地狱,环着她的肩想带她到舱里去。
烟尘弥漫中,一束青色的烟花不协调地直冲云霄。
“大师哥——”豆蔻低声呼叫,这是师门联络的信号,出事了。
倏地转过身,豆蔻精致的脸上一片果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希索,退了一步,“我现在不能走——”话音未落,她已经冲下舷梯,将手中的孩子交到女子的怀里,恳切地说:“夫人,你带着孩子上船去吧——”
“你——”女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豆蔻——”惊恐的声音从船上响起,希索冲动地要随她下船,保罗死命地拉住了他。
豆蔻回头看了一眼,精致的脸上漾出一抹绝美的微笑,她只看了一眼,便回首将手中的船票递给女子,急声说道:“夫人,你快上船——”说完用力一推,女子已经不由自主地跨上了舷梯。
“我会回来的——”豆蔻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希索大声叫道,“你要等我——”
“不——不要——”希索挣开保罗,奔到船边,伤残的左足却经不起如此激烈的奔跑,足下巨痛,他俯身跌在船边。
豆蔻闭目回头,不忍再看他伤心欲绝的脸,排开人群冲了进去,娇小的身形完全消失了。
船离了岸,蒙西海岸的土地越来越远——
“你——”持枪的意大利士兵指向抱着孩子的女子,操着生硬的中文命令,“下去——船要开了。”
“我有票。”女子手中握着船票,伸到他的面前。
士兵不屑地冷笑着,长枪一摆,“下去。”
“让她上来。”希索已经站了起来,深不见底的眸子冷得可怕,手中持着一只漂亮的银色手枪,指向那名士兵,用流利的意大利语朝士兵说道:“快点!”
“你做梦!”士兵恼羞成怒,手中的枪指向希索,“再?嗦,你也下去——”
“碰”的一声巨响过后,希索面无表情地看着士兵的身子一头栽进蒙西海里,湛蓝的海水立刻泛进一片殷红。
梢头二月初 正文 第20章
章节字数:3220 更新时间:08…02…17 11:38
几乎是同时,所有的枪都指向了希索。
“都住手!”矮不隆冬的男子从特等舱里跑了出来,喝住了所有的士兵,“把枪放下——”
保罗冷冷地一笑。
“居流士少爷——”来人满脸堆笑,“我已经等您很久了。”
“给那个女人安排舱位。”希索冷冷地说,“还有,我要马上下船回去,你想办法。”
话音未落,数架飞机低空掠过不远处的港口,无数枚炸弹落入数不清的难民流中。
希索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回不去了,居流士少爷。”东野正雄小心翼翼地说,“大规模的轰炸已经开始了——”
希索回过身,微跛的背影隐入舱内。
“豆蔻小姐就在那里啊——”保罗望向血流成河的码头,动容地说道。
“我会回去的,你要等我——相信我——”
希索猛然惊醒,他的心跳奇快,满头大汗地急声喘息,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随便扯了件睡袍,慢慢地走到窗前,玫瑰花已经开了,静夜中弥漫着醉人的芬芳,他无言地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看来,睡不着的不止是我一个人。”娇媚的女声从门边响起,正是一年前回到意大利的丽多娜。希索没有回头。
丽多娜慢慢地走到他身边坐下,微微一笑,“你只要一睡着,就会梦见豆蔻,对不对?”
希索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难的?”丽多娜抓过自己金色的长发把玩着,“每天都听你叫着她的名字惊醒,不知道才是怪事。”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希索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随手掐灭烟头。
一年前倚钩把丽多娜送回意大利,自己却留在了蒙西海岸,也多亏她带来了豆蔻依然活着的消息,才结束了他半年来夜夜无眠几乎崩溃的生活,终于能够勉强入睡,却也仍是噩梦不断。
“他们师兄妹两个都是死心眼。”丽多娜脸上一红,不自在地笑了笑,“我听保罗说你去蒙西海岸找过她很多次,怎么这一阵子反而不动声色了?”
“她有她的自由,”希索又燃着一支烟,“我不想束缚她。而且,意大利也不见得会有多安全。”
“何必嘴硬?你根本是不想连累她。”丽多娜翻了个白眼,直接说出了他的心事,“劳恩斯垮了,黑手党分崩离析,遍地都是狂热的战争狂,你就是他们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我不在乎。”朦胧的烟气笼罩着他轮廓深邃的脸,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希索——”丽多娜拍拍他的肩膀,娇声说道,“有没有后悔当初没有娶我?如果娶了我,现在就不用坐在这里提心吊胆了。”
希索转头看向她,唇边含笑,“你后悔嫁给倚钩了?”
“才怪——”丽多娜可爱地皱皱鼻子,“我才不要嫁给你这阴沉沉猜不透的家伙,说实话,到今天我还搞不懂豆蔻是怎么容忍你的。”
“等我能够给她一个安定的生活,我就会把她接回来。”希索扔掉已经燃尽的烟头,又摸出一支烟,“不会等多久。”
丽多娜立刻伸手抢过,掐成两段,“先别让你自己因为尼古丁中毒而死吧。”
“啊——”娇脆的低呼声惊醒了一边静坐不动的男子,男子急忙站起身,摸索着握住她的手,“刺到了吗?怎么不小心些?”低低沉沉的声音极是悦耳动听。
“我没关系。”梳着长长的发辫,穿着绛色衫裤的女子正是豆蔻,将手指伸进口中吮了吮,虽然明知男子看不见,还是漾起一抹甜美的微笑,扶着他重新坐下,柔声地问道:“师父,心口还痛吗?”
眼前的男子身着青色衣衫,极长的黑发直垂到地,面色白净,眉长目灿,额心生着颗奇异的莲状朱砂痣,是一种泛着黑气的暗红色,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眸子里却一点儿神采也没有,呆滞而没有焦距——此人正是卫界。
“不痛。”卫界气息匀净,神色安详,“我很好。”
“那就好。”豆蔻真心地笑开了俏脸,“我今天又采到了一种特别好的止血药,只是刺太多,等我把它晒干,就不会再有人因为流血过多而死了。”她现在与四位师兄,还有师父六个人隐居在蒙西内陆的一处小山村里,收养了好几十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前段时间,有一个孩子因为不小心踩到地雷,被炸断了腿,因为没有药可以止血,终于死掉了,害得她难过了好久,现在有了草药,这种事就再也不会发生了。
“好孩子,”卫界握着她的手,“难为你了,吃了这么多苦。”她从小就跟着希索,豪华富贵的日子过得久了,这样的生活真是委屈了她。
豆蔻急忙摇头,“没有,没有这回事。”要说吃苦,谁能比得上师父,一年前他们终于在那个名叫守心的银发男子那里找到师父的时候,他的两眼已经完全失明,他本是掌控这个世界的人,失去了双眼,他不但再也看不见未来,连身边的一切也都永远看不到,这对他来说,又是怎样的打击?
“都怪我——”豆蔻伏在他的膝上,声音哽咽,“如果不是为了救我,您就不会受这种苦。”
“我不是——”卫界的话还没说完,村口的孩子们忽然起了一阵骚动,豆蔻抬眼望去,只见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静静地站在村口,怔怔地望着卫界,
豆蔻慢慢地站了起来,“你是——”好有灵气的姑娘,肤色白净如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温润的玉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转个不停,散发着慧黠的灵气,长长的头发梳成上流社会最时兴的长发卷,白色的长裙镶着许多漂亮的蕾丝花边,整个人看上去高贵又可爱。
卫界也站了起来,侧耳静听来人的声音,好看的眉形微微地拢着,带着困惑。
“是我——”女子走到他面前,探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发,歪着头看了半晌,不客气地说:“你瞎了?”
“你——”豆蔻有些气结。
“九儿,你先过去吧。”卫界不以为意,好脾气地支开小徒弟。
“你就是豆蔻?”女子好奇地看向她。
气她侮辱了师父,豆蔻也不理她,端着晒干的草药回身就走。
“我刚从意大利回来!”女子扬声说道,眉间带着诡谲的笑意,成功地留住了她的脚步。
“你有希索的消息?”豆蔻再顾不得许多,急声问道。
“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女子笑了笑,攀住卫界的胳膊,娇声说道,“等我心情好了,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卿仪——”卫界唤着她的名字,长眉紧蹙,声音里含着强烈的不赞同。
“好吧——”卿仪灵眸一转,菱唇微翘,“都是你的宝贝徒弟重要,我就永远是被丢在一边的那个——”她的声音本来非常戏谑,到后来却渐渐地红了眼圈,略略地有些哽咽。
“我没有那个意思。”卫界俯下身,摸索着捧住她的脸,焦虑地说,“你别哭——”
师父一直是淡淡的,看过太多生死的他,从来不会为世间的任何事忧心,这样的师父,对这位姑娘却显然不同,豆蔻忽然明白了。
“我没哭——”卿仪微微一笑,娇懒地靠进他的怀里,“我在逗你玩呢。”
“你呀——”卫界无奈地苦笑着揽住她的身子,温声劝她,“你有希索的消息,就快些说出来吧。”话音刚落,他的额际已经开始渗出汗珠,脸色也开始变得极为苍白。
“师父——”豆蔻惊呼一声,急忙放下草药,奔了过来,“是不是又开始痛了?”
“你——”卿仪花容惨淡,无措地看着他惨白的脸。
“不——”卫界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推开豆蔻的身子,轻轻摇头,“不用怕,我没事——”
“卫界——”卿仪蹲在他脚边,紧紧地握住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