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恩,你在胡说些什么?”居流士老太爷皱着眉道,“希索,你先出去。”
希索默立半晌,扭头离开。
身后传来居流士老太爷慈厚的声音,正在向瑞恩徇徇劝慰:“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希索还只是个孩子,他母亲的事,他能知道多少?你再怎么不喜欢玛丽恩,她也已经过世了。唐家的人处处与我们为难,你就不想想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的态度?希索若不是居流士家的骨血,唐家人早把他带回去了,还能让他继续留在居流士家?我劝你,莫要疑心太重——”
脚步声朝门边来了,豆蔻身子一缩,迅速躲进厚厚的墨绿色天鹅绒帘幕中,希索走了出来,脸色惨白,他疲惫地倚在离她不远处的墙上,慢慢地蹲了下来。
空阔的大厅里空无一人,十六岁的金发少年,孤独地望着眼前的富丽堂皇。
淡色的洒花绣鞋出现在他低垂的眼里,希索抬起头,漂亮的黑眼睛里带着深重的落寞。
“你要不要紧?”豆蔻蹲下身子与他平视,怜悯地看着他眼中来不及收敛的脆弱。
“你什么时候来的?”希索迅速拾起四散流泻的真实,俊逸的脸庞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温和,慢慢地站了起来。
“刚才。”知道他不愿让人知道方才的一切,豆蔻体贴地说了个谎,并温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老太爷那边怎么样?”
“我已经跟爷爷说了,”希索背转身不去看她,平静的声音不带任何起伏,“你可以在这里住下去,瑞恩如果为难你,告诉我。”话音随着他修长的身子一同转入西侧狭窄的回廊中。
“真是个倔强的小孩。”“咔”的一声轻响,倚钩从墙壁间的隐身处跳了下来,“一点儿都不可爱。”“我第一次听到那种笑声。”他方才在画廊里的笑声,凄凉孤独,好像一匹负伤的野狼在悲声长鸣——心头没来由地微微刺痛,她不适地皱起眉,也许,她始终是不适合待在这里的,等回到师父身边就会好了。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倚钩若有所思地望着回廊深处。
豆蔻摇摇头,他去哪里她怎么会知道?
“西边回廊里,是她母亲生前的画室。”倚钩叹了口气,“诺斯夫妇绝非死于意外,这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那为什么不追查凶手?”豆蔻张大了眼,居流士家这么大的势力,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瑞恩若说不查,谁敢说半个不字?”倚钩摇着头,“只是苦了希索——”
年迈体衰的爷爷,不怀好意的叔叔,一个失去双亲的三岁的孩子,受了委屈也只有到那间古旧的画室去寻找残存的温暖吧——豆蔻呆呆地望着光影摇晃的回廊,刹那间,她似乎闻到了画纸陈旧的霉味。
“所以我要你来保护他。”倚钩拍拍她的肩,“小九儿,你现在愿意了吗?”
豆蔻怔了怔,“可是我还是想回山上去,师父可能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我有这种感觉。”
“师父不一定需要你,”倚钩抬起她的下巴,眼睛看向回廊深处,“可是他却很需要你。”
豆蔻别过脸,没有说话。
“九儿,”倚钩总是笑笑的脸难得如此严肃,他扳过她的肩,正色地说:“你要帮助他就一定要用心地保护他,如果你的心不在这里,不单是他会送命,连你都会有危险,你明白吗?”
“我懂。”居流士家危机四伏,她如果真的心猿意马,那必定是九死一生。豆蔻朝他笑了笑,低声说道:“你放心,三师哥。”
倚钩眼神一暖,明显地松了口气,伸手揉揉她的发丝,宠溺地说道:“好孩子,师父没有白疼你。”
“三师哥——”豆蔻感动地唤他,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他是她与师门惟一的牵系,而他一直都在担心她——这个认知让豆蔻心头发热,一种与师父相同的温暖让她和身扑到他的怀里,“谢谢你。”
倚钩伸手揽住她的身子。
走廊的尽头,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从那幽深的黑暗中静静地望着他们。
“这一次我要正中红心。”倚钩手里握着一支飞镖,斜眼看向不远处的豆蔻,“信不信?”
豆蔻看了一眼墙上的射靶,红心的位置上已经挤了约莫十余支飞镖,密密麻麻再没有空余,她轻轻地笑了笑,慢慢地摇头。
倚钩微微一笑,手臂轻晃间,一支飞镖“咻”的一声射了出去,钉在了前一支镖的镖尾上,颤了几颤,终于稳稳地钉住了。
“好——”豆蔻欢声鼓掌,能在轻软的镖尾上钉住一支飞镖,准头是小事,劲力的收放自如委实令人佩服,三师哥的确要比她高明许多。
回旋楼梯上脚步声响起,豆蔻回眼望去,只见穿着一身深蓝色西服的希索带着两名黑衣保镖慢慢地走了下来。
“你要出去吗?”倚钩随手将手中的飞镖全部掷上射靶,快步走到他面前,“让豆蔻陪你去。”
“不用了。”希索漂亮的黑眼睛遮在金边的眼镜下,光线反射,看去不那么清晰。
豆蔻看了眼倚钩相当尴尬的表情,向前走了两步,柔声说道:“你一个人出去会不安全的,还是我陪你去吧。”
希索深不见底的黑眸隔着镜片静静地看着她,良久,他迈下最后一级楼梯,与她擦身而过。
“我想——”倚钩看着他的背影,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话,“你以后得多在他身上费点儿心才行。”与他的父亲一样,希索果然容不得自己的任何东西与别人共享,九儿定是因为与自己相处过多,惹得大少爷心头不快了。
豆蔻眼中掠过一丝不安,轻声问道:“要不要跟过去?”
“让他静一静也好。”倚钩摇摇头,“瑞恩去米兰了,留下来的那些家伙对他来说都是些杂碎,要不了他的命。”
下雨了,夜也已经很深,他还没有回来。
豆蔻静静地坐在大厅里,夜晚的天空漆黑一片,秋天很难得见到这种景象——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园里的花木被风吹得摇摆不定,强大的冷气直灌进来,豆蔻摸摸已经冰凉的双臂,走到壁炉前又添了两根柴,望着炉膛中温暖的火光,她慢慢地抱膝坐下,长长的头发披在身上,温柔地低垂着。
梢头二月初 正文 第5章
章节字数:3245 更新时间:08…02…17 11:25
“你在干什么?”
低沉的男声响起,豆蔻惊怔地抬起头,看到眼前几乎湿透的人,她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湿成这样?”
“雨太大了。”希索无所谓地说,随她在壁炉前坐下,眼镜不知什么时候取了下来,眸光深得像海,橘色的火光在他的脸上描出温暖柔和的线条,这样子的他,比白天容易亲近得多。
暖暖的热气蒸起一股熟悉的味道——血腥味!豆蔻脸色一变,身子朝他又靠近了些,低声问道:“你受伤了?”不由分说便动手掀起他深色的外套,果然——在他的腰际,雪白的衬衫上一片怵目的暗红。
“只是小伤而已。”希索夺回外套遮住伤处,淡淡地说,“别大惊小怪。”
“你的保镖呢?”豆蔻这才发现不对,他出门的时候是带着保镖同行的,而且还开着车,然而刚才她却没有听到引擎声——她的声音变了,“你是走回来的?”
“刹车失灵,车子冲进山沟里去了——”希索俊逸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流泻着复杂的眸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脸上,很平静,平静得好像这一切并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然后我就走回来了。”
“为什么不打电话回来?”豆蔻不解地问。
希索笑了笑,“通知谁?你吗?”
“至少——”豆蔻咬唇,“我可以帮助你。”
“你以为我会需要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帮助吗?”他仍在笑,笑容却有些僵硬。映着火光,豆蔻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似乎有点儿不太适应炉火的热气,躲避似的向后挪了挪。
“我不懂。”豆蔻摇摇头。
希索侧脸看向她,唇边掀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悠悠地答道:“我只需要永远不会背叛我的东西,你懂么?”他捂住嘴,轻轻地咳了两声。
“你不舒服?”豆蔻敏锐地发现了他的不适,雪白的手抚上他的额,秀眉微蹙,“你有点儿发热,”探手扶住他的胳膊,柔声地道,“我送你回房去休息。”
希索拨开她的手,淡淡地说道:“你以为,我会接受你的帮助么?”
“为什么不?”豆蔻反问,“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保护你的。”
“因为倚钩?”他需要的,是永远的忠诚,为了任何别的理由来到他身边的人,他都不稀罕。
豆蔻摇摇头,“因为你。”不论是师命,还是她的心情,自始至终,她都是为他而来。
希索奇异地看了她一眼,那双黑眼睛深得令人心悸,良久,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不怕血?”希索低头看着蹲在自己脚边为他裹着伤的豆蔻,他的上衣已经脱了,只披着一件深色的睡袍,劲瘦的身子裸露在秋的夜气里,他却连一点儿瑟缩也没有。
“我习惯了。”豆蔻没有看他,十指灵活地缠着纱布,嘴里低低地说,“这个伤,是不是擦在了山岩上?”
“你看得出来?”希索若有所思地问,事实上也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受过这种伤。”豆蔻系好绷带,“好了,穿上衣服吧。”不放心地又仔细地端详半晌,确定血已经止住了,才慢慢地站起身来,“明天我再给你换药,我去把药给你拿来,吃过药就好好休息吧。”希索每天临睡前都必须吃一点儿大夫特制的药,这是她第一天来时管家特别交待的。
“不必了。”希索一手拢紧睡袍,“我今天不吃。”
“为什么?”豆蔻回眸看着他泛着潮红的脸,“你每天都会吃的,不是吗?”
希索摇摇头,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伸手把玩着她长长的黑发,半晌才道:“你知道那是什么药吗?”
豆蔻摇头。
“你当然不会知道。”他的声音里有着嘲讽的笑意,“盘克西汀,一种综合毒素,我知道现在我已经生病了,也许,还会病得不轻。”他轻声低喃,极其虚弱,“如果再吃一点儿那个药,明天你就见不到我了。”
“你说什么?”豆蔻大惊,“你不要命吗?为什么要服毒?”
“每天吃一点儿不会要我的命,”希索懒懒地倚在枕头上,含笑看着她,“只有这样才能增加我的抵抗力,否则——”他闭上眼睛,不再多说。豆蔻明白,这么多人想要害他,如果他没有抵抗力,只怕早被下毒害死了。
“希索——”豆蔻忍不住低声唤道。
“别用那种可怜巴巴的脸对着我,”他并不睁眼,“你以为我需要你的同情么?”
“我并不是同情你,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帮助你。”
“是吗?”希索倏然睁开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我会保护你的,那是我的使命。”豆蔻一字一字地道。
“永不背叛?”希索直起身子,紧紧地盯着她的脸。
豆蔻摇摇头,想了想,又点头。
“那是什么意思——”希索向她靠近了些,灼热的气息紧逼着她的呼吸,隔得近了,豆蔻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忙急声说道:“你快躺下,你已经在发烧了。”
“告诉我。”希索并不理会她的惊叫,执着地一定要知道答案。
“我——”豆蔻拗不过他的固执,只得迟疑着开口:“我会保护你,所以绝对不会背叛你,”抿抿唇,她谨慎地说,“然而终有一天,我会离开。不过,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再需要我——”
“算了。”希索松开她的手,声音虚弱而疲惫,“你走吧,让我自己待会儿。”
豆蔻顺从地朝门口走了两步,停了半晌,但终于什么也没说,掩上门离开了——如果肯诚实些,她也许会告诉他,就算她是遵从师命来到这里,他已经变成她心里最放心不下的人了,这也许并不能说明些什么,但她很清楚,这样子的他,在她的心里,始终是不同的。
十二月二十四日,是居流士家族继承人希索·居流士的十六岁生日宴会,宴会当天,几乎所有意大利名门贵族、商要都在居流士家的艺术大厅汇聚一堂。
豆蔻坐在大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地注视着刚从回旋楼梯上下来,吸引了所有人视线的希索,他今天穿了一身略带复古意味的暗红色西服,黑色的丝质衬衫,俊美的脸上既有西方的深邃轮廓,又有东方的神秘温柔,两种韵味奇异地糅合在他的身上,带着难以抗拒的致命的吸引力——
居流士老太爷拄着拐杖,由希索扶着站在一级楼梯上,向所有宾客致辞:“感谢诸位来参加我孙子——”他牵起希索的手,慈祥地笑了笑,“希索的生日宴会,今天,他将在诸位的陪伴下成为一名十六岁的成熟的小伙子——”
“这个距离你没问题吗?”倚钩悄无声息地走到豆蔻身边,他的表情非常严肃,“外面有很多人,我看瑞恩已经等不及了,他很可能今晚就会动手,我太大意了,这种场合——”
“十米之内我可以保证他的安全。”豆蔻不安地伸手抚着长袖下绑在腕上的牛皮护腕,那里插着十数支锋利的飞镖——她惯用的武器。
台上,居流士老太爷已经致辞完毕,现在说话的是希索。
“你要千万当心。”倚钩低下头,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如果实在万不得已,放弃希索,也要保证老太爷的安全——”
他看过来了——隔着重重的人群,豆蔻还是能感觉到希索深不见底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与倚钩过度亲密的距离,那种眸光,冷得像冰。
“为什么?”豆蔻终于受不了他的逼视,转过脸不再看他,低声向倚钩问道。
“老太爷如果死了,希索一个人也没办法保证黑手党的稳定。”倚钩的声音低得可怕,“只要有老太爷在,我们总有翻盘的机会。”
暖融融的大厅里,豆蔻竟忽然觉得发冷——
杀气——
有十二支枪——豆蔻迅速算出了潜伏的狙击手数目,这些人看来很清楚厅内的形势,六支枪对准了居流士老太爷与希索,另外六支则对准了她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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