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张小曼的突然自杀一定与白沫先有关。但顾眉生心中无法确定的是:他究竟是怎么样把手伸进秋波弄的呢?
刘文是他的人?秋波弄里又有多少白沫先的人?
今天在秋波弄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层层迷雾,一时混乱了顾眉生的眼。
她在书房里一直待到半夜。凌晨两点左右,她看到园外廊灯皆熄了之后,才拿着手机走出了红酥阁。
她先去了顾鸿华的房间。刚敲了门,顾眉生就听到顾鸿华在里面说:“有什么事,明早再说吧。”
顾眉生只得又去了水上居,在院内外仔细看过,并不见有任何异常,然后就去了画室。
画室也没有任何不妥。
顾眉生又去了花房,她刚踏进去,就被一个破碎的花盆轻绊了一下。顾眉生打开灯,很快便发现看似干净整洁的花盆中间有许多细碎的残片。
她又看到东倒西歪放在玻璃房旁边的铁锹。铁锹上有一根女子长发缠绕黏在花土之上。
顾眉生想起刘文之前告诉她的关于董秀雅的事情。
她随手在花房里拿了包土的纸,将那些碎片和那根头发用纸包着,转身走出了花房。
花丛深处,有人影被繁花遮着,目光幽深,望着渐渐远处的顾眉生,还有她身后穿着深素色工人服的中年男子。
第二天一早,顾眉生问替她整理书房的工人,“你知不知道,我舅妈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秋波弄的?”
工人轻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就她带了几个人来水上居打麻将的那次。”
顾眉生又问:“几号?”
工人不假思索,“就上上个星期二,3号。”
顾眉生凝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你记性真好。那你帮我想想,我上星期二穿的是哪一件衣服。”
“这……”工人笑了笑,说:“小姐,您衣服那么多,我哪里记得。可咱们秋波弄平时不大有客人来,我自然是记得董女士什么时候来的。”
顾眉生颔首,“你说的有道理。”她说完,拎了电脑走出书房,倏尔又转身,问她:“昨天秋波弄真的没有客人来过吗?”
工人一愣,然后道:“是……是啊。”
顾眉生轻轻勾唇,走出红酥阁,随手将半夜捡来的泥土和头发扔进了垃圾桶。
好一个刘文!
自从何美琪死后,她以为秋波弄里的“杂草”已经不敢再胡乱生长了。
这个刘文平时沉默寡言,还常常卖她一个半个人情,令顾眉生摸不清他的底细,所以不会轻易对他起疑心。
难怪上一世,顾鸿华精明大半生却最后还是输在了白沫先手里。
白沫先这只老狐狸,谋划得实在太好了。
他既想让顾眉生知道张小曼的自杀与董秀雅有关,却又不想让她发现刘文的真实身份,所以故意安排了董秀雅大闹花圃的一幕。
白沫先这是想要利用张小曼的自杀,来挑拨她顾眉生,甚至是挑拨整个顾家与张家的关系。
顾眉生心事重重驾着车回到银行。刚走进办公室,京安琪就敲门走进来,“眉生,蒋梨女士想约您今天去白氏见个面。”
顾眉生放下包,又脱下外套,走到办公桌前坐下,说:“不见。”
京安琪一愣,“眉生,白氏可是大客户。”
顾眉生抬眸,蓝眸寒凉,“大得过鸿云集团吗?”
“这……”京安琪马上看出她心情不佳,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不出20分钟,蒋梨的秘书又给顾眉生打来电话,“白太太想问顾行长,什么时候能方便拨冗与她见个面?”
顾眉生的助理手持电话,无声看着她。
顾眉生却是连头也不抬,说:“告诉蒋梨,我没有时间。”
蒋梨这个时候找她,顾眉生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对夫妻肯定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将张小曼的自杀悉数推卸在董秀雅身上。
她心中忽觉烦躁,啪一声将手中钢笔掷在办公桌上。
欺人太甚!
她拿起手机,拨通一个没有署名的号码:“半个小时后,我们见一见。”
顾眉生挂断电话,拿起车钥匙,便离开了银行。她驾车去了滨江大桥,顾眉生到那里的时候,赵春已经站在桥洞下等她。
看到顾眉生出现,赵春一路小跑走过来,“顾小姐。”
顾眉生将一个厚厚的大信封交到他手里,“帮我做两件事。”
赵春打开看了眼里面的钱,眸光顿时一亮,马上说:“您说。”
*
按照白沫先之前说的,3月18日这天原本应该是张晨被保释的日子。董秀雅一夜没睡,一直在等警局打电话过来。
中午,警局的确是给董秀雅和张伟南打来了电话,“张晨在狱中被人殴打,脊柱尽断,有碎骨震落,戳碎了他的一只肾,现在已经送往医院治疗。”
董秀雅心陡然一凉,楞在原地很久没法反应过来。张伟南不耐烦看着她,“你还在磨蹭什么?!”
“哦。”董秀雅回神,急匆匆往门口走,却不想被地上的拖线板绊了一下,整个人跌在了地板上。
她连唤疼的心思都没有,急急忙忙跟在张伟南身后出了门。
夫妻两人赶到医院,警察说:“他已经被送进去手术了。”
张伟南说,“是不是办入院手续?我去交钱。”
警察看他们一眼,“不用了,有人已经替你们交过费用了。”
张伟南意外,“是谁?”
董秀雅却是心中有数的,推了他一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纠结这个做什么?!”
夫妻两人在手术室外等了足足两个多小时,终于看到护士从里面推了病床出来,“张晨的家属在哪里?”
他们连忙起身,“在这里!”
5分钟后,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把他们请到办公室,对他们说:“你们的儿子很幸运,本来两边肾脏都衰竭了,居然能这么快就遇到与他匹配的肾脏,现在动过手术,应该已经没事了。”
董秀雅不敢相信,“不是说是肾脏出血吗?怎么又变成衰竭了?”
张伟南也说:“对啊。我儿子才20多岁,怎么会肾脏衰竭呢?”
董秀雅却忽然俯身凑到那医生面前,“等一下。”
她抽出医生面前的病历卡,“医生,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儿子叫张晨,是早晨的晨,不是辰光的辰。”
医生一愣,“这……他送进医院的时候,名字就是这样写的啊。”他说完,陡然瞪大眼,看着董秀雅和张伟南,“我想起来,今天的确是有两个同名的人一起送进医院。”
“手术单上写得很清楚:捐赠人:张晨。被捐者:张辰。上面都是有签名的,你们看清楚。”
董秀雅气得直流眼泪,左手不分青红皂白地打在医生身上,“你们有没有搞错!那我儿子呢?我儿子在哪里?”
那男医生不耐烦推开董秀雅,“我怎么知道!”
董秀雅像是想到什么,又问医生:“我能去看看那个被捐的人吗?”
医生摇头,“不可以。”
“那他大概多大年纪?”
“五十来岁吧,大腿根部好像还受过伤。估计是平时女人玩得太多,所以肾脏衰竭了。”
董秀雅忽然恍然大悟,心中一时间懊悔得简直想要自杀。但她依然不愿意轻易相信眼前的一切。她像发了疯一样,抓起医生的办公桌上单子就往外面跑。
医生和张伟南在她身后不停唤她。董秀雅看了眼单子上的病房号码:907,坐了电梯上了九楼。
她在特护病房门口一间间地找,果然在907的病房里看到了被护士扶着从病床上坐到轮椅上的白沫先。
董秀雅理智全散,随手在护士站拿了一大瓶消毒药水,怒气冲冲地推门走进了白沫先的病房。她甚至都没有仔细辨认白沫先病床上写的病历情况,直接将玻璃瓶砸在了白沫先的脑袋上,“白沫先,你这个王八蛋!我今天跟你同归于尽!”
身后,那位戴口罩的男医生将907病房里极其精彩的一幕悉数用手机拍了下来,传到了顾眉生的手机上。
随即,他又问顾眉生:“接下来该怎么办?”
顾眉生通过手机看到病房外站了好几个人,问他:“这些人都可信吗?”
“当然,他们可都是我精心挑选,专门雇来演这场戏的。”
“张晨呢?你把他藏哪里去了?”
“按照你的吩咐,送到器官黑市去了。”
顾眉生望着屏幕里那个被白沫先推倒在地上,声嘶力竭的董秀雅。冷冷勾唇,“你瞧我舅妈都急成什么样了,赶紧把她儿子的下落告诉这个可怜的母亲吧。”
同一时间,鸿云集团
陈越站在顾鸿华身后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冷冽如冰的气氛。
顾鸿华望着视频里差不多狼狈的白沫先和董秀雅,对陈越说:“确定医院里不相干的人都清场了?”
“是的。”
顾鸿华轻轻颔首,“你告诉秦婉如,这件事如果有一点风声透露到媒体那里,我会亲自要了她的命。”
陈越心惊,原本就轻垂的头又低了两分,“知道了。”
“过一个小时,你亲自去找董秀雅。你告诉她,想让她儿子活命也不是不能商量的。大家亲戚一场,直管来鸿云集团找我。看在小曼的面子上,我自然是会帮忙的。”
顾鸿华停了一会儿,又说:“给眉生的账户上打点钱,这几天她大约是需要用不少钱上下打点的。”
他这段时间光顾着忙城北项目,确实应该找个时间好好跟眉生聊聊了。他顾鸿华的女儿,不来鸿云集团帮忙打理自己的银行,老为别人打工算怎么回事。
陈越此刻除了说“好”之外,根本不敢再轻易开口说别的。
顾鸿华双手背于身后,望着窗外春景,忽然轻吐出了一个人名:“刘、文。”
☆、3月末,她是不孝女
张小曼意外自杀,但秋波弄里却反常地平静无澜。
刘文依旧是秋波弄的管家。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一直令刘文惴惴不安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心里稍安,心中侥幸地以为这家的主人们什么都还没有察觉。
自从张小曼手术那天之后,顾鸿华再也没有去过医院,顾眉生也是。
众人皆道这对父女狠心。就连苏棠也开始每天往秋波弄跑,他劝眉生:“太太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你去看看她,让她重燃一些活着的希冀。”
郑温娟斥责她:“眉生,你要变得跟你爸爸一样铁石心肠吗?”
顾眉生从不替自己解释一字半句。但她心里已经决定的事情,也没有人可以改变。
每天从银行下班后,她唯一减压的方式也就是独自一个人站在街边,吃上一个50块都不到的冰激凌。
冰激凌,成了顾眉生生活里唯一的一点甜。
21岁,顾眉生心中重生后的悲伤已经悉数淡去。她越来越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
心里难过疼痛的时候是更加不能哭的。越哭,越觉自己无用,浪费大段的时间给眼泪和悲天悯人,然后呢?
可悲的人依旧可悲,可叹的事依旧存在,可恨的人却犹自逍遥。
张小曼出事之后,记者一直跟踪顾家的人。因为众人都想要看到一片混乱的秋波弄,众人更想看到情绪崩溃或者整日以泪洗面的顾眉生。
但见到顾眉生一切照旧,他们却又开始骂她蛇蝎心肠,不孝女,德行败坏令人发指。
银行里,因为顾眉生上位太快,又年纪尚轻,总会有些资历高的银行业人才对她心怀不服气。
报表故意做得特别晦涩难明,每季度新的投资项目计划得错综复杂,各种需要签名敲定的月结单填的不清不楚,就交给了京安琪。
京安琪怎么敢轻易把这些东西直接接到顾眉生面前,但她也不愿意轻易得罪共事的同事,只得每天做完自己手头的工作之后,再替他们整理修改原本属于别人的工作。
但事多必乱,乱必有错。这些事情虽然京安琪已经尽力私下解决,却还是被顾眉生察觉了。
京安琪对顾眉生说:“我好像总是在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顾眉生将她这话听在耳里,淡笑了一下,那样的神情看在京安琪眼里,竟像是在自嘲。然后,她听到顾眉生说:“我又何尝不是呢。”
半个小时后,那几个银行资深人士被顾眉生齐齐叫到了办公室。她将自己的每月平均业绩总额放到他们面前,言简意赅:“如果你们单月业绩能超过我,以前诸事我概不计较;如果做不到,请自己交辞职信到人事部。”
众人皆哑然。事后,也有人悄悄找京安琪去说情。京安琪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眉生最不喜欢职场政治那一套,谁去说情都没用。”
3月末,荣城花事百样好,就连透明的风吹拂在身上都似染了醺迷的美妙香气。
3月末,顾眉生对死里逃生的张小曼漠然以对。
3月末,顾眉生对人们的非议辱骂一笑置之。
3月末,她下班后会去待曼大楼对面的咖啡馆独自静坐。包里,电话微震,她抬头望向顶层某个办公室的玻璃外墙,接起电话,对那一头的男人说:“我有些忙。”
3月末,顾眉生的心上有殇,她的灵魂迷失了,在春香似锦的空气里无声地游离漂浮。
3月末,她对栾亦然,避而不见。
*
3月末,董秀雅为了救儿子张晨的命,不得不舔着脸去鸿云集团求顾鸿华。
顾鸿华却根本不在办公室里。
董秀雅不解地道:“是你们叫我这个时间来见他的啊。”
陈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着她,“我也曾帮你劝过顾先生,请他不要伤了你儿子的性命。你猜,他会不会听呢?”
董秀雅心惊肉跳,再也不敢开口多问一个字。
陈越带着她去了一间光线灰暗,且没有窗户的会客室。他关门走出去的那一刻,玻璃门砰一声撞在金属门框上,董秀雅吓得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她转身就想离开,却在下一秒想到了自己生死未卜的儿子。
她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心中因为深浓的恐惧而无声地落了泪。
这次逃不掉了,她知道的。以顾鸿华的手段,他绝不会仅仅是想要她的一条命这么简单。
而与她一同来的张伟南,倒是极顺利地见到了顾鸿华。
陈